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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出的“戏剧诗人”——田汉 ——《关汉卿》剧本赏析

 丘山书屋75 2014-05-23

杰出的“戏剧诗人”——田汉

                        ——《关汉卿》剧本赏析

    一九五八年,为纪念文化名人、中国元代著名戏剧家关汉卿,一部十一场话剧剧本《关汉卿》在《剧本》杂志上发表。这部剧本,以其鲜明、战斗的主题,感人下泪的故事,优美瑰丽的语言和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立即震动了当时的剧坛。很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了《关汉卿》,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观众,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人们普遍认为,这出戏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重要的剧作。这部剧本,就是出自我国杰出的戏剧家和革命戏剧活动家田汉的手笔。

    虽然,《关汉卿》一剧是为纪念关汉卿创作七百年而做,但并非应景即时之作,而是田汉长期思想酝酿的结果,甚至是田汉人生观点的一次抒写。

    要写关汉卿,难度是很大的。在元代,知识分子、戏剧家,地位十分低下,当时便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说法,这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等级序列。即使是关汉卿,这样一个著名的戏剧家,名传千古,作品遍及全球,举世闻名,是世界性的文化名人,在当时也只能列诸社会末流。因此,有关关汉卿的史藉、材料,只言片语,甚是寥寥无几,田汉可凭借来创作的史料实在太少了,这对于戏剧创作不能不说是有很大困难的。但田汉凭着他对关汉卿作品的熟悉与挚爱,凭着他对元代社会政治和经济情况的了解与认识,凭着他自己数十年以戏剧为武器同日本侵略者,同国民党反动势力斗争的丰富经验和生活积累,田汉发现自己同七百年前元代的剧作家关汉卿之间竟有许多相似之处,产生这样神奇的沟通,再加上非凡的艺术想象,田汉终于克服了重重困难,写作出了《关汉卿》。史料的缺乏,不仅没有束缚田汉的手脚,反而使他得以如天马行空,驰骋自己的想象,丰富自己的想象,入情入理地勾画出当时社会生活的场景和关汉卿的艺术形象。

    《关汉卿》一剧,以关汉卿创作和演出《窦娥冤》的前后遭遇为主要情节线索,集中表现了大剧作家关汉卿同情人民、热爱人民,以戏剧为武器,抨击封建社会的黑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实现理想的崇高精神,也塑造了以朱帘秀为代表的一批正直的戏剧演员的形象。

    《关汉卿》以朱小兰受冤斩为全剧的起首,开门见山地揭示了全剧的矛盾主线。关汉卿亲眼见到无端受屈的朱小兰被绑赴刑场,亲耳聆听到了刘大娘关于朱小兰被冤判斩的经过,义愤填膺,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小兰从自己面前经过去赴刑场,只能忍着满腔义愤听那人头落地的炮声。二妞问他,能不能想个法子搭救朱小兰,刘大娘在一旁劝道:

    傻孩子,关伯伯这位大夫,只能救人家伤风咳嗽,怎么救得了杀头?

    这一句说者无意的话,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大海,激溅起关汉卿心头的洪波大浪,他为此激动得不能自已,反复地扪心自问:“难道我当真只能救得人家的伤风咳嗽吗?”可以说,平民百姓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创作《窦娥冤》的契机。关汉卿有过一首【南吕·四块玉】的曲词: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这支曲词,酣畅地表达了关汉卿在黑暗社会中与世无争、消极出世的思想,他曾为此词自鸣得意,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否定了这词:

不,一点也不好!贤的不一定是他,愚的也不一定是我,我们就是要争,就是要把贤愚是非争个明白。

从“争什么”到“争个明白”,表现了关汉卿写作《窦娥冤》的思想转变。一个“争”字,道尽了《窦娥冤》的创作动机。在朱帘秀家,他又受到了“天地鬼神不公正,你就骂天地,骂鬼神”的鼓励,还得到了朱帘秀“你敢写我就敢演”的保证。至此,《窦娥冤》的创作就开始了。

    关汉卿夜以继日地写作。《窦娥冤》以朱小兰冤斩为蓝本,抨击了“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的黑暗社会。关汉卿借窦娥之口痛快淋漓地骂道:

    “没来由,犯王法,葫芦提,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我将天地合埋怨。天哪,你不与人为方便。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错看了盗跖、颜渊: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哪,做得不怕硬欺软,不想天地也顺水推船。地啊,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啊,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写这样的戏,演这样的戏,在元代文字狱横行的黑暗社会里,需要多大的勇气,准备承受多么大的压力,这几乎是不言自明的。果然,无耻文人叶和甫亲来关汉卿家,威胁利诱,软硬兼施,逼关汉卿改词,但关汉卿坚持不改。

    《窦娥冤》公演后,受到理所当然的欢迎,也受到了预料之中的迫害。演出时,当窦娥的冤魂唱道:“将那些贪官污吏都杀坏,与一人分忧,为万民除害!这句台词时,观众中便有人高声呼应,要“为万民除害”。这出戏激励着台下的观众,也激怒了阿合马这样的贪官酷吏。阿合马下令:“不改不能演,演,要你们的脑袋!”在如此高压之下,关汉卿、朱帘秀互相鼓舞,“不要脑袋就都不要吧!”《窦娥冤》一字未改,仍旧上演,阿合马恼羞成怒,立即禁演,关汉卿、朱帘秀双双鎯铛入狱,另一位演员赛帘秀被挖去双眼。

残酷的迫害,并没有把关汉卿和朱帘秀压倒。在第八场,剧作者突出地表现了关汉卿、朱帘秀狱中斗争互相鼓舞的内容,形成了这出戏的高潮。这个高潮,并不是由渐进的情节线索引来的高潮,而是人物性格,人的精神世界的充分揭示所形成的高潮。在这场艰巨的斗争中,关汉卿、朱帘秀的爱情也成熟了,他们的爱情是在共同信念的基础上萌芽,在生死与共的斗争当中磨砺而成的。

田汉借关汉卿之笔,写了一首《蝶双飞》,以明其志:

“将碧血,写忠烈,作厉鬼、除逆贼,这血儿啊,化作黄河扬子浪千叠,长与英雄共魂魄!

“提什么黄泉无店宿忠魂,争说道青山有幸埋芳洁。俺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床死同穴;待来年遍地杜鹃红,看风前汉卿四姐双飞蝶。相永好,不言别!”

这首《蝶双飞》是何等壮美的爱情誓言!狱中相会,生死未卜;短暂一面,可能就是生离死别。可是,他们的爱情却毫无悲悲切切之情,缠绵绯恻之感;相反,一个是“拼着性命来写”的关汉卿,一个是“拼着性命来演”的朱帘秀,互赠金石之言为抨击黑暗,为万民除害,不惜捐躯,让溅洒的热血,“化作黄河扬子浪千叠”!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二人视死如归,并乐观地宣称:“相永好,不言别!

这首《蝶双飞》是田汉自己创作的,而历史上,关汉卿确曾在套曲【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自称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蝶双飞》一曲,正是田汉在认真体会关汉卿作品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活画出关汉卿百折不挠刚直不阿的斗争精神。这曲颂歌,慷慨悲壮,动人肺腑。最后,关权卿和朱帘秀,双双出狱,却又芦沟一别,天各一方。但他们仍在祝愿:“旦忍珍珠泪,休教鸿雁稀,鸡声鸣不已,终有蝶双飞。”

《关汉卿》的结尾是悲剧性的。虽然贪官阿合马已经倒台,关汉卿已经出狱,但是,《窦娥冤》还是被禁演了,关汉卿被迫告别朱帘秀离开了大都城。在这种悲剧性的结局中,作者没有渲染压抑的伤心的离别之苦,而是以表现主人公的乐观精神为基调,写了一幕悲凉感人的壮别。

    田汉是一位成熟的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剧作家,他的剧作,都表现出了鲜明的特色,为人们所称道。建国以后,他写了不少话剧剧本和戏曲剧本,其中,《关汉卿》是这众多剧作中的代表,田汉创作中的独特艺术风格在《关汉卿》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

    《关汉卿》的艺术特色,有大致三个方面:

    一、深刻的现实主义与浓郁的革命浪漫主义特色的结合。

    《关汉卿》是—出历史剧,能够为田汉所依据的史料却寥如晨星,关汉卿其人的生平事迹大都不可考。元人钟嗣成的《录鬼簿》中,有关关汉卿的记载,只有“关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已斋叟”。这是最为简约的记录,也是仅有的一点记录,几乎没有为后人提供具有学术研究价值的一点情况。这对创作以关汉卿生平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剧本,无疑是一种难于克服的困难,可供田汉研究的只有关汉卿自己的作品。

    这种困难,使得剧本创作者大胆而又合理的想象,在创作中占有突出的重要地位。由于史料甚少,作者就需要用入情入理的想象去填补史料的空白。由于无史料可鉴,虽然增大了作者描摹人物的难度,却无形之中使作者更少一些束缚,这也是《关汉卿》中的人物大都具有理想的光辉的客观原因之一。在这出戏中,无论人物塑造、情节的展开,还是主题的提炼都凝聚着作者的理想,具有浪漫主义的特色。

    关汉卿,是古代的文学家、戏曲家。田汉,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待历史,以今天的思想光辉,照亮古人古事,并且大胆地在这个古代史知名人身上寄托了他自己的许多人生观点和革命的理想、也把他自己在国民党反动统治下以戏剧为武器进行革命斗争的历史经验,自然地熔铸于对关汉卿《窦娥冤》一剧的上演前后遭遇的描述之中,赋予关汉卿、朱帘秀、赛帘秀等人物形象以理想光辉,故事情节发展也绚丽多彩,表现出浓郁的浪漫主义特色,这对于历史剧的创作,无疑是一种大胆的探索。

    应当指出,田汉的这种大胆的探索,并不是完全不顾历史真实的任意编造,不是反历史主义的歪曲,他是在严肃的洞察历史生活底蕴的现实主义精神指引下,认真地研究了元代政治经济文化的情况,尤其是认真地研究了关汉卿的作品之后,才进行这种探索的。“读其书想见其为人。”对关汉卿的作品的—丝不苟的研究,是在剧作中创造这个人物的基础。在剧作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窦娥冤》一剧从创作到上演的全过程,看到了田汉对《窦娥冤》的深切理解,而且,在剧作中看到了关汉卿不少平时其他作品的引用。这些引用,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的思想变化过程,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田汉对关汉卿著作的深入研究。正是这种研究,奠定了这出戏现实主义的基础。

    《关汉卿》是一部成功的历史剧。它之所以成功,是田汉在严格尊重历史真实,从历史真实出发的基础上,展开艺术想象,把作者的思想认识和生活理想寄托在历史剧中的结果,正是深刻的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结合的成果。由于剧作者的这种对待历史和历史剧的正确态度,《关汉卿》这部剧作,不仅真实地再现了历史和历史人物,不仅给人们提供了研究历史上的文化名人可资借鉴的经验,而且还给读者观众以精神上的鼓舞和启发,给人以深刻的教育。

    二、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塑造人物形象。

    《关汉卿》这部剧作,剧情紧凑,矛盾冲突激烈。从第—场起,就是朱小兰的冤斩,这似乎是—个巧合,实为全剧背景的交待,也是全剧情节的头绪。这一笔,以人的生死为矛盾的焦点,也预示着全剧的发展走向。果然,《关汉卿》全剧似是表面上《窦娥冤》写与不写、改与不改的争执,实际上却一直是作品的主人公对生死的抉择。生与死,斗争与妥协这个问题,一直贯穿着全剧,成为戏剧发展的最重要线索,构成戏剧矛盾冲突的基础。剧中的人物都在这急剧的斗争中,在生与死的激烈冲突中,展示自己的性格特征。有的人在其中贪生怕死,无耻求荣;有的人为坚持真理,慨然失去双目;有的人在生死考验面前,忠实于自己的诺言,义无反顾地参加斗争;而全剧的主人公——关汉卿,则在这场斗争中向人们展示了他刚直不阿的性格。朱小兰被冤斩,关汉卿立志写《窦娥冤》以见其对人民的深深的感情;叶和甫劝诱,关汉卿不改初衷,继续写作以见其耿直;《窦娥冤》上演,阿合马下令改词关汉卿拒不更改,以见其铁骨铮铮;戏被禁演,朱帘秀、赛帘秀面临险境,关汉卿挺身而出,承担拒不更改戏文的罪责,以见其侠义和牺牲精神;直至狱中,关汉卿又挥笔写下了《蝶双飞》,抒发了自己“将碧血,写忠烈,作厉鬼,除逆贼”的志愿。随着情节一步步深入发展,矛盾一步步激化,关汉卿这个人物的形象越来越丰满,他的内心世界被揭示得越来越充分。戏剧要有“戏”,但更要有“人”。《关汉卿》一剧,情节起伏跌宕,矛盾冲突尖锐;并非以取悦观众为目的,而是为塑造人物形象,更充分地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内心世界服务的。事实证明,这种在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塑造人物的方法,使人物立于生死之间,易于更充分地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三、剧情与抒情的结合。

    《关汉卿》一剧的另一个特点,是作者把诗情的抒发与剧情的发展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在塑造人物、发展情节的同时,注意抒发感情,并且,此剧台词优美,富有诗的光彩,更有—些像《蝶双飞》这样字字珠玑的词曲,穿插于剧情之中,更增添了这一出戏“诗剧”的特色。

    第八场是全剧的高潮。说它是高潮,并非因为剧情在此场中最为曲折,而是说此场中人物——作者——最为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自己的理想和感情,情绪达到了高潮。当叶和甫来监牢中二次对关汉卿软硬兼施时,关汉卿怒不可遏,打了叶和甫一个耳光,一连串铮铮作响的台词倾泻了出来:

    “狗东西,你是有眼无珠,认错了人了。我关汉卿是有名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的铜豌豆,你想替忽辛那赃官来收买我?我们中间竟然出了你这样无耻的禽兽、我恨不能吃你的肉!”骄傲的自白,愤怒的痛斥,犹如江水破堤,一泻而出,不由得让人拍手称快!

    朱帘秀也是像关汉卿一样地憎爱分明,她在狱中得知死期将近,却满足地说:

我从没有像这些日子这样活得有意思,我觉得,我越来越跟大伙在一块了。不是吗?老百姓恨阿合马,我们也恨阿合马,而且敢于跟他们斗!王著替大伙儿除害,他死了,我们也站在王著这一边,跟坏人一直斗到死。窦娥不正是这样的女人吗?她至死也不向坏人低头。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我也愿意像她一样的死去。瞧我还穿着窦娥的行头,跟窦娥一样的打扮,回头还要跟窦娥一样的倒下去……

这台词,视死如归的自白,深蕴着饱满的激情,字字动人。不仅如此,这台词,行文流畅,文词讲究,虽不华丽,却真挚;虽无艳彩,却光芒四射,俨然是—篇抒情散文。

当然,最能代表抒情与剧情结合的例子,莫过于《蝶双飞》了。这支仿元曲风格的《蝶双飞》,文词华美,意境深远,格调慷慨悲壮,它集中地显示了剧作家田汉对古典诗歌的研究和多方面的杰出的艺术才华。这支曲子写得华丽优美,与剧中引用的关汉卿本人的原剧原作比较起来,竟然毫不逊色,它既可以作为与剧情发展紧密相联,成为剧中人物抒发情感表达理想与爱情的一曲悲歌,也可以作为我国当代文坛上一首超群的诗歌来欣赏把玩。人们说,田汉是杰出的“戏剧诗人”,看来授之无愧,《关汉卿》话剧就是诗剧,可为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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