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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感觉

 融烟斋有堂书馆 2014-06-17

                                         

当一个书法家泼墨挥毫写出称心如意的作品时,总是说:“感觉不错”!当心手不相应,写不出满意的作品时,就说:“今天没有一点感觉”,或者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人们聚集在展览大厅,三、五个人一伙,七、八个人一团,在观赏一件作品时,行内人都在说这件作品很有“感觉”,行外人却“感觉”不到它到底好在那里?因为知识背景不同,就不可能在一个层面上找出同样的“感觉”。如今“感觉”一词成了搞书法艺术者的口头禅,已经超越了他原来的界限,具有新的含义在里面。

“感觉”原是一个哲学名词,它是人们对客观事物和现象的外部的个别特征的反应,客观事物与现象作用于人的感官,刺激人的神经组织,当这种刺激传到大脑皮质时便产生了感觉。感觉属于认识的感性阶段,是意识的初级形式。感觉具有直接性、具体性和表面性的特点,因此有它的局限性。人们的认识不能停留在感觉阶段,而要进一步由感性认识发展到理性认识。当然,感觉并不是人类所特有的,凡是具有中枢神经系统的动物都有感觉。但人的感觉与动物的感觉有质的区别,因为人不仅具有生物性质,更重要的是具有社会性质。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提升了自身的感性认识,不断地完善了人的大脑器官。所以说人的感觉过程同思维过程是紧密相连的,这就决定了人的感觉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是动物的感觉所无法比拟的。通常的解释都把“感觉”视为人的认识的初级阶段。如今不同了,在艺术界里所说的感觉不是仅仅停留在感性认识阶段,已经蕴含着理性认识的成分,具有高级属性。

评委在评选书法作品时,当一件优秀的作品出现时,眼前一亮,评委们几乎都有同样的感觉,而大部分作品对评委来说却产生不了相应的感觉,甚至没有感觉。而这个感觉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表面现象,它蕴含着评委的原始积淀、艺术积淀和生活积淀,具有理性的高级思辨能力。

感觉具有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双重属性,也必然具有不同的层次和阶段。“瞎子摸象”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一种触觉,是四个人在大象身体的不同部位,只触摸到大象的某一部分就妄下结论,其结果必定是片面而错误的。行内人士在谈论某件优秀作品时,往往从作品的纯艺术性质的内在去衡量判断,感觉到创作者以功力和修养营造出的墨韵与点线组合的空间意蕴。而这种纯艺术性质的感觉,只有主体欣赏者与客观对象相互共鸣时才能产生。好的作品还需要有相当审美能力的观赏者去感觉,而对于一个不懂书法,或者只懂一点皮毛的人来说无异于“瞎子摸象”。所以说对一个不懂书法的人讲书法艺术的深层意象是很费力的。“瞎子摸象”的感觉是表层的、片面的,也是最低层的感觉,处于感性认识的初级阶段。

 战国时提出“白马非马”命题的著名学者公孙龙有一个学说叫“离坚白”,有一块坚硬的石头,其坚硬的性质、白的颜色与石头本身是三位一体的,但公孙龙却说“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者,无白也。”(《公孙龙子·坚白论》) 他认为三者不是统一的,其基本特征是“离”,也就是拆开、割离,公孙龙认为石头、硬度、颜色“一一不相盈,故离,离也者藏也。”这种藏是“自藏”,也就是独立存在,把它们从有机联系的统一物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个游离的活动因素。这与西方哲学家曾把事物看成是一种“感觉的复合”有些相似。公孙龙把事物拆离成若干不想联系的因素,众多因素的组合构成了事物的存在。当人们以视觉、触觉把白色与硬度集合于石块之上时,坚白石块的感觉才能完成,在感觉过程中,公孙龙把条件作用与感官作用作了割离。“离坚白”说在名实关系上有一定的合理性,承认视可“得其所白”,拊可“得其所坚”,感官的作用是认识事物名实的途径。然而在认识论上,他却颠倒了抽象与具体,一般与特殊的关系,把共性与个体完全割离开来。显而易见,公孙龙的“离白坚”有偏颇之处,他把抽象的概念夸大为独立于物质的存在。“离白坚”之感觉远远高于“瞎子摸象”。“瞎子摸象”是四个人在不知大象的全貌时只感觉到某一个部分,而“离白坚”已经认识到事物的内部结构各种成分的组合,但不能把它们之间的各种因素联系起来进行综合认识。书法艺术的主体创作者和观赏者队伍中普遍存在着这种感觉。

歌德在《论德国建筑》一书中,曾谈到自己对于哥特式教堂的感受,他原来对这类建筑是反感的,以为它们紊乱无章。当他亲临斯特拉斯堡教堂时,获得的感觉却完全出乎意料:

“当我站在那座建筑面前时,我看见的景象使我大吃一惊,那种心情是我意想不到的,我的灵魂装满了一个伟大而完整的印象,而且由于这个印象是由于千百个和谐的细节组成,我能够享受和欣赏,但无法理解和解释,……当那些复杂的部分溶为完整的块,简单而伟大的耸立在我的灵魂前面,是我的心灵能够欣然升起来,即欣赏又理解时,黄昏多少次用它友情的安息打断我的因搜寻的凝视而弄得疲劳的眼睛,……那个庞大的、基础坚固的建筑多么轻盈地升到半空啊!多么的破碎,然而又多么的永恒!”这时的歌德才二十四岁,但他有超人的天赋和极高的审美能力,原来认为杂乱无章的东西与他亲眼看到时的情景,形成了极大地反差;无数细小的东西组成了庞大而坚固的建筑整体,使他的心灵为之震撼,强烈的情感体验中蕴含着深刻的社会理性内容,这就是审美感觉中的情感理性。歌德的感觉已经不是“离坚白”的分割感觉,而是多种细小因素缘合成的一个整体而具有震撼心灵的精神力量。张旭的狂草书就有这种感觉,它包含着丰富的理性感受。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和徐渭的写意草书都是如此。这种感觉是审美意识的高级属性。

“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这是曾熙评论民国时书法家沈曾植先生作品的话语。又有郭紹虞的评论:“书家有刻意求生者,沈寐叟就是其中特出者,这种生正是恰到好处,所以不涉于怪”,这是熟而后生的感觉。《中庸》中有“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之语,“崇高归于平正”,是一种高境界。一般书法家都苦于巧有余而拙不足,熟有俗而生难妙。当然,并不是精熟就不好,如怀素和赵孟頫精熟的笔墨技巧自有它的高超之处,一般人难以达到这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生有生的妙处,黄山谷恣意狂草中所显露出来的生拙成分就非常招惹人们的眼球。王羲之老年的书法就有一种精熟后趋于平和的风韵,孙过庭在《书谱》中这样评价:“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变,当缘思虑通神,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王羲之老年书法进入到一种人书俱老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人人都能够感觉到,所以称之为书圣。也有一般人无法理解和无法感觉到得艺术境界,所以徐渭有所感叹:“早知不入时人眼,多卖胭脂画牡丹。”一般观赏者容易接受和喜欢精熟的作品,很难理解生、拙、丑与不稳的书作。这是因为它们没有相应的审美能力,确实难以感觉到其中的奥妙之处。

既然人们常说的感觉已经包含着概念内容所规定的理性认识,就必须提升感觉的品位以适应书法艺术发展的需求。怎样才能提高感觉的层次呢?主要是提高人们的审美意识:包括审美观念、审美趣味、审美体验和审美能力。提高审美意识,首先要扩大审美视野。

开扩眼界是书法艺术创作主体的必修课,它不仅仅停留在临池的漫长时间里,更多地是对传统又一个全方位的审视,了解经典背后的人文环境、社会动态和经济条件,作者的生活经历以及师承、交友与当时的文化氛围。历史上任何一个书法家都不是单纯地以书法作为自己终生的主攻目标,大多数都把书法作为课余的闲情逸致。他们或者是高官,整天有做不完的政事;或者是文人,要写散文、写诗词、写文章……,很少有时间去研究书法。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康有为等书家都是如此,但他们都有极高的修养,不少书家是集诗、琴、书、画于一身的人。所以他们在外界的影响是非常大而广泛的,不像如今所谓的一些“大家”,既缺乏深厚的笔墨功夫,更缺乏适当的文化修养,写不出像样的诗词,也编不出上口的文章来;因占据着那个“职位”而在界内外造成一定的声望。这便是古今差异。所以提高当今书法家的文化修养和开扩书法家的视野刻不容缓。幸好现在国学兴起,作为一个具有中国文化精髓的书法艺术的传承者,不懂国学就显得苍白无力。

只有深厚的功力和高深的修养集于一身,才能把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对艺术的独立思考和感悟传达给读者,讲出自己要诉说的心事来。这种传达和诉说有没有看得明白和听得清楚的人?也就是说有没有人感应?有没有心灵上的感觉?这就给主客体两个方面都提出了新的要求,一方面要求主体创作者应具备一定的创作能力,另一方面也要求客体欣赏者具备相应的审美能力。

目前观赏者更多的仍然是书法界内人士,也就是圈内的人群,很少与其它艺术界沟通。同样作为国粹,中国书法远没有京剧、中医和武术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这就是中国书法的悲哀之处,原因在那里,主要还是缺乏应有的沟通。“书法作品进万家,这是中国书协的一个得力举措。书法家在作品进万家的活动中,在社会上造成广泛的影响,使广大人民群众对书法艺术产生兴趣和热情,在人们中间互相渲染,壮大钟爱书法艺术的队伍。这是中国书协主动出击走向社会、与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沟通的实质性举动。这个举动能够使广大社会人士在书法艺术的传递中产生新的感觉,并在人民群众中形成相互找“感觉”的局面,这才是中国书法这门艺术国粹在和谐社会中所起的应有作用。经济的发展,物质的丰富,往往使人们的兴趣都偏向高档商品,不管怎么样,再丰富的物质条件也难以填补内心的精神空虚。书法家的责任就是要让哪些内心空虚的人们找到精神娱乐的新感觉,在这样的感觉中充实和提升自己。

如今各行各业的人都在说感觉,不独是书法界的现象。原先的哲学名词早已化为一个日常用语,并从哲学范畴演绎到美学区域,原来的意思已经与现实的意义不相符,难怪战国时期就有名实相争。由于社会的发展,原来的名词已经同现实相悖,其内容概念的规定性有所改变,再不能以旧观念来结识新问题,不然就是名不符实。要做到名实相符,就必须在旧的名词中发现新的内容,以适应社会发展。

生活语言往往在社会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现代西方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原先把逻辑语言视为人类语言的圭臬,认为句子一旦组合成功,它的逻辑结构也就固定了。时隔十六年后他重返剑桥大学,对自己前期的思想进行了坦率、尖锐的自我批评,认为日常语言才是人类语言学的根本。一个思想家在其一生的不同时期创造了两个独特的思想体系,而第二个体系又是驳斥已被公认为经典的第一个体系,这在哲学史上是仅有的一例。日常生活语言是一切逻辑语言的基础,如“感觉”一词就是如此,让我们大家携起手来于切磋琢磨中找感觉、体验感觉、享受感觉,在感觉中提升大家的艺术品位和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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