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澄国
记得五六年前，我和吴文化研究会的同仁们到桃坞地区调研，特地到阊门下塘去寻访具有千年历史的泰伯庙。孰知庙桥脚下的泰伯庙旧址早就变成了农贸市场，菜贩鱼摊排满，污水垃圾遍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菜场的尽头我们找到了泰伯庙的断壁残垣，几根柱子撑起半爿屋面，全然没有当年的风光，离此地不远的唐寅故居也是墙倒壁塌。我们几个私下嘀咕，桃花坞地区两个苏州最叫得响的文化名片——泰伯文化和唐寅文化怎么竟落得如此破败的境地，这和苏州作为著名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相匹配吗？
好在事隔不久，苏州市委市政府决定改造整治桃花坞地区，按照“整治环境，改善民生，传承文化，发展旅游”的新思路，启动了泰伯庙的重修工作。泰伯庙历来是苏州最重要的一座庙宇，这里供奉着苏州百姓吴地民众的开宗始祖。为纪念泰伯，东汉桓帝下诏在吴郡阊门外建造泰伯庙，至今已有1800多年；五代后梁吴越王钱镠为避兵乱，将泰伯庙迁移到阊门城内下塘街，至今也有1100年了。历代都有帝王大臣前来朝拜，康熙乾隆两位皇帝分别为苏州泰伯庙御书“至德无名”“三让高踪”匾额籍以致敬，苏州平民百姓过去也经常到这里进行祭祀活动。但是近百年来，泰伯庙日趋破落。经过有关部门五年艰苦繁重的工作，一度破旧不堪的泰伯庙按照清代的格局和规模，得到了保护、重修。修缮了山门和大殿，重建了厢房、楼阁、亭台、碑石，大殿里端坐着泰伯、仲雍和季扎的圣像，庄严肃穆； 两边厢房陈列了春秋吴国二十几代君王的碑像，展示了当年吴国一度辉煌的历史文化。如今巍峨气派的泰伯庙整修一新，容光焕发，已成为苏州历史文化的重要窗口和民众文化生活的活动场所。
重修泰伯庙意义何在，可以列举出好多条，但我觉得最基本的是两条，一是认祖归宗，二是传承文化。中国人历来讲究血缘血脉、尊老敬老、尊崇祖先。早在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代，泰伯、仲雍兄弟从家乡陕西岐山出发，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到江南，他们的出走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得知父亲——周部落首领周太王有意将王位传给三弟季历，于是为避让王位而走向南方，来到江南后他们入乡随俗，断发文身，与当地土著居民一起开发江南，百姓们拥戴泰伯仲雍，组建了勾吴部落，进而建立了吴国，吴地百姓以国为姓，泰伯仲雍也就成为吴地的开宗始祖。
泰伯让王之举，千古传颂。在《论语》中，我们看到孔子对此给予高度评价：“泰伯，其可谓至德也，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孔子称赞泰伯是道德最高尚的人。汉代《史记》也有这样的记载。泰伯这一让，让出了一片新天地。季历之子姬昌不负众望，后来成为威震四方的周文王。而泰伯仲雍南奔江南，带来了中原先进的文化，催生了江南的发展，为吴国强盛作了前期准备。泰伯这一让，既成全了周天子的家国大业，又使自身价值得到了最佳体现。在我们后人看来，泰伯仲雍的行为最大程度兼顾了百姓的利益，无论谦让王位还是创业江南，都是悯恤苍生，关注民生。因此孔子说泰伯“至德也”，一点都不为过。今天我们重建泰伯庙，研究至德文化，体现了当代苏州人对泰伯精神的文化认同，体现了苏州民众不忘先祖传承文脉的热情。
至德文化和泰伯精神也是当代苏州精神的根基和渊源。泰伯博大的胸怀和崇高的品德，从一开始就给吴文化注入了正能量，使之动力持续不断，活力经久不衰，今天我们回过头来仰望这位风范卓著、令人尊敬的高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苏州精神秉持了至德的传统，蕴含着泰伯的基因，古代和今世血脉相连，文脉相承。你看泰伯仲雍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带来中原先进的文化，帮助本地民众克服愚昧，驱赶落后，开启了“崇文”重教，以文化人的初始。他们和荆蛮之地原住民一起披荆斩棘，艰苦卓绝地开发江南，赢得后来建国开埠的辉煌，显示了“创新”“创业”的那么一股劲头。他们融入当地民众，扎下根来，瓜瓞相继，绵延不绝，正是“包容”待人、“和谐”相处的结果。泰伯树立的典范榜样，光耀千秋，润物无声，感染熏陶了一代又一代人，促使吴地风物清嘉，人文荟萃，乃至今日苏州得以从容“致远”。
我们不能小视泰伯精神至德文化在苏州发展进程中的积极作用。苏州精神不仅已经从泰伯文化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而且还应该继续挖掘，充分吸收，更加完善。比如谦让的品格，这是泰伯文化的精髓，是苏州人传统的美德，也是长期以来苏州人文精神的一大特色，苏州人不但建造泰伯庙，而且还修泰让桥、盖让王庙，都是对泰伯谦让品格的礼赞和纪念。我觉得在当今社会，谦让的品德和风格尤其应该得到继承和发扬。把谦让与争先对立起来，以为谦让就是没有闯劲，没有胆量，就是不思进取，就是保守愚蠢，只有争先抢占敢打敢拼才是硬道理，才是有魄力，那就陷入了一个大大的误区。谦让是礼貌待人，虚心向善，谦让是虚怀若谷，淡泊名利，谦让是顾全大局，为国为民。当下就有一些人以抢占先机为名损人利己，好大喜功志在必得，争名夺利不择手段，不仅道德沦丧，斯文扫地，甚至祸国殃民。即使经济领域，表面看抢速度争效益，争先抢抓雷厉风行，没有错，理所当然，但殊不知世界万事万物不是样样都应该争先都可以抢占的，破坏环境的经济增长难道能去争先吗？浪费资源的政绩工程难道可以去抢占吗？头脑应该清醒，哪些该争，哪些该让，有时候明智的有风度的谦让，会让出风格，让出智慧，让出团结，让出科学的发展。温良恭俭让，“让”字不能少，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孔子盛赞泰伯“三以天下让”，苏州老百姓钦佩泰伯的谦让精神，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想，什么时候苏州精神能够倡导谦让风格，那么我们的城市品位又会提升一大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