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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19
年轻的父亲是一位石匠。石匠的概念在于健康并且强韧的身体,单调并且超负荷的劳动。石匠只与脚下的石头与手中的铁器有关,同样冷冷冰冰,让刚进秋天的双手,裂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口。每个星期父亲都会回来一次,骑一辆旧的金鹿牌自行车,车至村头,铃铛便清脆地响起了。我跑去村头迎接,拖两行鼻涕,光亮的脑瓢在黄昏里闪出青色的光芒。父亲不下车,只一条腿支地,侧身,弯腰,我便骑上他的臂弯。父亲将我抱上车的前梁,说,走咧!然后,一路铃声欢畅。
  那时的母亲,正在灶间忙碌。年轻的母亲头发乌黑,面色红润。鸡蛋在锅沿上磕出美妙的声响,小葱碧绿,木耳柔润,爆酱的香气令人垂涎。那自然是面,纯正的胶东打卤面。那天的晚饭自然温情并且豪迈,那时的父亲,可以干掉四海碗。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父亲在家住上一天,就该起程了。可是我很少看见父亲起程。每一次他离开,都是披星戴月。
  我总在睡梦里听见母亲下地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舒缓,母亲的贤惠与生俱来。母亲和好面,剁好馅,然后,擀面杖在厚实的面板上,辗转出岁月的安然与宁静。再然后是拉动风箱的声音,饺子下锅的声音,父亲下地的声音,两个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满屋子水汽,迷迷茫茫。父亲就在水汽里上路,自行车后架上,驮着他心爱的二十多公斤的开山锤。父亲干了近三十年石匠,回家,进山,再回家,再进山,两点一线,一千五百多次反复,母亲从未怠慢。起身,饺子;落身,面。即使那些最难熬的时日,母亲也不敢马虎。除去饺子和面的时日,一家人,分散在不同的地点,啃着窝头和咸菜。
  父亲年纪大了,再也挥不动开山锤,然我,却开始离家了。学校在离家一百多里的乡下,我骑了父亲笨重并且结实的自行车,逢周末,回家。
  迎接我的,同样是热气腾腾的面。正宗的胶东打卤面,盖了蛋花,葱花,木耳,虾仁,肉丝,绿油油的蔬菜,油花如同琥珀。学校里伙食很差,母亲的面,便成为一种奢求。好在有星期天。好在有母亲。
  返校前,自然是一顿饺子。晶莹剔透的饺子皮,香喷喷的大馅,一根大葱,几瓣酱蒜,一碟醋。我狼吞虎咽,将饺子吃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那声音令母亲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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