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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落花一同漂去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26

  1904年,一名道台和一名盐运使面对他们即将临盆的妻子立下了生死契约:若生女,此生为姐妹;若生男,此生做兄弟;若是一男一女,此生就是夫妻。他们是至交好友,希望那样的友谊能在子孙间世代传袭下去。

  那一年,他和她呱呱坠地。男孩取名朱湘,女孩取名刘采石。一对不谙世事的小人儿,还没来得及睁开好奇的眼睛打量一眼这个世界,爱情的命运已被双方的父母框定。

  16岁,朱湘辞家北上,考入清华学堂,只为逃避那一段束缚他的姻缘,躲开那一个他厌恶至深的女子。

  清华校园里,朱湘读书,写诗,诗人的浪漫天性与遮不住的才情渐渐显露。他的视线也越过家乡小镇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努力读书,取得公费赴美留学的名额,然后远渡重洋,永远脱离那桩婚姻的羁绊,找一个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携手度过一生……

  那年冬天,大哥来到北京,山水迢迢,带着朱湘最不愿意见面的女子。那时,朱湘的父亲已经去世几年,大哥此行,是以家长的身份让朱湘回家与刘采云结婚的。

  在一间很窄小的旅馆里,朱湘与刘采云以一种很尴尬的方式见面了。她很热烈地谈论着他的新诗,言语之间是压抑不住的崇拜与爱慕,他则始终冷若冰霜。她说,这一辈子她听从父母之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定他了。他闻听此言愤然拂袖而去,丝毫不顾及大哥在场,不顾及那个青春女子的尊严。

  屋里,留下刘采云独自伤心哭泣。

  最终,大哥无奈地带着刘采云返回故乡。面对固执的小弟,这个年长他很多的哥哥也有些束手无策。

  朱湘有很多事要忙,他参加学校里的文学社,与校园里几位同学兴致勃勃地写新诗,期待着半年之后的赴美留学。那时,他甚至已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叫刘采云的未婚妻。可就在大哥他们离开北京不久,清华学堂的一纸布告让朱湘傻了眼———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在学校斋务处的饭前点名中,他已经超过27次不到场——他公然与自己不喜欢的形式主义抗争。赴美不成,连书也读不成了,同学们替朱湘惋惜,纷纷去向学校求情。鉴于朱湘平时优异的成绩,学校最终同意解除对他的开除处分,允许他继续留在学校读书。但朱湘却在那个冬天选择了离开。几年后,在给同窗好友的信中,他这样解释自己当初的举动:“你问我为何要离开清华,我可以简单回答一句,清华的生活是非人的。人生是奋斗的,而清华只钻分数;人生是变换的,而清华只有单调;人生是热辣辣的,而清华只有隔靴搔痒。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脱一个假:矫揉!”

  1923年冬,朱湘拎着简单的行李,只身一人前往上海,开始了另一种人生。初到上海,茫然四顾,没有亲朋的资助,没有工作,所有的收入来源就是他呕心沥血写就的诗稿。那点微薄的稿酬,有时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一首诗换不回半袋充饥的米。然而他拒绝那些善意的资助,坚持卖文为生。诗歌,文学评论,诗人的胃饥饿难当,诗情却呈喷涌状。当时的上海名刊《文学周刊》上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朱湘”这个名字,他的收入也开始慢慢变得丰盈。

  朱湘想不到自己能在那里再次见到刘采云,更想不到彼时的刘采云处境竟是如此艰难:父亲去世,所有家产被兄长独吞,一个青春弱女子,背井离乡到上海一家小纱厂里做洗衣工。朱湘按大哥告诉的地址,在那间雾气腾腾的洗衣房里找到了刘采云。粗布衣,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哪里还有当初北京小旅馆里的模样?朱湘心里有隐隐的痛与内疚。刘采云也沉默着,用自己的倔强挡回朱湘眼里的同情。当刘米云转身,慢慢消失在雾气腾腾的小院深处,朱湘第一次因为这个女子感觉到心痛。

  此后不久,当朱湘第二次踏进刘采云工作的洗衣厂时,刘采云正病倒在床上。潮湿发霉的小屋里,刘采云烧得满脸通红。他轻轻伸出手,替她抹去腮边的泪。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由讨厌到同情,由同情到爱情,由爱情到挚爱。那一段路,他们走了太久,又似乎只在一夕间抵达。

  结婚了,一个人的日子变成了两个人的日子,此后变成了三个人,四个人……曾经让朱湘深深厌恶的包办婚姻成了他生命中一段最美丽的风景。与刘采云结婚第二年,机缘凑巧,朱湘重新回到清华大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幸运地获得公费赴美留学的名额。天各一方的日子,一百多封家信见证了朱湘对刘采云那份热烈的爱:“霓君,我如今凭了最深的良心告诉你,你有爱情,你对我有最深最厚的爱情,这爱情就是无价之宝。”他不再叫她采云,而呼她霓君,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堪比最美丽多彩的虹。朱湘写给霓君的一百多封书信,后来结集为《海外寄霓君》出版,成为与鲁迅的《两地书》齐名的作家书信集之一。

  漂泊海外的三年,是朱湘与他的霓君爱情花开最盛的三年,但朱湘的留学生涯却并不顺利。因为无法忍受同学对中国人的歧视,朱湘频频转学,曾经在劳伦斯大学、芝加哥大学、俄亥俄大学学习英国文学等课程,最终又因经济拮据不得不中止未完成的学业。他于1928年秋天回国。

  回国之后的日子仍然艰难。最初,朱湘去安徽大学任职,但由于校方将他主持的“英文文学系”更名为“英文学系”,他便发誓再也不教书了。此后,朱湘多次在上海、北平、长沙等各大城市间辗转求职,因为性格孤傲,屡屡得罪人,求职四处碰壁,最后只好退回上海,仍然靠写诗为文维持一家的生计。彼时,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捣得粉碎?’为什么要脱离安适的环境,走上饥饿寒冷而又耻辱的道路?”同时代的女作家苏雪林曾经发出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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