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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的“良知”说要义

 丘浓 2014-07-27

 董子竹 

    现代人读《传习录》很容易被他的语言搞混了。最根本的是,一定是分清“体”、“用”关系。王阳明《传习录》中说的“德”,与我们今天人的说的“道德”,也即康德所谓的“先天道德律令”不是一回事。这个问题如果不搞清,就非常容易推导出牟宗三的“道德主体”论。这种观念一旦形成,可真是死路一条。正如王阳明所说“心”本体无善无恶,何以推导出“道德主体”呢?“心”本体的“德”只是它的能动性,和对“心”之“行”判断的准确性。古人多以“德”的语言描绘,如“仁”、“义”、“礼”、“智”之类。都不只是俗说的人类意识层面的仁、义、礼、智的道德。千万不可庸俗化。“致良知”的“良知”绝对是“心”本体功能,所以解《传习录》,一定要抓住心本体这个关键。

    今天的人由于思维体系不一样,以西方人的思维体系来解王阳明,除了令人啼笑皆非之外,实在是越说越糊涂。试举一例说明之: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至‘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末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情,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清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救个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导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曰:‘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如果读者过份粗心,王阳明这番话和我们常见的大讲封建道德的伪道学几乎毫无二致。

    须知,同样是“孝”,同样是“忠”,“致良知”与“伪道学”是有天渊之别的。

“伪道学”会以自己的“忠”、“孝”自豪,并刻意去追求。这便是“知见立知”,“天下皆以美之为美者,斯恶已”。

   “致良知”绝不认为自己行了什么“孝”,尽了什么“忠”,一切只是“心”本体题中之义。相同的是,孟子所谓“辞让”、“恻隐”、“羞耻”,亦皆是说的“心”本体之德。

    有人问,这一“念”有这么重要吗?

    对于儒家来说,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有这一念就是“明明德”,“止于至善”。即以“用”明了一切是“体”之“德”,当然就是“明明德”了。没有这一念,而是认为“忠”与“孝”是个人的修养,那就是没有“明明德”,没有“止于至善”。

    再者,这里有着东西方文化的根本不同之处。

    儒家学说之所以强调以“我心”显“天”的本心之德,这和儒家之为儒家,有非常重要的关系。儒士的本义是代别人与“天”沟通的“宾相”。这是古儒的职业。如果他不懂以“己心”显“天心”,他这个“宾相”是没有人用的。孔子的教育,事实上就是这种职业教育。只不过孔子把它升华为“君子儒”、“以道导民”。以区别以巫通天的“小人儒”。

    现代人习惯于西方文化的逻辑思维,以为什么事情,都是个人行为。而且是个人懂了什么道理,掌握了什么本事,才有了自己行为,即知行分裂,把自己孤立出宇宙系统。

    再者就是李泽厚批评新儒家的,只知在理论上思辨,不在行为上“克己复礼”。完全不了解中国心学的“实践理性”是怎么回事,就不可能在“明明德”上有所推进,更不会真懂了“心学”。

    我们一再告诉大家,《论语》的首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是全部儒家理论的基石,也是儒家的根本修养。

   “明明德”也好,“止于至善”也好,“克己复礼”也好,都不止于概念、道理,都需要在“实践理性”中不断身体力行。

    所以对于“致良知”者来说,有这一念和没有这一念,就是说的你是不是念念真的体认了“本体”,即通“天心”;有这一认定和没有这一认定,完全是不一样的。正如孟子所说:“人不可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耻”是“明德”本体的东西,不能“明明德”,那就是真正“无耻”了。“知耻者后勇”。所以这个“知”非常重要。只有“耻”的感觉是心本体发出的,你才会“勇”得起来。许多道德,在行为作不到,是因缘所致非人之过。但是,在“知”上糊涂了,就不能怪因缘了。因此,“致良知”应该是一个永恒永远的“学而时习之”的过程。永远不能脱离了具体事情讲什么“良知”。这也即是不断体认生命本体的过程。即是说“明明德”永无止境。

    这个过程来不得半点粗心大意,更不可有任何侥幸,永远是“日惕夕惕”。

    不是怕自己达不到“致良知”,而是怕即便知道了“良知”,却不知在这个过程中,去观察自己“心”体的微妙变化,不明其妙。那就是即便某一件事得了“良知”,但也不是“明明德”。

    比喻说,该“孝”时,我也知是当尽“孝”了,我恰恰不能尽这个“孝”,这里需要的不是忏悔烦恼,更不到外在去找原因,而是细心观察自己的“明德”为什么让自己尽不了这个“孝”,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因缘障碍。既不能说自己就该解放思想不必尽封建之孝,也不能说自己尽不了孝就没有人味。而是要追踪自己本体的三世因缘。

    生活中充满这种难题。"致良知"并不是如王阳明讲的那么简单,冬天我该保暖,也想到父母也该保暖。王阳明这只是用一些特例提示你该如何用心。如果自己的行为违反了常规,恰恰不要轻易下结论,一定要学会存疑,让“心体”自己来回答。

    在这里特别要注意的是时时归“体”。这在佛家,就是要明白我的一言一行莫过是弥陀救度之力。我看不懂不怕,先不下结论,早晚“他”会教导我们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迷信吗?这不是盲目吗?不管是佛家的弥陀救度,还是道家的复命归根,还是儒家的“止于至善”。许多时候,我们当下并不清楚,并没有搞清“弥陀”为什么让我如此干?“道心”为什么让我如此干?“至善”为什么让我如此干?事先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准备,观念准备,该怎么判断?

    这里便更有了“实践理性”与“逻辑理性”的根本差异。

   “实践理性”,不是不要“逻辑理性”的“知识”,而是不用“知识”去套自己的实践体验。

    体验,这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实践。用孔子的话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

    正是这种人之为人的体验,才使人成为人的。

    比如一个小孩子碰了热水杯烫了手,下次再见水杯便小心了,这便是“良知”积累多了,人便是人了。所以孔子会说: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在这个过程中,“逻辑理性”的知识积累当然有作用, “学而时习之”更是要强调体验积累在生命活动中的作用。这个地方,大家可以好好品味一下。在人类社会中,有几个人是按“知识”条文生活的?

    再者,人们一定要好好体会孔子所说“五十而知天命“一句。

    这便是《论语》二十篇中的首句“天之历数在尔躬”。

    这是说,经过了生命自身的不断的“良知”体验,自己不但晓得了人之为人的一切(三十而立),更可“知天命”,即天地的运行的基本特点。到了这一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便有参考作用了。

    何谓天命?何谓“天之历数”?这可是没有一个统一的见解的。每个人的“知”,基本无法与人分享,任何分享都只是相对的,独享则是绝对的。这也就是说,每个人对天命的理解不可能一样,只要不迷信“逻辑理性”总结的“规律”。只是参考所有社会科学书中的提法,那此时你对“天命”的理解,会大大不一样。正如一个围棋国手面对棋下到中盘时的判断,一切了然成竹在胸。这个“成竹”就是在那个“当下”的“良知”。这方面,王阳明说得不多,是由于他不是处于我们这样的大变革时代,世界的变化不是有特别大的起伏。越是这样,“知天命”这对我们今天人格外重要。真功夫恰恰是在这里。

    你这个人在一定的条件下,所体认的“天”只能是如此。但是,只要你不“知见立知”、“美之为美”,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最好例子是观围棋国手下到中盘时的判断,“天”之“历数”在你的心中会越来越清晰、明朗。

    所以不能把“良知”解为道德主体的认知,也不能把“良知”说成是“直觉”。下围棋说什么“道德”、“直觉”?新儒家理解不了中国革命,甚至大反毛泽东,毛病就出在这里。他们不知二十世纪的中国革命正是“天命”使然,不是用什么“道德”、“直觉”等字眼涵盖得住的。

    一个围棋国手,当棋下到中盘时便可以认定输赢,你说这是什么“觉”?简单的条件反射式的“直觉”可能完成吗?

    一个体验丰富的艺术家,看一部电视剧,三两个镜头瞄一瞄,就可以知道这部片子好坏,水平高低。与“道德”何关?

    一个看书看得多的人,翻开书两三行看完,这本书的优劣大半便定了。是“理性”的作用还是“感性”的作用?

    一个科学家只要听听你讲创意,三言五语便知你到位不到位,创意有没有价值。这不是大智慧是什么?

    这一切是为什么?

    这便是“实践理性”长期“致良知”的结果。只不过,上述这些人往往是致了“良知”而不自觉而已。

    己心明明朗朗,万物  映照上去,自显其真相。

    怕只怕框子,架子,面子,种种“私欲”、“成见”的干扰。

    但是,在判断事物时,人的这种私欲“意识”往往最先发动。一旦“格物”,总是喜欢以固定的框子,知识,原则,公式去套自己的“体验”,而不是真正尊重“本心”之体的体验自身,这便是当代人的思维习惯。“知”还是那个“知”,判断会完全不一样。

    判断本身就是行为,判断已经错了,下面的结局不是一踏湖涂,就是堕入死胡同无法自拔。

    真的致“良知”绝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因为“良知”是生命本体自然运转的结果。认为“致良知”是唯心主义,不但是不懂“致良知”,反而是自己掉进了唯心主义的妄想中。

    我一再强调,“良知自来”,人们如果不好好体验,是很难理解的。

    恕不知,你一旦走上“致良知”的康庄大路,形成习惯,“良知”会奔涌而来,无事不成,无理不伸。越是尊重“良知”,“智慧”便越丰富,越奇异。那时你这个人,不神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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