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专家们看不出九段线就是国界线？
撰文/单之蔷
一幅地图一本书，成为中国南海地图的重要蓝本
在近代中国，对南海疆域轮廓的形成起重要作用的地图是《南海诸岛位置略图》（1图），在这幅地图中，南海海域标示出了11段断续线，所用符号与陆地国界完全一致，并且在海陆交界处，国界线是连续没有中断的。此图最初出现在傅角今主编、郑资约编著的《南海诸岛地理志略》一书中（2图），该书为国民政府内政部方域司参与接受日军投降收复南海诸岛时所著，记录了从1945年9月到1947年2 月接收任务中在南海的所见所闻。书中还再现了当时军队立碑驻守（3图）和地理学家测量绘图（4图）等精彩瞬间。摄影／耿艺
“九段线”也好，“十段线”也罢，这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些断续线的性质和法律意义是什么？因为这关系到怎样看待被这些断续线围起来的岛屿和海域。但是官方始终没有就此给出一个正式的说法，这就使得学术界不得不研究这个问题。现在学术界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概括起来大致有这样几种：岛屿归属线、岛礁归属线、历史性水域、历史性权利、传统海疆线、群岛水域。也有一些人主张这就是海疆国界线，但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九段线”这些不同的说法，赋予其围起来的岛屿与海域的意义大相径庭。“岛屿归属线”说“九段线”的意义是：线内的岛屿归属中国。岛屿有领海，但领海之外是公海，这实际上等于说“九段线”内有一些海域是公海。这种说法还有一个大漏洞，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定义，“岛屿”是指四面环水并在高潮时高于水面的、自然形成的陆地区域。但去过南海的人都知道，西沙、中沙、南沙群岛大部分是高潮时被淹没的珊瑚礁体，整个中沙群岛即使在低潮时也基本都在水下，因此这种说法不仅要丢掉“九段线”内大片的海域及其相关权利，还要丢掉大量水下的珊瑚礁体。
“岛礁归属线”稍微好些，因为“礁”包含了淹没在水下的“暗礁”、“暗沙”。
“历史性水域”、“历史性权利”、“传统海疆线”这三种说法基本相同，都是强调这片水域是中国人最先发现、使用、管理，而且这些状况一直延续至今，相邻的国家对此默认。它们比“岛屿归属线”或“岛礁归属线”的说法获得的权利更大些：取消了公海，权利涵盖了淹没在水下的各种珊瑚礁体，但这种权利更倾向于传统的捕鱼权等。
“群岛水域”的说法则完全是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的定义，把西沙、南沙群岛作为“群岛水域”，在其外围选出领海基点，连接各个基点，画出领海基线，基线围成的群岛水域内部为内水，外部可有领海和200海里专属经济区。但这种说法带来的问题比获得的权益多：首先，全部淹没在水下的中沙群岛没有办法形成“群岛水域”；再则，南沙群岛各个岛礁之间的距离相差甚远，很难形成一个“群岛水域”。
最后一种说法是“海疆国界线”。这种说法是对主权最强烈的主张，它是说“九段线”围起来的岛屿与海域，和陆上的国界围起来的国土一样，都是属于中国的领土。中国对其无论是岛屿还是海底及其水体，拥有所有权利，因为是海洋，所以国界线画成断续线，表明允许其他国家的船只通行和铺设海底电缆等。
我们可以将以上几种说法，按照对主权的申索强度和中国获得权利的多少，从高到低、从多到少做一个排序，结果是这样的：1，海疆国界线；2，历史性水域（历史性权利、传统海疆线）；3，群岛水域；4，岛礁归属线；5，岛屿归属线。
显然，将“九段线”看作是“海疆国界线”是对中国最为有利的一种解释，而王颖和她的团队研究的结论就是如此。
如果按照岛屿归属线解释，这些将不属于中国
在南海断续线所属性质的争论中，对我国最不利的是岛屿归属线，因为在广阔的南海海域，能被定义为岛屿的少之又少。可以说，南海岛礁的主体在水下：中沙群岛几乎全部淹没于水下（3图，因图幅所限未标示出黄岩岛）；我国疆域最南端的曾母暗沙在水下（2图摄影／吴立新），陆地面积最大的西沙群岛也主要为“水上一点点，水下一大片”的环礁，这些被排除在“岛屿”概念之外的水下珊瑚礁体及其周围海域，如果按照岛屿归属线解释，将不属于中国。
听了王颖院士的报告，我当即决定改变自己关于“九段线”的研究结论。在此之前，对“九段线”的各种说法中，我选择了“历史性水域”。我没有认真研究地图和上面的图例。客观原因是见到的地图比例尺太小，图例看不清，其实仔细想来，主要原因是：不知为什么，研究这个问题时，一上手我就排除了“国界线”这种选择。
这次研讨会，许多研究南海问题的著名学者都来了，比如厦门大学的李金明教授，他的观点是：“九段线”是“岛屿归属线”。还有一位研究南海问题的权威人物——华南师范大学的刘南威教授因身体原因没来，我想起来那年去拜访他时，临走时他给我复印了一份用钢笔写的关于南海“九段线”性质的论文，他的主张是“岛礁归属线”。
我在著名的学术论文搜索网站—知网上搜关于“九段线”的论文，以上各种说法都有一定的数量。
我一直期待在外交部某次记者招待会上，有记者能问一下新闻发言人：南海“九段线”的含义到底是什么？但这一天始终没有出现。外交部新闻发言人涉及到南海问题时经常使用的词句是：中国对南海诸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从这句话来推测，“九段线”的含义大概是“岛屿归属线”。
从南宁回到北京，我开始查阅资料、研究地图。我发现，从上世纪40年代断续线开始出现，从始至终都是按国界线画的。让人困惑的是，为什么地图上画得明明白白的国界线，这么多学者却对此视而不见，反而人为地去研究它的种种其他意义，而对其最初的意义拒绝接受呢？为什么我们理解不了先辈了呢？
郑资约先生在《南海诸岛地理志略》一书的绪言中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出了“九段线”就是“国界线”。他是这样说的：“我国最南部之国界，即包绕南沙群岛之东南西三面。”
我又想到了胡焕庸先生，这位在中国地图上画出了著名的“胡线”（胡焕庸人口分布线）的地理学家，不仅对“九段线”为“国界线”绝无犹豫，而且在他的地图上，他把黄海、东海的国界线也画出来了。
1935年出版地图封面
1935年 出版地图内页
1948年 出版地图封面
1948年 出版地图内页
1953年 出版地图封面
1953年 出版地图内页
2005年 出版地图封面
2005年 出版地图内页
地图上的南海断续线，一直都是国界线
为了弄清楚我国南海断续线在地图上形成的过程及变化，我们找来了不同时期的中国政区图进行比较。上世纪30年代，南海海域还没有标注断续线，但南海诸岛已经作为一个附图出现在了图幅的右下角，这足以说明南海的归属；到了1947年，在南海标有11段断续线的地图出现在书中，1948 年，正式的挂图公开出版发行；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中国地图，沿袭了1947年的画法，标绘出南海断续线，1953年，断续线由11段缩减为九段。由此，用九条断续国界线标示中国在南海的海疆线的画法一直沿用至今。通过不同时期的地图，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也可以肯定地说，南海断续线无论段数、位置如何变化，它国界线的性质从未改变过。摄影／耿艺
为什么这些文质彬彬的地理学家，在绘制地图上的国界线时那么大气豪迈、坚定果断？原因就是他们对于那片土地了解得多、理解得深。看看郑资约书中那张《南海诸岛位置略图》，西沙、中沙、南沙群岛上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岛礁名字。再看看今天我们关于南海诸岛的地图，只有稀稀落落的红点，就可知谁更理解和尊重那片土地了。郑资约一行人参加了南海诸岛的接收工作，又亲自在南海一个个岛屿实地测量，并整理、命名了一个个岛礁的名字。他们在进行这些工作的时候，还深深地了解到南海诸岛是我国海南渔民世世代代捕鱼之地。因此当他们把这片岛屿和海域用国界线划为国土时，觉得这是何等的自然，又是何等的天经地义。
1947年，国民政府用地图正式公布包围南海诸岛及其周边海域的11段断续国界线时，周边国家没有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他们接受了这种海疆国界的划分。 2.西沙公布领海基线到底应不应该？
撰文/单之蔷
目前，中国在南海维权的形式越来越严峻，越南、菲律宾等国频频挑衅，美国、日本从中作梗，中国正处于一个十分被动和尴尬的局面。岛屿被侵占，资源被掠夺，渔民被扣押……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什么呢？当然我们虽然可以找到很多种原因，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国有关部门一直没有给出“九段线”的解释，也没有给出“九段线”每一段线两端的经纬度坐标。既然不给出九段线经纬度坐标，那么怎么对侵入“九段线”的他国船只执法？怎么判定别国进入或没进入“九段线”？当然，不给出坐标也有好处，就是对于侵入“九段线”的他国船只，可以灵活地判定其是否侵入。
1996年5月，我国政府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大陆领海的部分基线和西沙群岛的领海基线。在国界线（南海“九段线”）内画领海基线，会让公众产生误解，对国界线和领海基线的解读产生分歧。
1996年，国家公布了西沙群岛的领海基线。这一举动明显地是把“九段线”看成了“岛屿归属线”（即九段线内高潮时露出水面的岛屿归属中国）。这一举动后，“九段线”成了什么？历史文物？非物质文化遗产？显然不可能具有“国界线”的含义了，因为一个国家不可能在国界之内还有领海基线围成的群岛和内水。也就是说，国界之内不可能再有国界。打个比方，一个人给自己家周边竖起了一圈篱笆，向邻居说篱笆内都是我的；接着他在原有篱笆内又建起了一道篱笆，又说这道篱笆内的东西是我的。那两道篱笆之间的东西是谁的呢？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有关部门政策的混乱。
再则，公布了西沙群岛的领海基线，中沙、南沙群岛怎么办？即使把“九段线”看成“岛屿归属线”，要公布领海基线，也应该三大群岛同时公布。这是很浅显的常识。
3.《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中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撰文/单之蔷
传统文化与现代法律，有时并不在同一套话语体系中
海南潭门镇的渔民世世代代劳作在南海的岛礁中，他们直接潜入清澈透明的海水中寻找海珍品。对于每一个潭门人来说，这些珊瑚礁体虽然有着不同的名字（岛、礁、沙、排等），但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土地。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却只用一个岛屿的概念便将这些土地挡在了权利之外。其实，这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在说着两套不同的话语。摄影／吴立新
为什么现在南海周边国家拼命反对南海“九段线”？我认为这一切都源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该公约1982年通过，1994年生效，主旨就是扩大沿海国家对海洋的权利。这部法律卷帙浩繁，但我认为其核心内容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沿岸国家可以对距其海岸200海里（约370公里）的海域拥有经济专属权（在此之前，沿岸国只有3—12海里不等的领海权）。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这部法律可以说对沿岸的弱小国家和岛国极其有利，尤其是对沿着海岸的狭长国家有利，比如越南，陆地像蛇一样细长，却想通过海洋法获得比其陆地面积大几倍的海域；对日本更有利，它通过海洋法使其领土扩大几倍。该法律对沿海大国尽管也没有什么损害，但缩小了公海的范围，限制了大国开发资源的范围。因此，超级大国对这部法律并不支持，美国至今都没有加入这个公约。
分析这部法律，对中国来讲是百害而无一利，一个简单的判断标准是:公约通过后，中国的海洋领土并没扩大，反而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这部法律签订前，中国的南海有包围着大部分岛屿和海域的“九段线”，即南海海域的主权已经借此划分完毕，但这部法律的通过，意味着南海周边国家将通过主张200海里的专属经济区，把“九段线”包围的属于中国的岛屿和海域瓜分掉。但是这样一部法律竟在中国被举手表决通过了。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规定领海、毗连区、专属经济区示意图。虽然图中所示区域并非南海地图，但是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这部《公约》对我国的限制，如果在南海300多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完全按照此《合约》进行划界，那么我国将丧失大量的蓝色海洋国土。
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这件事就是例证，不过这个坑挖得也太大了。
至于学者们对南海“九段线”的各种解释，大多数也误入了公约的误区，陷在它的概念体系中难以自拔，什么领海、毗连区、专属经济区、大陆架、群岛国、群岛水域、历史性水域等。我们签订了公约，所以学者们对“九段线”的解释往往都是往公约中这些概念上靠。但是南海“九段线”以及南海中珊瑚礁所涉及的历史文化，其中的概念和语言与公约中的概念和语言，完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能兼容。比如海南渔民对三沙的那些珊瑚礁进行了很准确、涵盖了各种类型的命名，如岛、屿、沙、排、暗沙、暗滩等，但公约中只有“岛屿”一个概念表示海中的地质体。因此研究南海问题的专家学者都感到解释“九段线”的意义时十分尴尬和艰难，原因就是你要把一种早已发生的历史和文化纳入一种新的、外来的文化体系中。
海洋法公约是一种新的语言体系，大部分研究南海问题的专家学者进入了这套语言体系中，使用了这套语言。有哲学家说过：不是我们说语言，而是语言说我们，我们被这套语言说着。最后连先辈们画在地图上的国界我们都不会说了。
王颖院士和葛晨东教授两位女士是搞自然科学的，她们没有受到海洋法公约那套语言的污染，因此还能看到画在地图上的东西，还能说出我们原来正常的语言，所以她们告诉了我们：南海“九段线”就是国界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