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彦蓁 袭人不是红楼梦里的袭人，只是私企里负责茶水间和其他杂事的行政小妹。茶水间里的茶叶、咖啡，都是她负责采购的。此前她只懂得买超市里的袋泡茶包和速溶咖啡，被同事抱怨速溶咖啡难以下咽之后，公司决定采购一台小小的美式滴滤咖啡壶，于是袭人把速溶咖啡换成了咖啡粉。但有时候她会想，速溶咖啡和袋泡茶不是同样的吗？都同样只讲究方便、不关心品质。为什么大家不能忍受速溶咖啡，却能继续喝袋泡茶？ 袭人之所以叫袭人，是因为她的家乡是全国最有名的茉莉花之乡，她深知什么叫做“花气袭人知昼暖”。当年贾宝玉凭这句诗给丫鬟蕊珠起了这么一个名，从此花袭人成为了一个流传至今的人物符号。袭人想，虽然我不姓花，如今也再无宝玉，但凭出生之地的这一片茉莉，我也能叫这名字。 每年盛夏时节，袭人家乡的茉莉花都一大批一大批地运往外地。那滴着露水的皎洁饱满的白色花苞，被小心翼翼地装入尼龙袋里，车上是一层层的木架子，一袋袋整整齐齐地放着，运输过程中还有人专门定时翻一翻，便于茉莉花通气。还有一些花儿，直接就在当地摊开晾晒，为窨制花茶做准备。 “袭人，茶包没有了，下回去买点回来吧。”财务孙小姐泡了杯茶，经过袭人身边的时候说道。孙小姐是公司里唯一只喝茶不喝咖啡的80后，她说喝咖啡总会心悸，心跳得慌。袭人答应着，心里想，家乡的茉莉这会应该开得很盛了，这周末先回一趟家，拿几把茉莉养在办公室里，又芬芳又赏心悦目。 回到家中，看到老爸在喝茶。袭人心下奇怪，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喝茶的习惯，总说喝茶睡不着，难道是有什么人送来了什么好茶？走近一闻，满是茉莉的香气。莫非老爸拿了茉莉花泡水？拿起茶杯，只见普通的褐色茶叶，没见一片茉莉花瓣。可茶杯中氤氲的茶气袅袅，竟全是袭人的茉莉芬芳。老爸笑呵呵：“咱家的茉莉今年第一次卖给做花茶的，他送了些第一批做好的花茶来，我试试。” 平时不喝茶的袭人现在才知道，茉莉花茶，是看不到茉莉的。送茶的小李说：“北方人爱喝，南方人喝的倒少。可茉莉是你们家的，花的精魂都在茶里了，试试看吧。” 淡黄的汤色，暖暖的茉莉香。新鲜花朵的香，是清冷的，跟茉莉的外形一样，骄傲的白。而到了这里，清冽的冷香变成了温柔的暖香，忽然让袭人动容。小心地喝一口烫茶，毫无征兆的，一股融着茉莉暖香的茶气从喉腔和鼻腔直冲脑门，竟觉得天灵盖的地方豁然开朗。茶汤啜在口中，涩而不苦，香而不腻，爽而不浊，醇而不酽，特别是那暖润的雅香，给人以透身的熨贴，顿时精气神便生发飘逸起来。整个人似乎被浓郁的茉莉香打通了全身经络，轻飘飘的，呼出的气都变得清朗起来。 袭人被震慑住了。从小在茉莉花中长大，被芬芳的香气轻轻拥抱，她一直都渴望与这样的花朵融为一体。只是茉莉的香，终归是外物，无论贪婪地吸多少，她都只是来了又走了。袭人试过茉莉干花泡水，但那鲜活的香气早就在晒花的时候死掉了，即使浸入水中，也再没有鲜花气息的灵动和迷人。茉莉花茶，竟能让灵动但易逝的香，复活在水中，留住了茉莉香气的精魂。 “怎么做到的？”袭人痴痴地问。她已经醉在与她融为一体的茉莉香里。 “用绿茶做茶胚，将茶叶和茉莉鲜花进行拼和、窨制。窨制是让茶坯吸收花香的过程。我们用一层茉莉花覆盖一层茶叶，层层叠叠，使茶叶吸收花香，最后再把花朵清出。茉莉花茶的窨制有‘三窨一提，五窨一提，七窨一提’的说法。就是说制作花茶时，需要窨制三到七遍才能让茶叶充分吸收茉莉花的香味。每次茶胚吸收完鲜花的香气之后，都要筛出废花，然后再次窨花，再筛，再窨花，这样往复数次。所以只要是按照正常步骤加工的花茶，无论档次高低，冲泡几次都是香气犹存的。”小李笑吟吟地说。 “那为什么茶里没有看到花瓣呢？筛出来的花就全都丢掉了吗？”袭人还是关心花的归处。 “正规茶行所售茉莉花茶之中一般没有或者只有少量干花，因为厂家加工完成后是需要专人挑拣清除干花的。虽然在茶叶中看不到茉莉花，但花的精魂却留在其中，‘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茶香与茉莉花香交互融合，茶引花香，花增茶味，相得益彰，既保持了浓郁爽口的茶味，又有鲜灵芬芳的花香。至于筛出来的花，因为香气已经被用尽，也就丢弃了。但她的香味却永远留在茶中，遇到水，就会复活。用心喝茶的人，也就与茉莉的精魂同在了，”小李说道，“她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更长久地活着。” 她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更长久地活着。 公司的茶水间，整季都飘出茉莉花的味道。茶包已经安静地放在柜子上很久了，数量再没有减少。边上的茉莉花茶，成了整个公司的新宠。孙小姐拿着冒着袅袅雾气的茶杯，笑着对袭人说：“现在我早上到公司，都要先沏上一杯茉莉花茶，这花香太神奇了，什么春困夏盹秋乏，都通通被这香气冲破了。袭人，家里有这么一样好东西，怎么不早点分享！” 袭人笑着说，我也是身在其中，拼命想留住这香气，却没发现她的精魂，早已永久地留在了这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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