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叶曼讲《道德经》(31-40章)

 月满千灯 2014-09-13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一章

(2008-05-28 18:34:13)

 

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

上一章讲用兵不好,这一章进一步加以说明。这一章因为原文和注解混合在一起,所以各家说法非常之多。

老子的文章非常简洁,中间不会有乱七八糟的闲言闲语,而这一章里头就很多乱七八糟的。所以这里面比如说“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那么,下面“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这句话底下跟着“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这也不像老子的文章,所以一般认为,从“君子居则贵左”到“非君子之器”,从“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到“以丧礼处之”,都是属于注解混入到原文里头。不管怎样,现在把这整章讲一讲,诸位到那些有疑问的地方自己留意就是了。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佳”是好的意思,佳兵就是非常尖锐的兵器,也指能冲锋陷阵的军队。好军队是怎么样的呢?是只会打仗杀人吗?老子说最好的兵器、最好的军队都是不祥之器,所以善用兵的人不以兵强天下。历史上不少善于领兵打仗的人,差不多都是不得其死,所以说这一个东西是很不祥的。

“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为什么人不喜欢兵器和军队呢?因为我们喜欢的是正正经经、安安稳稳的生活,用兵打仗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发生,而且兵不厌诈,所以一般人都不喜欢它。春秋时候的宋襄公在齐桓晋文之后也要称霸,于是他开始东征西伐。在打仗的过程中他又满怀仁义之心,说敌人在过河的时候我们不能跟他打,头发花白的人也不能跟他打,结果这个仗就败了。如果用兵正正当当,不行诈术,那么就不可能打胜仗。所以用兵一定要奇,要诡诈。天底下没有坦荡荡的战争,诸位看现在中东是怎么打的?没人知道。美国人整天在那里虚张声势,但到底会不会打呢?我看不会。因为真正要打的话,就不需要这么大肆宣扬了。所谓用奇兵,就是要奇袭。用兵主多杀,我们要杀很多人才能够致胜,所以决不能用正规的方法,而要用狡诈的方法,这一些东西都是我们不喜欢的,所以物或恶之。

战争戕害的都是最年轻最有用的国家精英,当用兵的时候把万物都伤害了,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有道之士不以兵强天下。他的原则是不得已而用兵,有调和的可能就要不停去说,不停去做,尽量团结大家,让联合国去谴责他。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们的情报员早就知道日本要攻打珍珠港,并把情报告诉美国。美国知道日本人要打了,但是只能坐在那挨打,他不能够先发动战争,因为他要表示自己不是随便用兵。周武王攻打商纣的时候,一定先有大诰来告诫,把纣王的罪一桩一桩数来,数完了以后号召天下人跟他一起去讨伐,否则就师出无名。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首先士气就不对了。所以日本一打珍珠港,美国举国上下都沸腾了,这时候美国政府好像不得已而为之,这就是他们的用兵之策。

兵不厌诈才能取胜,但兵不厌诈并非正道。孙子也提到了,攻城掠地是下等用兵,不战而胜才是上等用兵。

怎么能不战而胜呢?就要靠庙算。在朝廷内部好好地计算清楚,庙算多就能胜,好像现在美国五角大厦中已经把世界形势都详详细细地计划好了,为的就是要不战而胜。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平时起居都以左边为贵,惟独用兵打仗时以右边为贵。印度观世音菩萨是在右边,我们是在左边,因为在中国人看来左边比较尊贵。古代说一个人升官就是左迁。用兵时候恰恰相反。

右是下首,用兵时候反而变成尊贵的方位。因为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既然“不得已而用之”,那么就要“恬淡为上”。不要咋咋呼呼的,暴躁得不得了,而要安安静静的,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二章

(2008-06-05 11:41:34)

 

第三十二章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

前面两章都讲用兵非常不好,这里紧接着前两章,告诉我们怎么以道治天下。以道治天下,就要守着这个朴,这样,天下自然都来归附于你了。朴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清静无为。原木没有做成器皿的时候就叫做朴,原玉没有雕成东西的时候就是璞。朴和璞读音相近,繁体字只是偏旁不同。

道清静无为。“道常无名”。“常”是终古不变的意思。世人都希望一切好的事物能“常”,但是真正能“常”吗?天底下的事情没有能够“常”的。诸心无常就是这个意思。但老子从万事万物中提出了一个永恒不变的规律,就是“道”,也就是“常”了。前面对“道”已经讲过很多,我们都了解了“道”是造化的根,万物的本,不变也不迁,不坏也不灭,无形又无名,非常神妙。这个东西本来没办法给它起名字,老子给它强加一个名字,就称之为“道”。道小得没法再小,但天下一切东西都从它出来。

“朴虽小,天下莫能臣”。王弼注说:“道无形不形,常不可名。以无名为常,故曰道常无名也。朴之为物,以无为心也,亦无名。故将得道,莫若守朴,夫智者可以能臣也。勇者可以武使也,巧者可以事役也,力者可以重任也。朴之为物,愦然不偏,近于无有,故曰莫能臣也。”一块原木放在那里,虽然很小,但天下不敢看低它。为什么呢?所有家居木器都是它做成,没有它就不可能做成这些器具。越是混沌的东西越有有无数的可能性。道家把混沌之前的状态称之为无极,无极中什么都没有,但是在无极中就生出东西来了,叫做太极。

后来太极分阴阳,阴阳生万物。“朴”在没有成器之前非常渺小,人们常常不加以重视,但等到朴散而为器,人们反而就以为大了。比如说“电”无形无象,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只有等到它通过电器发挥作用之后,人们才能欣赏光,欣赏声音,欣赏它的一切用途。道也是这样,它虽然无名无形,可是放之则弥六合。“弥六合”就是的充满了六合,东西南北上下。因此,人们常常本末倒置,不懂得朴虽然小,但却是最根本,最值得重视的。这里讲朴散而为器,圣人出而为官长,最根本的才是最高贵的。

禅宗里面常常问一件事情,就是你在父母未生前的面目。你从娘胎出来之前,小得没法再小,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父母未生前的面目是什么?但是这句话能够猜得透,那么就可以超然于万物的表面形象了。

“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王弼注说:“抱朴无为,不以物累其真,不以欲害其神,则物自宾而道自得也。”有人把这个“之”字去掉,因为念起来不太顺。《道德经》完完全全是为统治者而著的书,所以这里面都是从领袖的角度来看问题。这句话意思是假设侯王能够守着朴实,那么万物自然会来归附。侯王虽然是百姓的长官,但是也必须牢牢记住自己没有跟老百姓分开,所谓“制而不割”,老百姓选举你当管理者,你不能脱离他们,否则就站立不住。原木做成器皿之后还是木器,侯王管理天下之后,还是属于众人的一部分。能够守朴,顺应自然,那么天下万物就服从你。

禅宗常问:主人公何在?我们在天地间犹如过客,眼、耳、鼻、舌、身、意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逆旅中的体验。使我们能看、能听、能说、能写、能思的这个主人在哪里呢?要问从这个根源,找到主人公,就可以悟道了。守住这个主人,万物就能宾附于你,自然而然地服从你。你不能够鸠佔鹊巢,也不能反宾为主。这就是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我们一定要把宾主分清,哪个是主,哪个是宾,这非常重要。

侯王治理天下,莫若守朴。聪明的人可以作为随从,勇敢的人可以保护我们,善用机巧的人可以帮我们做事。所以凡是有聪明的,无论勇、巧、力,都是供人驱使的。而“朴之为物,愦然不偏”,只有朴这个东西糊里糊涂,愦然不偏。它也不智,也不勇,也不巧,也不力,没有偏向任何东西,那么“近于无有”。我们拿一块木头怎么办?它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又能做成很多不同的东西。所以最高的境界就是“抱朴无为”,抱持“朴”这种心,行无为之道,不用智,不用力,不用巧,“不以物累其真”,不会因外面的物欲而牵累它的真,“不以欲害其神”,不会因为欲望妨害它的神,这样自然万物都来宾服于你,你自然而然就得到道了。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我们对天地了解得太少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天是虚的,地是静的,天是阳,地是阴,阴阳二气相合升降就产生变化。佛家打坐的原理很多都是道家的。比如说丹田的气动了,热气往上的时候,口中的唾液立刻产生了,这就是水火既济。当你打坐到某一个功夫的时候,体内气息能升能降,最浅的任脉督脉打通了,然后二气相交,这个时候阴晕之气,好象山上黄昏的时候慢慢起雾,慢慢地从丹田发起.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三章

(2008-06-05 11:47:07)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上一章是讲怎么修身治国。这一章就是要告诉你该怎么自知、自强,怎么立志。

王弼注说:“知人者,智而已矣。未若自知者,越智之上也。”知人不过是有智慧而已,不如自知,因为自知超乎智之上。我们都知道,知人善用非常重要,历史上能创业立功的人,汉高祖也好,唐太宗也好,都很会用人。任何一个王朝的衰败多半是由于不会用人引起的。诸葛亮《出师表》云:“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我们能够知人善用,让不同的人才做不同的事情。假设一个人又贤又能,那当然很好,如果一个人只贤不能,或者是只能不贤,那就得因材施用了。有的君主是只用贤而不用能,而曹操是不用贤而只用能。有人批评曹操,曹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人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是奸雄也。”意思是在太平盛世的时候可以做一个辅佐明君的大臣,在乱世的时候就能变成奸雄。曹操正是处于乱世,而预见汉朝末代的这几个帝王又懦弱又糊涂,要选贤举能才能够阻止天下混乱的恶性发展。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子上,同时赏罚要清楚,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不能只赏不罚,也不能只罚不赏,这就是治理国家的智。

国家的盛衰兴亡跟用人有很大关系。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文臣治理国家,保住了江山,但是到了他末年的时候,就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明太祖也是一样,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很会用人,但慢慢地他的继承人养在妇人跟宦官手里头,完全不知民间疾苦,也不知道要好好地研究治国之道。当用人只是找谄媚的人,找Yesman,那么一定会衰败的。所以知人善用的帝王很了不起,他的智慧只是用在外头。

“知人”不是太难,尤其是当你阅人无数的时候,大概看人的相貌就可以把人分出来,从别人的一举一动中差不多也可以看出来。但是自知相当困难,必须去掉所有的私心欲念,各种自以为是的、傲慢的、嫉妒的想法,把这一些欲念全都排除干净之后,再来深深地克制自己,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归根复命”,然后才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

“自知”就是给自己准确的定位。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眼睛只向外看,只看到别人的是非、美丑,却很少返回来看自己,所以我们常常严于律人,宽于律己。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别人,看不到自己。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但此时我们只看到自己的脸,很少看到自己的心。这就是庄子所说:“所谓见见者,非有见彼也,自见而已矣;所有闻闻者,非未闻彼者,自闻而已矣”。

能够自见自闻,就是所谓“自知者明”。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就是反见反闻,时刻反省自己。反省什么内容呢?“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慎乎,传不习乎?”就是做人和学习的三件事情。每天能够这么反省自己,就跟庄子所说的一样,里头空虚极了,时刻可以接纳万物。我们的心里头总是充满对别人的怨气、怒气、是非、烦恼、批评,却不知道心空才能够谦虚,“虚”字关系很大。

了解自己之后,这时候心里就像明月当空,把自己照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每一个人的长处短处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时不仅仅是自知者明,而且如严复所说:“智如烛,明如见”,也能够做到“知人者智”了。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王弼注说:“胜人者,有力而已矣,未若自胜者无物以损其力”。“胜人”就是战胜别人。人有争强好胜的天性,更不用说在弱肉强食的阶级社会中。老子说战胜别人只能说明你有向外扩张的勇力,只有能够自胜的人才能称为真正的强者。因为自胜的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损伤到他的这个力。自胜的人,他不再被物欲征服,也没有一个东西能伤害他。

“用其智于人,未若用其智于己也”,人们常常把智慧用来对付别人,却很少用在自己身上。“用其力于人,未若用其利于己也”,人们也常常把勇力用来对付别人,却很少用在有利于自己的地方。所以“古知人为己,今知人为人”,古代的智者是为自己,现在的智者是为别人。为什么呢?古代的智者只求自我修养,现在的智者专门要救世,要救人,可是没想到自己都没救,又怎么去救人呢?所以与其把力量用于别人,整天想着战胜别人,不如把力量用于自己,先战胜自己。能够克服自己,战胜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强人。

“明用于己,则物无避焉”,这个明用于自己而不是专门对付别人的话,万物不会产生惧怕心理而要回避他。此时他因为能够正视自己,所以就算真正满眼繁华,满眼欲望,也不必躲开,这就是“若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我们之所以害怕受到外面的染污,是因为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如果能无心于万物,那么这些名利权情根本就影响不到你。同样,“力用于己,则物无改焉”,如果不把勇力用来对付别人,而是用来对付自己,那么,万事万物就不会受到摧残,因此也不会改变自己。

诸位看现在闯祸的多半是这些年轻人。为什么?因为他们血气方刚,遇到什么事情都无法理智地对待,凭借勇力就要去拼一拼。可是这样的人无论多强,他肯定会遇到更强的。倘若你是跟自己在斗争,这才是真正的强。我们常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形容坏习惯很难改掉,这也就是所谓的“积习难返”。坏习气很多都是后来带的,我们要革除这些坏习惯,就要守柔克己。对人要守柔,对自己要尽量反省和克制。

自强的人是什么样的呢?“和而不流,中立而不移者,所谓自强而不习者矣”。我们跟别人在一起,如果跟人唱反调,那么就没法跟人和起来,如果要跟人和同,又唯恐别人的坏毛病要影响到你。所以你和而不流,中立而不移,顺从众人却不缺乏自己的主见,既不向左也不向右,永远保持中庸之道,这样这可以做到“自强而不习”了。爱的别人也爱,所以这个得跟失,没有得的时候,你挂心,你心里头想着要,得了以后你要保持它,不要让它丢掉,越多越好,假如丢掉的话,我们心里又更烦,所以在一得一失之间,我们心里永远是牵挂着的,在这个牵挂中间只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抢不走你的,比如我们读一本好书,从这个书上我们得了一些智慧,这个书里一片乏喜,说不出来的,我们看到一个东西,尤其是读《道德经》,这些东西怎么会这么聪明,他怎么会把我想要说的话用几个字就表达出来了,你这个时候你心里这种喜欢别人抢不去的,除非他也这么做,他也会有,但是他有的不是抢你的,永远抢不去的,我身上的东西,只要是我身外物都可以抢走,但是我们修行、打坐、看书、读经,对于种东西了解了,这种喜欢,这种生理上因为修行所得的快乐,所谓乏喜身乐,别人抢不走,一点都抢不走。

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

“知足者富”。知足的人永远都富有。为什么呢?因为贪欲无厌,永远不知足,这时即使你已经富有四海,但还想要更多,那么你看自己的财富、地位、权利都好像有所缺乏,就不能算是富足。只有对生活满足的人,即使他吃菜根,喝白水,穿布衣服,住简单的房子,还是能够安居,而且对于生命感觉非常的快乐。这时他能够维持生活,他的精神世界又是那么充实,可以算是一个富足的人了。

王弼注说:“勤能行之,其志必获,故曰强行者有志矣。”知道了这个道理以后还能够努力去实践,那么所立的志向必定会实现,所以说“强行者有志矣”。“强行”的“强”并不是坚强好胜的意思,而是“自胜,自明,自足”的意思。真正有志的人就跟流水一样,不舍昼夜,这就叫强行。“志”是自立的本,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学”是学古人的智慧,善于从别人那里、从书本那里吸取各种知识和思想。所以我们假如真要立志,就必须把基础打好,这样才能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一步一个脚印了。我们应该立什么志呢?几十年一晃而过,我们返回来看看对这个社会,对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糟蹋了,看看自己有没有进步,对人类有没有贡献。立志是希望这一辈子不要白活,不要毫无意义就走了。

志之所向,无坚不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三军一起进攻的时候,阵势非常强悍,老将在三军后面,你得把这个三军都打败了,才可以夺得老帅。勇力取胜是可以的,但有一个是夺不掉的,那就是你的志愿。即便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匹夫。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王弼注说:“以明自察,量力而行,不失其所,必获久长矣。虽死而以为生之,道不亡乃得全其寿,身没而道犹存,况身存而道不卒乎。”我们常自己反省自己,不要总是“察察以为明”,老找别人的毛病。譬如学佛的人要去渡别人,得先问问自己是否已经渡了。你量力而行,先渡自己,这样才“不失其所”。什么叫不失其所呢?“所”就是居所,人所停留的、安住的那个地方。人都有一个志愿,这个志愿是一辈子想要做的事情,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有了志愿就如鱼得水,如鸟归巢,也跟我们回到家里一样,所以匹夫之志不可夺,没有志愿就没有希望。志愿的实现不能仗别人的势,而是自己“自知、自名、自强”,然后才做成的。

人的志向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虽然天上斗转星移,但北辰星始终是不动的。一个做领袖的人,他立了志向之后不会随便动,就跟北辰似的。但是假如你追求外面的物欲,永远不会停下来,那又怎么能长久呢?这些流行服装,短的、长的、红的、白的,整天跟着设计师跑,头发做成短的、长的、这个颜色、那个颜色,永远有新的花样出来,可是这个怎么能长久呢?身外物没有什么可以长久的,只有不失其所才能长久。

“死而不亡者寿”。有的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死了以后身与名俱灭,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但有的人却让人们永远敬仰着,他的遗德遗教、片言只语,都是民族的财富。比如说老子,你说他死了吗?从古到今,有多少人在学习老子的精神和思想,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研究老子,他可谓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孔子也是如此,他的思想行为在当时很不合时宜,但汉代以后直到现在影响可谓深远。胡适之先生年轻时候提倡白话文,他说“只开风气不为诗”,意思是只提倡白话,因为古文太难懂了。那时提倡白话是开风气之先,到今天怎么样呢?白话文通行了。那么这些都是“死而不亡”的人。

人的生命规律跟自然界一样。春天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夏天就像我们成长的时候,秋天时我们到了壮年,开始慢慢衰退下来,到了冬天叶子落了,什么东西都要换新的。道很简单,等你真正理解了之后就会去顺从它。

人早晚都会死,可怎么样才能不跟着自己的身体同时腐朽?这是很多人思考过的问题。你把过去的接到手里头,为先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活着的时候,流风所及,影响了多少人;你死去了以后,多少人从你的遗教中受益,无论任何时空你都存在,这就叫做“死而不亡者寿”。

这一章主要宗旨就是要保持向道的心,立下一个志向,一种精神,自强不息,知足常乐。希望诸位能够学以致用。

 

叶曼居士讲《老子》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

上一章告诉我们真正的明是自知,所以说自知者明。真正的强是战胜自己,所以说自胜者强;真正的富是知足,所以说知足者富。精进强行才能有志,顺应自然才可以长久。这样,虽然死了,但遗风遗德流传天下,虽死犹存,这才是真寿。三十四章紧接着上一章,告诉人们怎么向道。这一章里有两个字读起来很不顺。如“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假设用两个“而”字就不大通了;下面跟“可名为大”相对的“可名于小”,这个“于”字也有点不通,怀疑应该是“可名为小”。

《道德经》主要是告诉人怎么向道。道不远人,人自远道。这里老子说:“大道汜兮,其可左右。”就是这个意思。“道”很伟大,能够衣养万物,天底下的事情完全是靠着大道。王弼注说:“言道泛滥无所不适,过左右上下周旋而用,则无所不至也。”“汜”是河水泛滥的意思。河水泛滥,没有一个地方不淹着;大道氾兮,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它。道充满整个宇宙,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它,它可以左右,可以上下,可以周旋而用。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也可以。

那么,这个“道”在哪呢?这个道充塞在宇宙天地间,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没有一个时间没有,只要有心向道,就会左右逢源,到处都可以找到它。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仁斯至也。”同样,只要我要道,就不会不知道它。道虽然很高深,但也很浅,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饮食起居、喜怒哀乐中都有道,我们最好的、最坏的都是从它哪儿出来的。《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刹那间都不可以离开它,离开它就不是道了。底下说:“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万物都是从道出来了,它从不推辞到自己的责任。万物跟道就像儿子跟母亲一样。只是道无形无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道跟佛经里所说的那样,在理上不立一尘,在事功上不舍一法。我们不能知道它的存在,只能从万物中间去体会。

春夏秋冬不停运转,万物都是从这生出来的。没有植物、动物,人就根本活不了。你只要在大地上种了种子,下种子就是因,有了因它就能结果。大地虽然沉默无声,却提供了人类生活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人要取法于地。

地又是取法什么?地法天。没有太阳、雨水,万物就没法生存。天又是取法什么?天法道,它按照道的规律运行。道又是取法什么?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已。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知道这个以后,就知道一切完全是因果。

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人居四大之一,通天地的造化,恃道而生,“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它从不选择,什么也不推辞。“功成而不名有”,它把我们生以后,却不据为己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依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王弼注说:“万物皆由道而生,既生而不知其所由,故天下常无欲之时,万物各得其所,若道无施于物,故名于小矣。”我们整一部历史就是生物的进化史。人类从一个茹毛饮血、穴居洞处的状态,到现在住进一二百层的高楼,这就是一点点进化的结果。祖先养着我们,给他们的经验传授给我们,可他不会嚷嚷说这都是我给你们的,他也不会主宰我们,这就是“小”。道充满宇宙,大而无外,小而无内,它长养万物却没有一点私念,从不显露自己。所以我们才看不见、听不到、抓不到它,从这个角度看,它是极小的,所以说“可名为小”。

另一方面,道的“小”表现为“无施于物”。万物皆由道而生,它把我们都生出来了,但是我们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生出来。“天下常无欲之时,万物各得其所”,当天下处于混沌之时,大家都不追问所以然,那么此时万物都能够获得自由生长了。“常无欲”在修行上是很要紧的,当你不弃不求,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时候,就不妄想、不昏沉,也就时真正入定,此时身上各个地方都能得其所。在生活中也是很要紧的,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你要钻牛角去想就解决不了;你把它放下,隔一段时间再来看它,马上就解决了。生活中的无为往往比有为还重要,没有顺应自然的有为就如孟子所说的揠苗助长,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有所作为,就任随它自己成长好了。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王弼注说:“万物皆归之以生,而力使不知其所由,此不为小,故复可名于大矣。”万物最后都返归于道,道混沌朴实,宇宙间什么都是它,所以“可名为大也”。道通“三世”,过去、现在、未来,人类有生、有死,但道从来也不死,从来也不生。他不为主,因为假设为主的话,就会随着物的生灭而生灭。道的大如“三千大千世界”。地球等行星绕着太阳运转,在佛家看来就是一个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合起来成为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合起来成为一个大千世界。现代天文学家正在研究是不是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我想下个世纪可能比这个世纪可以略微懂得多一点。

小和大都是描写物体的形状。我们都说宇宙大到无以复加,没法形容。但如果它可以描写的话,就不算大;真正的小叫做无方索,小到不可以再分。佛家里头说,有情的跟无情的都是一个东西组成的,这个东西就是邻虚尘。释伽牟尼又问:多少虚空可以组成一个微尘?换句话说,就是多少个零可以变成一?诸位学过数学,知道把零加一亿、十亿、一百亿次都不能使它变成一,所以佛家这个邻虚尘是假的。

道家和佛家就差这么一点点。道家还“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缈兮冥兮,其中有精”,还给你搁一点东西。但在佛家里头,“真如理地不立一尘”,它生出妙用,可是不舍一法。我们可以造个铁鸟在空中飞,造个铁船在水里漂,这是怎么造出来的呢?我们看见飞鸟游鱼而想到的。我们体悟到里面的道,并依照道的规律制造出来。这个道非常好用,但不是小的,也不是大的。

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王弼注说:“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道有伟大的品质,但它却不认为自己伟大,所以这才是它真正的伟大。我们做事情都是从小处开始,“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走远路要从近路开始,登高要从低处开始。

大的东西要从最小的地方做起,难的东西要从最容易的地方入手。所以,真正的圣人终不为大,才能成就他的大。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个比喻妙极了,炒小鱼的时候翻来翻去,结果怎么样?全都碎掉了。治大国就跟烹小鱼一样,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出问题了。一个国家也好,一个组织也好,一个人也好,都要依道而行。释迦牟尼说:“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大家能够根据客观法则去生活,去评判,无偏无私,无固无我,那么就没有一个不包容的了。能够包容的话,自然“江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比如说中国之所以这么伟大,五千年来经过多大的挫折,跟外族打过多少次战争,但是现在外国人在哪里?侵略过我们的人在哪里?都被同化了。我们的文化精神中讲究兼容并蓄,所以才能缔造这样一个大国。美国之所以有今天,靠的就是移民。他只要一反移民就要摔下去。中国虽然不是移民国家,但只要一闭关自守,立刻就会出问题。所以真正的大,就是按着自然之道来做。

“以其终不之为大,故能成其大”。不但统治者如此,一般人也如此。我们顺着自然,春耕夏长秋收冬藏;作物顺着自然,春天开花、夏天成长、秋天结果,冬天休息。顺着自然就是无私,就能一视同仁,没有一样事情不可以包容,也不会居功。这就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身退,这就是自然之道。修行也是这样,我们身体这个小宇宙有着自己的运行规律,你只要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五章

(2008-06-05 12:45:47)

 

第三十五章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王弼注说:“大象,天象之母也。不炎不寒,不温不凉,故能包统万物,无所犯伤。主若执之,则天下往也。无形无识,不偏不彰,故万物得往而不害妨也。言道之深大,人闻道之言,乃更不如学与饵,应时感悦人心也。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而道之出言,淡然无味。视之不足见,则不足以悦其目,听之不足闻,则不足以娱其耳。若无所中然,乃用之不可穷极也。”

35 章“执大象,天下往”。才讲一章实在是太慢了,我们休息一会儿,还是你们愿意再讲一点,再讲一点好吗?好。

这个“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你看这个它都押韵的,这一章他是接着上一章所说的大,你能够支持这个大道,天下都归你了,那么这个用起来,简直是其用无情,所以“执大象”,大象就是天象,大象、天象之母也,这个天象怎么样的?它是孕入一切的,它自己不寒、不温、不凉,所以它能够包统万物,它只要一寒它就不能热,它一凉它就不能温,所以这叫大象,这叫天象,所以它们统于万物,无所犯伤。这个“主若执之,则天下往也”,你这个做领袖的人,你要能够把这个道理支持的话,于是天下都归你了,天下自然就归附与你,所以“执大象,天下往”,这样的无往而不利,那么“往而不害,安平太”,你真正天下往了,能够制止的的话,其修身其家,治国平天下,无往而不利,那么天下都归你,天下都归你了以后,你让他们不受到任何被约束,不受到任何的牵制、伤害,这叫“往而不害”。人家都归你来了,你不要得意,你不害。这样的话,使他们安平太,都能够享受安宁的、舒适的、平静的这种生活,通态的生活,“安平太”,我们所要求的一半老百姓所要求的就是这些东西。很安逸、很平等、很舒态,这样子的话,这怎么能不成呢,无行、无适在外表没有形状,无适在心里头没有分别。于是,你不偏一边,不张把这一个弄的非常的张显,一切都平等平等的,所以“万物就得往而不害妨也”,于是万物都愿意都你来,这样子的话就伤害了。

“乐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音乐跟饵是吃的,在那里就去吃饭、听音乐,大家都喜欢这个,但是这个过客我们不能永远在饭馆里呆着啊,我们听完音乐、吃完饭我们就走了,但是“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可是说到道,这个真是的,淡乎无味一点味都没有,现在我们谈这些东西,真是谈的干燥的不得了。道说来,平淡你说它大,大到我们看不见,你说它小,小到我们不知道,你怎么说这个道,所以“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这是对“饵”而言,这个饵这个好吃的东西,我们吃了以后,嘴里滋味非常好,但是这个道你说起来的话,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这是对“饵”来说。

“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你看没什么可看的,你听吧,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可听的,这样的话,但是你真正“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这样的话是声音悦耳,这对于音乐而言,“淡然无味”这是对食品而言,这些都没有的话,可是怎么样呢?“用之而不可急”。虽然色、香、味、声音全都没有什么道理,但是怎么样呢?它的用处可是你不能及时穷尽,没有边,没有穷尽的。

这个就是说“言道之深大,人闻道之言乃更不如乐与饵”,这个完全就说道的深、道的大,我们人听道的言,就是不如音乐跟好吃的东西,乃更不如“乐与饵”。“应时感悦人心也”,因为这些音乐跟好吃的东西,当我们想吃的时候,当我们耳朵想听的时候,它自然就应时它就来了,那更让人欣悦,“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但是好听的音乐、好吃的东西,走过的闻香就下马,就进去了;听到音乐我们的脚就跳动,就想去跳舞了,所以这些东西令过客止;而“道之出然,淡然无味”,“视之不足见,则不足以悦其目”,你看看不见,所以你眼睛看不到它什么,不能使你眼睛高兴;“听之不足闻,则不足以娱其耳”,你听了,没什么可听的,所以你对于让耳朵喜欢听的了,没有东西可以听,“若无所中然”,“若”好象没有东西可以重你的意识的,可是“用之则乃不可穷结”,但是当你起用的时候,没完没了的,你根本不能离开它,所以这就是“大道汜兮,其可左右”,这个道大到没有边,但是淡,淡的也无味,听也没什么可听的。所以这就是说这一个东西没有边际,没有不同细到里再有内,而它又无所不贯通,论时间它无时不再,论空间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它,那么这样子的话,你对于这一个不可见、不可闻、又不可把捉的这么一个东西,你这个大象,我们管它叫“大象”这一个大象,它完完全全连踪迹你都找不到它,可是你了解所有这一切东西都从它出来的,我们的身体也是一样,但我们真正自己,我们的智慧迸发来的时候,这里头不得了,这些大发明家、大文学家、大音乐家,是不是他们都从哪来的这些东西,我们只能说他天赋,我们称他为天才。什么叫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谓天才这些东西,都是这一个出来的。这样子的话这一个东西能够动静如汝,动时候也是它,静的时候也是它,它从来不动,从来没有动过,当它完全不动的话你一百样东西用它,一百样都可以合适,那么你这个同时,你用他发明任何东西,你用它一万遍,它一万遍的事情都能作成,这就是道。将来它会让我们这个世界变成什么,不知道,但是它永远因其用无穷,这是哪是世间的音乐、美食,仅能够供给我们,我们不能永远吃、我们不能永远听音乐,但是这个东西怎么样“大道汜兮,其可左右”左边是它、右边也是它、前面也是它、后面也是它的,过去是它、现在是它、未来也是它,所以这个是完全谈大道。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六章

(2008-06-05 12:48:13)

 

第三十六章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明。

从第三十三章到这里,一直都讲如何知人,如何自知。这个道跟人的运气一样,有升有降,同时人事变异也非常之大,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没有永远好的,这个是自然的理。好比我们有走运不走运,走运的时候要乘势往前冲,倒霉的时候要收藏一下的,所以人事变异这都是很自然的。这一章开始谈道的用了。

道的用就是要顺着物情、物性、时势这三者所构成的理去行事。能够这样做,就可以看到事物发展最微妙的地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作为,什么时候要停止。这就是智慧。一个东西,你只要利用它自然的势,就好比学太极拳时候的四两拨千斤。他的势来了,你不要硬碰他,只需借势使力,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是权术,也是自然之理。

首先讲欲抑先扬。我们压一个东西的时候就知道,压下去之前一定要把手先举起来,这样才有力量。“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歙”是收敛的意思,“必固”是一定必须的意思。这里是说你预备要收敛他的话,必须要先把它张开。譬如吃饭的时候你要嚼这个东西,就要先张大嘴,只有张大嘴才能压下去,这就是因物之势。又如天地之间也是一呼一吸,你要吐出气来,就得先吸进去;你要吸气的话,就必须把气吐出来,这就是一呼一张。万物无不在一开一合,一吸一张,统治者了解天地之道之后,只要顺时顺势,就能成功。假设你不顺时顺势,那么就会违反自然。就像种田你不能冬天种,而要等春天来,这就是乘时;国家乱极的时候,大家求治,民心求治,你乘机而起,这就是顺势。圣人深知此理,所以只是顺时顺势,应势而起,这就是时势造英雄。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春天要来的时候,万物张开,花也要开了,草也要长了,但前面必须先有一个冬天的酝酿。冬天的时候天气变冷了,阳光也少了,水也少了,树叶掉光了,你为了保护自己就先收缩起来,这一收缩为的是等着春天的张开。整个自然界的循环就是这样,你要使它弱,必然先要让它强。就像太阳中午时候升到高处,接下来会慢慢下落;月亮到了中秋的时候,一定要开始缺了。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这是自然的道理。人也是这样,在断气以前有一个回光反照,突然间精神好起来了,这就是“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盛极必衰,这是毫无疑问的。好比说法国在路易十四的时候真是如日中天,路易十五时候就乱了,到路易十六就上断头台了。中国清朝最强盛的时候是在康熙乾隆的时候,以后就越来越衰败了。盛极必衰,《周易》最后一卦是“水火未济”,就是这个道理。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天下的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万物发展到了极点,一定会返回来;当它返回来的时候,这就是个势,你能不能利用这个势,是非常要紧的。真正了解这个以后,你乘着这个理,用它的势来治这个弊,这就叫做因势利导。天下乱极的时候,有一个人出来领导众人,很快就成功了,这就叫因势利导,当政的人对这些东西非懂不可。《左传》里头记载了一件事情,春秋时候郑武公娶了个夫人叫武姜,武姜生大儿子的时候正好还在睡梦中,把她惊到了,所以她很讨厌这个儿子,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寤生。后来再生一个儿子叫段。武姜很爱这个弟弟,于是就跟她的丈夫要求把段立为世子,郑武公不同意。武公死了以后,庄公即位了。武姜要求给段封一个很险要的地方,庄公说很多人都死在那;武姜又要求给他封一个很大的地方,庄公答应了。这时国家好像有两个君主似的,有个大臣进谏说“国不堪二”,于是郑庄公说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武姜勾结这个小儿子就来作乱,可庄公全都准备好了,马上出兵把弟弟给打败了。做哥哥的应该好好教导弟弟,可庄公并不,他等着弟弟自取灭亡,这就是“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聪明的人能观察事物发展的趋势,预先看到必然的事情要发生,这就是见微知著,也叫做知几其微。从那个最微细的地方,知道最显要的事情。就像开关一拨,全体灯都亮了,开关就是“几”。

王弼注说:“将欲除强梁去暴乱,当以此四者。因物之性,令其自戮,不假刑为大,以除将物也,故曰微明也。足其张令之足,而又求其张,则众所歙也。与其张之不足,而改其求张者,愈益而己反危。”除暴安良也要遵照前面所说的几点去做。物极必反,乱极必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些不择手段的强梁必然走向灭亡。你不必费那么大事,拿着刑罚来处理。他不是要张大吗?你就让他尽量地扩充,最后“则众所歙也”,大家自然会要让他收敛的。这就是先扬后抑。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这个问题你说是权术也好,是治国之道也好,不管怎样,柔弱胜刚强。最弱的事物莫过于水。一滴一滴的水可以穿石,可以让钢铁腐烂,可以使最刚强的东西变坏,所以说柔弱胜刚强。最刚强的东西最容易折断,一个硬东西一掰就碎了,所以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花木上成熟的枝条最容易折断,嫩枝子你怎么折都没问题。中国五千年来多少次受异族侵略,但到最后异族在哪里呀?异族都找不到了。一百五十年来我们接触到西方了,这个接触对东西方都是个大冲击。一方面吸收了很多好处;一方面我们也在影响西方。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鱼生活在深水里,不能脱离深水,如果离开了水很快就会死。我们说“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龙一定要在深水里头,它若是在浅水里,连小虾米都欺负它;老虎只能在深山中生存,要到了平地上连狗都欺负它。为什么?因为那不是它们生存的地方。

国之利器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国策。怎样才能立国?这是不可以让人知道的。现在台湾把所有利器都亮出来了,今天买潜水艇,明天买各种兵器,不断要搞外交,不断要求进联合国,这不是招打吗?人家卖军火是为了发财,我们买了这么多军火有什么用,难道他等着我们军火都丰盛了以后再打我们吗?所以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你买军火也别张扬,办外交就秘密地办,不要到处宣传。利器是于国家有利的东西,“唯因物之性,不假刑以理物”,因着物的性,不要拿什么东西用什么刑法,使物各安其位,各得其所就可以了。台湾每年花多少钱去办外交,我们不能够想象。他拿钱买通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国,这国家比台北市还小,比台北市人口还少,买来以后大肆宣扬,又有一个国家承认我们了。其实这个国家是拿钱买来的,这冤枉钱不知花了多少,所以造成了政府财政赤字非常严重。

当法令如毛的时候,大家都要钻孔子。如果我们各安其事、各安其理,这样就很简单了。

治乱世用重刑,唐太宗“贞观之治”期间,监牢里没多少犯人。过年的时候,把犯人放回家去过年,过完年他们都自觉回来了,这就是真正会治国家的人。现在我们把刑犯都锁起来,结果监狱看守受囚犯的贿赂,把囚犯放跑了,你看这刑法有什么用?这是不适合现实生活的。以上讲的是一些自然的道理,用于政治上面就成了权术。权术也必须要有道,否则就会失败。政治就是管理众人的事,最要紧的是守弱、待变、知几三个条件。守弱就是谦虚,自己谦虚了,别人不觉得我们是个强人,那么,人人都愿意帮你的忙,大家都来保护你。知几就是知道事情发生的关键,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要慢慢等待。这样就能做到“四两拨千斤”,用一点点力把千斤力都拨掉。这三个方面在事物发展过程中都是反其道而行之,政治就是反其道而行。

利器不能示人,因为民多利器,国家就乱了。孟子说:“上下交争利,则国危矣。”统治者跟人民争夺利益,那么国家就乱了。反之,如果人民知道太多,机心技巧无所不至,那么国家也不能安定。

本章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叶曼老师讲《老子》第三十七章

(2008-06-05 13:08:40)

第三十七章

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地将自正。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到最后无为无不为都忘记,这就是中道。始末都贯通了,最要紧的是什么呢?连国家都没有欲望的话,那么人的欲望就更少了。名过其实是很讨厌的,所以要无名,要安静,这样来治理天下,这才是尽其大用之道。

道常无为,不用人力来做,这就是顺自然;而无不为,万物没有一个不是由它出的。好比说,太阳在天空中照着,可它是没有意志的,也没有欲念的。但万物正是靠着它才能生存,没有太阳一切就完了。所以,太阳自己无为,而他实际是无不为,这个叫做无不为。

大地负载一切,好的、坏的、脏的、臭的,它全都负载着,它不因为碰到脏的东西就拱起一块来,不让脏东西存在。我们只要把种子下去,它就能长出来。可是地有为吗?地无为。但是它真正无为吗?它又无不为。我们现在修行,打坐也好,学佛也好,都要学无为而无不为的态度。什么叫无为呀?修行的目的不是要找光,也不是等着气动,否则就不会有一点气动了。我们一上座就等着,心里总想着气怎么还不动,这是不可以的。打坐就是打坐,静静地坐下来,最要紧的是无欲、无为,连名都不要,安安静静的,结果就是无不为,发生的事情你不能想象,所以我们说没有闲事挂在心头,没有寻寻觅觅、是是非非的烦恼。那么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能感觉到全身被气所充满,自然也就无为而无不为了。

王弼注说:“顺自然也。万物无不由为以治以成之也。化而欲作,作欲成也。吾将镇之无名之朴,不为主也,无欲竞也。”(删:这个“欲”是欲念的欲,化而欲作也就是所谓的“饱暖思淫欲”。)阴阳二气混沌开化之后,万物的种子开始萌芽,将有所作。倘有所作,就将有所成。所以侯王以抱朴来防止这种成而毁的情况。出家人为什么过午不食?因为当你真正饱满的时候,欲念就出来了。所以他们守着这个清静无为之道,不多作为。因为一旦有所作为的话,反而就生出乱事来,扰乱了人心。我们为什么花那么钱买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回来?因为看到可欲,心里就乱了,可买回来搁到家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所以,你自守无为,就让物自己去生长,春天该下种了,万物自然重生,夏天它自己长大,秋天它就结果了,就这么简单。侯王往往不管这个规律,偏要做自然的主,用各种智慧、计谋去劳作,这样上下都会扰乱不安,天下必定乱了。德川家康是日本的剑术大师,小时候老师告诉他:“剑道就是要谨慎。”你只有一个脑袋,我们只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托付给你,就是把整个国家的性命都交给你,又怎么能够不谨慎?统治者的责任很重,所以必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三十年前的台湾,大家过着粗衣淡饭的日子,住在简简单单的房子里头,大家什么欲念也没有,可是现在一顿饭要花几十万台币。一个在上的人这样做,下面的人当然仿效你了。

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欲念,过久了以后弊端就生出来了,然后就是扰乱、不安。有些人为了快点阔起来,都不像从前那样自己奋斗了。所以有多少家庭主妇、公司职员,甚至是国小的学生,都在卖淫。一个国家到这个地步非常危险,为什么?因为欲念。这样,欺诈和虚伪一天天生出来了,这时候你一看到事物即将生长出来,就要镇之以无名之朴,就必须返璞归真。前面第二十八章说“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第三十二章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你要跟人家比高,那么强中还有强中手,你要比阔的话,那比你阔的还有很多,所以不如守无名之朴。这一个东西,让朴真正来镇服它,无名之朴就是“真、常、无为”,这样就清静了。欲望的源泉断绝了,自然大家心就不乱了。

真正修道的人无欲无求,并不要求气动。无欲的话修行就有进展,而当你欲念蠢蠢欲动的时候,这时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忘掉它。最后清清静静地应付它,不必惊慌,也不可着急。所谓无名之朴,也就是无欲,就像木头那样,这样天下自然就定起来了。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老子》前三十七章是论道,后四十四章是论德。前面我们把上篇《道篇》讲完了,现在看下篇《德篇》。

王弼注说:“德者,得也。”“德”是什么?就是得到的“得”。怎么能得到这个“德”呢?没有本体的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又何以尽德呢?就是以“无为为用”。所以开篇即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真正有上德的人只是根据道来做,他对于自己的德不以为是“德”。如同真正的善人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好的人。人总是以为自己非常聪明,非常能干,这样很不好。真正上德的人并不自以为是,但他无为而能够无不为。他不求而得,不为而成,虽然有“德”之实,可是却无“德”之名。连名都不要了,“德”才能够日日新,时时足。

德分为两种境界:上德和下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德无处不在,日常饮食起居没有一个不是“德”。上德接近于“道”,在一般“德性”之上,所以称为“上德”。道是本体,德是启用,德本来也没有名称,只是为了论述的方便而给了它一个名称。这样,“上德”跟“道”完全泯合为一了。

“上德”跟“道”是分不开的。它在上面跟“道”合而为一,在下面跟万物合而为一,它就使物能够自己生存、成长。但它生长万物之后又不占有万物,所以它反而不会失之于万物,从古到今没有一个人能忘记它。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下德”从来不敢把“德”丢掉、失掉,所以它没有“德”。因为“下德”自己不能够圆满,也不能够聚足,也不能够自然,也不能够无为,在这种情形下,它的“德”就不充足了;它的“德”不充足,于是就不能够普备。所以人会患得患失,为什么?因为这个德只是下德,有“得”就有“失”。

为什么这是下德呢?因为它有心、有为,最糟的还是贪图报答。有了图报的心,万物虽然很感激它,可是很容易忘记它。上德是自然而然的,有没有人天天说我的眼睛在哪?没有吧!因为我们自然地睁开,就可以看到东西,这就是上德。下德是人为的。老花眼、近视眼的人看不清楚东西,于是要戴眼镜,没有眼镜就看不了东西,这就是下德。眼睛是自然而然的,它本质具足、就长在我们脸上,这就是“无以为”;眼镜是人为的,我们总害怕丢了它,这就是“有以为”。所以,真正好的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好,他做得非常自然,他的所有美好德行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决不会想着是为别人好。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德和下德都是“无为”的,但是区别在什么地方呢?在于“上德”无以为,没有为德的心,没有为德的目的,没有为德的手段,它只是自然而然。但是“下德”就有心,它让人们知道这个东西不能丢,丢了以后就没法办事了。一个有心,有目的,有手段,一个全然没有,本质具足,这就是它们的区别。孔子说:“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到七十岁的时候,就能够率性而为,非常自然,非常潇洒,非常自由,可是又不超过规矩。他的训练、他的德行、他的修养已经让他达到这样一个境界了。这就是“上德”。

“上德”的性质就是孔子所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万物到了我眼前,自然就能看了,没有选择,也没有取舍,如果偶而有取舍,那是因为不忍心看了,所以把眼睛闭起来,但即使不看,看的功能还在那里,这个“能”永远不变,这个“德”是普遍的、周备的。“下德”就有以为了,有目的、有打算、有手段、有决定,所以它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希望别人不知道自己做了好事,只怕这好人的名字丢了,所以这个就是“下德”,甚至有时候连下德都不够。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道失去以后就出现了德,德失去以后就出现了仁。孔子把仁捧得非常高,认为仁这个仁实在太难了。孔子说他只有一弟子能做到三月不违仁,但不幸早死了,他就是颜回。孔子的仁是积极入世的。但老子把仁放在道德之下,并说:“上仁为之而无以为”,真正好、真正慈悲的人,他亲民、爱物,已经跟下德很相近了。它有为,但又无以为。譬如统治者爱他的百姓,爱他的国家,不希望他们有什么报答。他因为看到这些人很可怜,看到国家很衰败,于是自发地起来救助他们。

上仁是发自内心的,“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稍微会一点言词的人就会说刻薄话,但是你心里头很不忍,觉得这话说出去会伤害对方,这一个不忍就是仁。上仁没有目的、没有原因、没有手段、没有选择,绝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所以我才这么做。孟子说“性善”,就是当人们看到小孩子匍匐将入于井,赶紧去抓住他。当我们抓住他的时候,没有一点要把他救回来的想法,更不会等着别人的夸奖,也不是要孩子的父母感谢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刹那间的不忍之心。

这个仁不是勉强自己做出来,而是完全而纯粹地任随天理。就像天上的太阳、风雨、雷电,完全是顺乎天理,完全没有一点私心。孔子对天非常推崇、非常尊重,就是这个原因。儒家跟道家最大的差别,在于道家只谈道德,而儒家则谈仁义。老子把仁放在道德之下,上仁接近于下德,它跟下德的区别在于有为。

“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义跟仁相比又是等而下之。义,宜也。道没有对象,仁则有了对象。真正的仁把好的、坏的、丑的、美的、脏的、干净的都看出一样。到了“义”则不是这样,要讲求合适与否的问题了。《三字经》讲到:“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具扬。”有义方,就是以合宜的方法教他的儿子,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事,应该怎样做才合宜。我们讨论的界限问题,比如过与不及、知止等等,就是一个合宜与否的问题。无论佛家、道家还是儒家,都讲求中道。不偏左也不偏右,这就是“过犹不及”。我们对“义”的评判用的是什么标准呢?是社会的标准。所以我们常常会较量得失,较量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不这样做是不是会有损失,也就是宜不宜,应该不应该的问题。

仁跟义已经这样了,到了礼则“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失去仁之后就讲义,失去义之后就讲礼。你自己不能判断这个事情是否合乎“义”,于是只能从礼的角度去考察。礼是外在的规范,上礼不但要权衡得失,并且要考虑是否中节,我们称之为礼节。孔子讲礼,被老子骂了一顿,为什么?因为时代不同,社会的组织不同,我们只能取礼的精神,而不能取其末节。人为的东西就是文化,就是用来教化人们,使人们变成讲仁、义、礼的人。我们过去是怎么样,现在是怎么样,以后是怎么样,都被安置在这个框架里头。

当一个人被人说是做事不合理,他马上就不敢动了。这个理是哪里来的呢?就是众人约定俗成的。我们说礼尚往来,就是对于别人的恩惠一定要报答,否则就是不懂礼、不合理,到这个时候,什么仁、义、道德就都没有了;如果做事合理,那么就能理直气壮,这时候仁、义就全都有了。当对方不合理的时候,我们就会掠袖攘臂,这就是“攘臂而扔之”。“扔”字体现出一种理直气壮的反抗,也就是说,当你合理,而其他人不合理的时候,就可以奋起反抗了。所以“礼”乃是文化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中庸》中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谓之。”

从道到德,从德到仁,从仁到义,从义到礼,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递进发展。道在哪里?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我们不知道它在哪里;道表现为德,它体现出一种有所为的特点。德如果有目的的、有手段、有所作为的话,那么它就是下德了。上仁接近于下德,珍爱父母,珍爱朋友,珍爱人民、珍爱国家,这是仁而不是德。到仁没有了之后,只剩下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这就是义了;等到连是否合适的问题都不管的时候,就只能跟人讲理了;理再没有得到统一的认同,那么人类就开始斗争了。

不同文化中的礼不一样。好比说请客,中国人习惯在饭馆里抢着付帐,阵势像是要打架,在外国人看起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他们故意表现出很大方,事实上心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中国的礼已经变成很俗的礼,有时候根本就莫名其妙。

“说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道德仁义降而至于礼,于是人们必须讲忠信,没有忠信就不会守礼。后面老子又说:“失礼而后法,失法而后刑,失刑而后兵。”意思是礼之用一定要有品格、有制度,礼制和刑法都有一定的规格、制度。儒家主张行仁政,就是用礼去规范人的行为,这样可以使人避免刑罚;而只有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才使用暴力和刑法,也就是到忠信非常薄弱的时候,就要用刑法去限制。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所谓前识者,就是有先见之明的人。从道流到德,是从自然到人为的开始。你向道而行,自然而然地跟道不可须臾或离。行道的人不会口口声声讲什么仁义,他从没觉得自己很好。有先见之明的人是道的英华,是最开始出来提倡愚的。当整个人类社会越流越下、越来越糟的时候,这就是智慧太多生出了毛病。有先见之明的人,他已经看到国家的治乱兴衰,还有整个社会的风气变化,于是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道不行了,就坐船飘洋过海,就是这个意思。

有前识的人也是有所守持的人,他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要放弃什么。而那些没有操守的人,孔子管他叫乡愿。孔子对他不喜欢的人根本不买账。有个人去看他,孔子让弟子告诉他说不在家。那个人还没走多远,孔子就在屋里弹琴唱歌,表示不喜欢见他。他说:“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讨厌一个人却要装做喜欢他的样子,他和左丘明一样看不起这样的行为。

燕国大将乐毅领兵连着攻下齐国七十二城。后来燕王死了,儿子继位,旁人怂恿新王把乐毅调回来,乐毅不像后世岳飞那样傻,立刻把兵权交完就跑了,这就是明哲保身。真正有先见之明的人很容易明哲保身,但更多人为了名而继续事功,假设一个国家这种人太多的话就很麻烦。就像苏秦和张仪,苏秦游说六国合纵,张仪破合纵计,让秦国联横,各个击破,这些人就叫做纵横家。纵横家往往是有前识的,他知道只有合纵六国,秦国才不敢打;或者只有连横,才能灭了南方的楚国。这些人很有前识、机智,整天都要有所为,结果离道越来越远。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到了礼以后更糟糕了,用智慧。一个国家法令如毛的时候,人民钻法律的漏洞,比谁都巧,大家上下都用机智,这样表面看好像都在运用道,好像道开了花一样。

我们说春秋战国时候是真正的百家齐鸣,百花开放,诸子百家的东西真是繁花似锦,这些学说就是愚之始。为什么?因为自以为是聪明,事实却是愚蠢。老子说:“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那些人为的文饰、表面的繁华,好像很了不起,事实上都是很薄的,我们是喜欢一个花里胡哨、轻诺寡信的人,还是喜欢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这是很明显的。

治国、处世都不能只靠聪明,只有厚实才能够长久。浅薄浮华的东西都是过眼的烟云,你看它很花哨、很耀目、很灿烂,可是很快就消失了,前识就是智慧,你是要实在还是华丽?拿树木来比喻,道是根,德是干,仁是枝干,义是叶子,礼和智是花。有了根,树干才能够强壮;有了树干,枝叶才能得到根所提供的养份。叶子产生光合作用,于是花才能开。可是一般人只看到花和叶子,把树的根和干都忽略了。当我们不注意根本,只注意表面的浮华的时候,国家一定乱,社会一定糟糕。

这一章因为是下篇的开始,所以王弼突然大发议论,注解特别长。今录其原文如下:“德者,得也。常得而无丧,利而无害,故以德为名焉。何以得德?由乎道也。何以尽德?以无为用。以无为用,则莫不载也。故物无焉,则无物不经;有焉,则不足以免其生.是以天地虽广,以无为心;圣王虽大,以虚为主。故曰以复而视,则天地之心见;至日而思之,则先王之至覩也。故灭其私而无其身,则四海莫不瞻,远近莫不至;主其己而有其心,则一体不能自全,肌骨不能相容。是以上德之人,唯道是用,不德其德,无执无用,故能有德而无不为。不求而得,不为而成,故虽有德而无德名也。下德求而得之,为而成之,则立善以治物,故德名有焉。求而得之,必有失焉;为而成之,必有败焉。善名生,则有不善应焉。故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也。无以为者,无所偏为也。凡不能无为而为之者,皆下德也。仁义礼节是也!将明德之上下,辄举下德以对上德。至于无以为,极下德之量,上仁是也。足及于无以为而犹为之焉。为之而无以为,故有为为之患矣。本在无为,母在无名。弃本舍母,而适其子,功虽大焉,必有不济;名虽美焉,伪亦必生。不能不为而成,不兴而治,则乃为之,故有宏普博施仁爱者。而爱之无所偏私,故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爱不能兼,则有抑抗正真直而义理者。忿枉佑直,助彼攻此,物事而有以心为矣。故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直不能笃,则有游饰修文礼敬之者。尚好修敬,校责往来,则不对之间忿怒生焉。故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夫大之极也,其唯道乎?自此已往,岂足尊哉!故虽德盛业大,富有万物,犹各得其德,而未能自周也。故天不能为载,地不能为覆,人不能为赡。万物虽贵,以无为用,不能舍无以为体也。舍无以为体,则失其为大矣。所谓失道自后德也!以无为用,则得其母。故能己不劳焉而物无不理。下此已往,则失用之母。不能无为,而贵博施;不能博施,而贵正直;不能正直,而贵饰敬。所谓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也。夫礼也,所始首于忠信不笃,通简不阳,责备于表,机微争制。夫仁义发于内,为之犹伪,况务外饰而可久乎!故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前人而识也。即下德之伦也。竭其聪明以为前识,役其智力以营庶事,虽得其情,奸巧弥密;虽丰其誉,愈丧笃实。劳而事昏,务而治薉,虽竭圣智,而民愈害。舍己任物,则无为而泰。守夫素朴,则不顺典制。耽彼所获,弃此所守,故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首。故苟得其为功之母,则万物作焉而不辞也,万物存焉而不劳也。用不以形,御不以名,故仁义可显,礼敬可彰也。夫载之以大道,镇之以无名,则物无所尚,志无所营。各任其贞事,用其诚,则仁德厚焉,行主正焉,礼敬清焉。弃其所载,舍其所生,用其成形,役其聪明,仁则尚焉,义其竞焉,礼其争焉。故仁德之厚,非用仁之所能也;行义之正,非用义之所成也;礼敬之清,非用礼之所济也。载之道,统之以母,故显之而无所尚,彰之而无所竞。用夫无名,故名以笃焉;用夫无形,故形以成焉。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举其末,则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华不作。故母不可远,本不可失。仁义,母之所生,非可以为母。形器,匠之所成,非可以为匠也。舍其母而用其子,弃其本而适其末,名则有所分,形则有所止。虽极其大,必有不周;虽盛其美,必有患忧。功在为之,岂足处也。”

上面讲解中基本上是疏通义理,跟王弼注解的意思差不多,王弼注中要注意的是一些字词的意思,这里就不罗嗦了。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耶?非乎?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如玉。珞珞如石。

第三十八章讲“德”,但是主要的还是告诉,所有的用要以道为本,要处厚去薄,处实去华。所有表面华而不实的东西最好不要着迷于其中,华丽的外表往往如同绣花枕头,外面说得天花乱坠,似乎很了不起,其实肚子里是空空如也。

得道最要紧的就是“一”,这个“一”是道的大本。我们也知道,没有“一”,就没有“二”,也没有“三”。所以“一”是万物的开始,又是数目的本源;“一”又作纯粹讲,所以佛说“只此一乘法,无二亦无三”。中国人认为宇宙原来是个大混沌,有人太多事,于是给他做个鼻子,眼睛,嘴巴,结果混沌死了。这就是说,当有了天地万物之后,整个混沌就死掉了。

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有一不可以生二,有了二自然三就出来了。有了一二三,万物就起来了。《圣经》里头讲上帝造人,先造一个亚当,然后又造了夏娃,夏娃是从亚当的肋骨中拔出来的;中国哲学中讲混沌犹如一个大圆圈,混沌分为阴阳,阴阳还不是直着分的,而是斜着分的,然后阴的里面有个阳的点,阳的里面有个阴的点,表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个阴生不出东西,一个阳也生不出来,必须阴阳合在一起才能成为整个的一。二又化生出三,诸位看“众”字,就是三个人构成,就是多的意思。

释迦牟尼说“三千大千世界”,其实不只是三千,而是说众多、无法计算的意思。

基督教中讲上帝造人。上帝以为从亚当肋骨中拔出一条之后,他还是个一,大概不会出问题。可是这一变成二以后,麻烦就出来了。当他们知道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以后,上帝只好把他们赶出伊甸园,因为他们有了智慧之后,就知道二生三,三生万物,伊甸园装不下了,所以非让他们出来不可。基督教的上帝造人跟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不同,比如说基督教中的上帝是不可以改选的,但我们是多神崇拜,有很多的“帝”,姓张姓关都没问题。

道教认为,“道”本身是个无极。“极”是边的意思,无极就是没有边。这个没有边的东西,我们勉强叫他无极。无极后来生出太极来了,“太”就是第一个,太极是由无极生出来的。禅宗有个故事,有一个禅师,人家问他:“佛法到底是什么呀?”禅师伸出个指头。小徒弟正好看到了。有一天禅师出门去,又有客人来了,问:“师父呢?”小徒弟回答:“师父不在家。”来人问:“你能给我说说佛法吗?”小徒弟伸出一个指头。后来师父回来了,小徒弟跟师父说了这件事。师父拿刀把他一个指头砍掉,后来这个徒弟大彻大悟了。

道的用是一,也就是太极。所以天、地、谷、侯王都因为得到这个一而能够成就。这一章开篇就说“昔之得一者”,王弼注说:“昔,始也。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万物就从这生出来。“各是一物之生,所以为主也。”也就是说开天辟地之前,“一”是所有的东西的开始。“一”是万物之主,“物皆各得此一而成”,所有的万物得因得到这个“一”,所以才能成为物。

“既成而舍以居成,居成则失其母”,假如说做成了以后忘了本,舍掉了使你能够成的那一个东西,你只是居成,把本忘掉了;只知道成功,其他的都不管。这样的话怎么样呢?“故皆裂发歇竭灭蹶也”,天会裂,地会动,谷会歇,神会竭,侯王会灭绝。所以,无论是天,是地,还是人,都不可以失掉这个一,一是一切的根本。

“天得一以清”。这个原始在阴阳未分以前,依然是浑圆一体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叫大道。凡是得到这个东西,没有一个事情不成的。道是母,一是子,道是体,一是用,它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开天辟地以来,清新的气上升而为天,重浊的气下凝而为地。上升的气譬如玩氢气球,你给它充了氢气它就往上飞,氢气泄了之后它就掉下来了。天得一就轻了,当水化为汽的时候,水气不断往上跑,遇冷凝结以后,天又载不住它,于是它降了下来。这个就是自然现象。换句话说这里面有道的存在。人以地为法,地以天为法,地上的植物靠什么呢?靠阳光和水分。如果没有雨的话,万物就不生了。所有这些都是自然现象,这些自然现象中就有道,道是以自然为法的。

我们生活在大宇宙中,而我们自己又是个小宇宙,什么叫小宇宙呢?诸位学打坐就知道,当你热气从丹田往上升,舌抵上颚,要接甘露的时候,甘露往下降,水跟火碰到一起,这就叫结丹。《易经》中称为水火既济。

“地得一以宁”。又浊又重的气不断往下沉,凝结在一起就成了厚实的大地。大地承载万物,还蕴藏万物。《周易》把天比作父亲,把地比作母亲,男性是永远向外,是进攻性的,他如果没有办公室,没有事业的话,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女性是向内,是持守的,在家里稳重地操持家务。这不是不平等,各自有自己的职责。我们说智慧以为母,善巧方便以为父,母亲代表智慧,因为没有这个智慧她怎么能藏万物?没有智慧她怎么能生长万物?父亲善巧方便,天上有不测的风云,风云变化,雨水降落,万物滋长,这就是天的善巧方便。天和地是互相印证的,没有天也就没有地,没有地也就无所谓天了。天地是互相感应的,地震以前总是会有天象的变化。

“神得一以灵”。神是什么呢?是那个无所不知、无处不有的东西,还是那个带给我们精气的源头?道家修行要化精为气,化气为神,化神还虚,我们就是靠精气神,从十月怀胎,到三年哺乳,还精补脑,长生不老,这些养生的工夫都是从《道德经》来的。神通天地,参化育,上下由它而通。如果没有这个神,怎么可能显出天地之间无穷的变化?一朵花开得非常好,我们说这花真有精神;一个人很健康,我们说他精神真好。神可以勉强说是心。当心能够专一的时候,我们的神就很灵了。所以这一个神的话,我们就跟土、木、石头一样。所以说神简直妙用无穷。古时候的禅师说:“什么叫神通?神通即妙用,运水与搬柴。”能够运水,能够搬柴,能够看,能够听,能够想,能够感觉,这时神就存在了。天地万物变化就完全是仗着神的灵妙。

“谷得一以盈”。没有山谷,那么阴阳万物全都不能够运化,全都不能够消长。没有山谷的话,人怎么知道那是高山,怎么知道有大海。因为有谷,雨水才可以存在,因为有谷,高山上的水才能够流下来,才能够汇成山涧里的小清流。长江黄河都发源于什么地方?发源于山,怎么会在那个山上呢?山上的水流下来,流到谷里头。最深的谷是大海,大海包容的是所有天下的川、河。大海的气蒸发上去,变成了雨雪,然后再降下来,如此循环不已。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易经》说:“贞,极。”正就能至极。侯王拿这个一去治理天下,能够体会到道的用,天下自然而然就正了。宋太宗用赵普做宰相,他跟赵普说:“你没读过什么书,回去好好读《论语》。”赵普读了《论语》,后来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因为《论语》告诉我们的都是“正”,行得正,说得正,走正道,才能成为天下的表率。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顺天应人,就能够“参天地之造化”。王弼注说:“各以其一,致此清、宁、灵、盈、生、贞。”假如天清、地宁、谷盈,侯王贞,万物皆得道,那么此时就是顺乎自然了。顺乎自然干什么呢?无为。

“天无以清将恐裂”,天假设没有这个清的话就会裂开,因为只能“用一以致清耳”,用一为的是让天可以清,“非用清以清也”,不能够拿清来清。虽然用了一就可以清,但不能够说现在清就不守一了。譬如今天的大气污染,对于天是很大的损害。天无以清将恐裂,迟早是要裂开的。“地无以宁讲恐发”。地如果不能够得到这个一的话,就恐怕会发生危机,比如唐山大地震。滥挖滥垦就很容易导致自然灾害,现在台湾最大的危机是高尔夫球场太多了,一个高尔夫球场要用多少地,得砍多少树木。这样大雨来了,山坡崩坏,房子被淹没了,道路都折断了。

“谷无以盈将恐竭”。假设这个山谷里面没有水,人就无法活下去了。水不能储川就不流,一切都枯竭,大沙漠就是这么来的。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当天要裂、地要发、神要歇、谷要竭的时候,万物就不得一,就不能各随其生。这时,人活不下去,动物活不下去,植物活不下去,万物全都完了,所以万物于生将恐灭。那么我们就没有东西可以传给子孙,将来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个场面,子孙该怎么生存下去。

“侯王无以正,将恐蹶”。侯王之所以成为侯王,就是因为他深深体会到大道的本真,能够自己规范自己,就这样守着根本。否则人民不能归顺你,自然就生起乱子了。古来革命都是在没有生存的路上拼命,都是官逼民反。所以侯王一定要贞正才可以。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你怎么能够高?怎么能够贵?所谓称他贵,一定是有贱的,所以高而没有下,那就是空中楼阁,所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孤”、“寡”的意思是寡德的人,“不谷”就是说自己完全无益于人。这些都是谦虚的说法。所以我们要实厚、柔弱、谦虚,能够这样的话,就可以知道我们是非常高贵的。你也必须知道,贵是以贱为根本的,没有贱下的万民,侯王也就当不成了。侯王很高贵,但是他自称却是最低贱的,“故致誉无誉”,如果他追求美誉,那么就不会有好名声。“誉之所致,棒亦随之”,同时还可能名过其实。知道这个道理以后,便“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也就是说不希望把自己变成跟玉石一样光彩夺目,看得高贵。反而干脆没有光彩,普普通通的,跟石头一样朴实无华。

王弼注说:“清不能为清,盈不能为盈,皆有其母以存其形,故清不足贵,盈不足多,贵在其母,而母无贵形。贵乃以贱为本,高乃以下为基,故致数誉乃无誉也,玉石琭琭珞珞,体尽于形,故不欲也。”大概就是我们上面所讲的意思。诸位学了这一章以后,就知道不要使自己的名誉超过实际,当名过其实时,你的名誉就可能跟实际差得很远很远,结果连这一点实际都被人家否定了。能够和其光,同其尘,平易近人,让人家跟你相处得自然,这样就非常好。你能够这样做,大家都愿意跟随你,百姓万物都来归附你了。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一章继续说修道、行道应该以柔弱为本,以虚无为主。静是动的根本,动之所以能够成立,完全是因为静。任何一件事情最要紧就是它的功用,功用启动就是以静为根本。这一章所论的,天地有无相生的妙,也就是“反者道之动”。

前面已经说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将欲抑之,必先扬之。”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这都是自然的事情。事物相反相成,所以说“反者道之动”。天地假若不反复,没有阴阳,那么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反复中,水蒸发到空中,变成雨落下来,不反复就没有消长变化。要吐一口气,就必须先吸一口气,这叫消长。一年中冬至是阴的极点,也是阳的复始;夏至是阳的极点,也是阴的复始。一天中子时是阴的极点,也是阳的开始;午时是阳的极点,也是阴的开始,阴阳总是反复不已。

“反”的意义有三:一是回归。许多老年人就像小孩一样,他有时不讲理,有时会耍赖,这就是反,就是从正面转到反面。

二是相反相成。事物有正反两方面,通常来说,正、反、合构成了事物发展的规律。

三是反弹。打球的时候,打得越厉害,反弹就越厉害。任何事情发展到极点,一定变成它的反面。古人说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这就是自然之道。

王弼注说:“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有以无为用,此其反也,动皆知其所无,则物通矣。”人要往无的地方动,这样才可以通,否则,我们明明知道前面有一堵墙,却硬要往那边去,就会碰壁了。反是道的动,弱是道的用,老子非常赞成柔弱,反对刚强,“其生也柔弱,其死也刚直”。

自然之理,就是往返之道,也是我们说的“委曲求全”,有所执著,有所不执著。只有圆才能够满,只有圆才能够周全,只有圆才不伤人伤己。“枉则直,曲则全”,这也是《道德经》里头说的。老子很推崇水的德,因为水曲曲折折的,遇到阻挡,转个弯就走了。佛家说“直心是道场”,这个“直”是笔直、直接的意思,又讲求灵活性。我们为人处世要尽量的平和,尽量的从容。诸位若是面带笑容,那么就天下太平;若是怒目相向,那么就没办法相处得好。我们要使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得和和平平地跟他说,从容不迫地跟他讲道理,否则你紧张他就紧张,你急躁他就急躁,你说话带刺,他的刺比你还多,这就不能达成事情的目的了。假设我们专门要跟人冲突,就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得成。永远宽大为怀,永远原谅宽恕,这样一切事情就非常容易成功。

“无”是道本体。佛家和道家都说真正本体是不立一尘,什么都没有。“有”是生于“无”的,并且最后万物又归根复命,回到本体,所以说人生下来之后就一步一步地迈向死亡。“道”的妙用,就在反和复中间。这里面的秘诀是什么?柔弱。

自然以柔弱为本。比如说我们体内都有一股刚强之气,修行的时候,要把刚强之气慢慢消掉,换成柔和的气,此时你全身都柔,生理、心理、言语、态度全是柔和的。王弼注说:“柔弱同通,不可穷极。”你在外面好像挺懦弱,实际却不是,这是真正的处世待人之道。王弼又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天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我说我有了这个杯子,这意思是什么?我刚才没有这个杯子。所以“有”是从哪生出来?从无生出来的。“有”开始都以“无”为本,你要“有”的话,就必须先反于“无”,从“无”开始。

这一章没有几个字,要慢慢体会,才能理解里面所讲的含义。了解这个东西之后,就知道它的意义是很深的。用于生活之中,我们就知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当好事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得意忘形;当坏事来的时候,也不要垂头丧气。了解这个以后,我们就知道该如何处世,该如何适变,面对盛衰、成败、祸福、生死,你也就能够处之泰然了。

现在跟诸位推荐一本书,叫《西藏生死书》,里头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深思。有的人不了解佛法,觉得这本书好难读。但是假设我们有道家、佛家的基本,再来读这本书,就知道里面的含义了。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这本书的内容却是谈论死的问题。因为跟我们这门课相关,所以希望诸位找来读一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