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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何为笔墨?与吴冠中先生商榷

 百城主人 2014-10-28
        笔墨是一个整体。凡笔到处墨要妙。笔以皴、擦、点、钩、斫著山川万物之形势,墨以渲、染、烘、托,使物之阴阳明暗向背。且笔力助墨色泽丰韵,墨能助笔力生动自然。明代莫是龙《画说》:“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晓。画岂无笔墨哉?但有轮廊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无轻重、向背、明诲、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今人往往以淡墨水填凹处及晦暗处谓之墨,然此仅为以墨代色。用墨之妙,须参前人法,大痴用墨浑浊,山樵用墨洒脱,云林用墨飘逸,仲圭用墨淋漓,思翁用墨华润。倘若今人能参透思翁用墨之妙,有读万卷书,行万里之功效。前人用墨妙法,皆出自笔痕间。岂能有笔到墨不到,墨到笔不到之理?笔与墨会,掩笔痕现笔脚是作画,露笔痕,没笔脚是描画。一个是文人画,一个则是工匠画。前者在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正所谓石涛之“墨团团里墨团团 黑墨团中天地宽”。后者大多笔是笔,墨是墨,混沌一片。其画雕凿,板腐,沉泥,牵连,脱节,无理。

        笔墨要虚实中度,笔有虚实,墨也有虚实,实处虚,虚处实。有笔到意到,或笔不到意到。古之战笔,今人常用“知黑守白”法,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笔与墨的恰到好处,因人之蒙养不齐而定,所以才会有有笔有墨,有笔无墨,有墨无笔者。石涛在此文中的笔墨之深层次内涵,在于笔要生动,墨要空灵。生动和空灵才能是画形神兼备,合乎“六法”。有生动,有空灵,山川万物才能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缈,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崱屴,有磅礴,有嵯峨,有漓岏,有奇峭,有险峻。可见笔墨的重要性是举足轻重的。无笔墨,会导致形失,画无法达意,或笔墨功夫不强,错下一笔,会殃及整幅画。所以,作文与作画的区别在于文可改,画不能改。这里就可以说明吴冠中先生之“笔墨等于零”,“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的说法是荒谬的。肯定“笔墨等于零”就是否定了人之蒙养,画之生动和空灵。肯定“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是对立了文与画的关系。

吴冠中先生对“笔墨”理解是错误的

       我在上文中已经肯定了笔墨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有笔无墨是形不达意,或有墨无笔,属趣意奇邪。要达到有笔有墨,全因人之蒙养而定。蒙养是高级的,也是综合的。初学者不识晋唐楷法,不识宋元笔墨,动辄曰“无法至法,我为之法”,肆意涂抹,会老死一无所成。松年《颐园论画》云,“天地以气造物,无心而成形体,人之作画亦如天地以气造物。人则有学力而来,非到纯粹而精,不能如造物之无心而成形体也。以笔墨运气力,以气力驱笔墨,以笔墨生精彩。”

        蒙养是天然授之,也是人勤奋进取之结果。不学无术,妄自尊大,创造笔墨,处处求怪,只能是螳臂挡车,画之盲者。

        笔者,山川之筋骨,墨者,山川之血肉。笔能造势,墨能主气,造势要生动,主气要空灵。古人云,“狂怪求理,粗鲁求笔”。笔正则气格奇,笔奇则气格正,若二者皆正,易死板,二者皆奇入狂怪恶劣。总之,画无常法,却有常理,无定趣。不能依样葫芦,食古不化。须绝弃见闻,抒发天性。

        伧夫之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看似舒服,但经不住几分推敲。要么是有笔墨而无布置,要么是有布置而无笔墨。此其不知意在笔先之道理。文人或藏家把玩画,近看远看,平置或悬起,画之端倪瑕疵会显现。士人之画,远近高低各不同,仙风道骨,心旷神怡。

       笔与墨会,是为氤氲。氤氲者,气韵生动,彩绘有泽。笔即是墨,墨即是笔。有笔才能有墨,有形才能达意。“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事实上这是以笔为笔触的。

        吴冠中在文章开头说:“本章专谈笔墨,石涛在分析笔墨之运用中将笔与墨分割开来的倾向。他所知的笔偏重于用线造型,着眼于表现客观形象,而墨的挥洒则偏于渲染氛围,加强感人效果,甚至具抽象性”。这个说法是错误的。石涛在文中将笔与墨分开来谈,不是偏重于笔,也不是偏重于墨,中心思想是蒙养决定笔墨之生动与空灵。事实上,《笔墨章第五》的重心依旧落在“一画”与“蒙养”上。吴先生所犯的错误,重视笔之造型,墨之渲染,而忽略笔与墨会,笔即是墨,墨即是笔。纵观历代画论,有轮廓而无皴法,谈不上有笔。皴法是笔与墨会的重要手段。如果只拿“线性造型”来代替笔,那么山水之点苔要么是鸟之粪便,要么是悬空而不着地的沙粒。皴法就不存在了?或者说,将皴法等同于线性造型,那么笔与墨就无法相会了,笔是笔,墨是墨,互不相干。无笔哪有墨?行家做作之扭捏尽见。石涛之所以在《皴法章第九》中将“皴法”花大量的笔墨进行论述,事实上就是否定了吴先生的笔之“用线造型”一说。其“墨的挥洒则偏于渲染氛围,加强感人效果,甚至具抽象性”。这是妄文生意的。似乎将用墨等同于插花,讨得别人的一时同情。墨的作用在于用人之蒙养,使山川与予神遇迹化。

        吴先生说:“‘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我感到这样区分笔墨效果是偏于生硬了,其实石涛自己的作品浑然一体也不宜将笔墨优劣拆开来评比。”这是吴先生的一个致命的错误。石涛在此处的用意,不是将笔墨拆开来谈,也不是谈笔墨问题。其用意在于辩证人之见闻之学与心学之关系。古人之笔墨成法属于见闻之学,他人之法。我之自究用笔用墨之新法为心学,发挥我之天性,故为我之法。前者是自然之生活,后者是我之蒙养。所以,“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在此处的深层涵义为:发挥我之天性,而不变自然之成法,是有墨无笔也,变自然之成法,而不发挥我之天性,是有笔无墨也。那么,人蒙养决定笔墨的道理就清晰了。

        吴先生在行文中将“画趣”与“书法”分开,其实是泯灭画格,否定绘画之士人气,提倡行家气。这也是对《兼字章十七》的否定。画人不兼字,伧夫也。画无画格,更无画趣。画之书法用笔,在于笔之生动自然,峻拔奇险,收放自如,妙趣横生。山石林木无不用书法著生机。画贵在书法用笔,云林之折带皴就是书法之中锋用笔。

附:《吴冠中-我读石涛画语录》原文

        本章专谈笔墨,石涛在分析笔墨之运用中将笔与墨分割开来的倾向。他所知的笔偏重于用线造型,着眼于表现客观形象,而墨的挥洒则偏于渲染氛围,加强感人效果,甚至具抽象性。

         他谈到古人有有笔有墨者、有有笔无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等等情况,这并非用于山川对象有这些局限,而缘于作者自身秉赋及感受之差异(赋受不齐也)。“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这“蒙养”何所指,参阅石涛自己的题画解释:“写画一道,须知有蒙养。蒙者因太古无法,养者因太朴不散。不散所养者无法而蒙也。未曾受墨,先思其蒙:既而操笔,复审其养,自能开蒙而全古,自能尽变而无法,自归于蒙养之道矣。”看来蒙养是指在混沌无法中创自家之法,仍是一画之说的同一概念(但石涛在别处也用蒙养一词,则似另有含义)。这“生活”应是指复杂多样的万象形态。石涛并不用指画或别的什么替代笔的工具,则其墨也都是通过笔在落到画面,所谓墨之溅笔其实就是笔之溅墨,不过这类用笔纵横涂抹,更浸染于画趣而较远离于书法骨架,也似乎更凭借于一时灵感及偶然效果,当然其中蕴藏着长期的修养。我想这便是“墨之溅笔也以灵”,及“墨非蒙养不灵”的实践经验。至于“笔非生活不神”则是表现形象靠用笔,形象的丰富性也取决于用笔的多样性。他进而重复阐明“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我感到这样区分笔墨效果是偏于生硬了,其实石涛自己的作品浑然一体也不宜将笔墨优劣拆开来评比。然而这章的论点是指用笔构造形象,用墨渲染气氛。

       “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缈,此生活之大端也。”这段谈宇宙万象之杂,易理解。宇宙万象予人灵感,作者凭颖悟及体验将之表现于画面,负责笔墨之下怎能“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崱屴(音则力,山峰高耸貌),有磅礴,有嵯峨,有巑岏(音攒环,尖峰),有奇峭,有险峻”,一一灵而,神具备。

                                               选自王旭《我谈石涛画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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