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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部分

 午夜的明媚 2014-10-31
*六百多年下来,天子部族的周人已经在久远的平静中变得麻木了,变得听天由命了。他们不会象当今战国庶民那样,面对家国兴亡慷慨赴战。甚至也不会象昔年夙敌殷商部族那样,面对亡国大险,在朝歌做最后的殊死一战!文王作《易》,周公作《礼》,六百年安享天下贡赋,周人便渐渐成了温柔敦厚的王化之民,尚武奋激的性格竟是丝丝缕缕地化进了这松软肥沃地广袤平原,纵然天塌地陷,也无法使他们脚步匆匆。

*在极为看重军功的秦国,不管你是什么高爵重臣,没有赫赫战功,便没有深植朝野的根基,对于外来名士,便不能算在秦国站稳了脚跟。

*兵者,国之大事也。

*商君变法以来,我秦国兵锋所向无敌,皆因上下同心。将士尽抒己见,庙堂方能算无遗策。

*一国之威在举国合力,不在匹夫之勇!大王纵能举起九鼎,于国何益?

*子之若禅让成功,天下王室权力的神圣性便会大为松动,便会形成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可怕现象——才智杰出之士非但可位极人臣,而且可以君临一国!虽然是大争之世,臣子据封地而逐渐取代原来的君主已经屡见不鲜,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便有韩赵魏三家分晋、齐国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春秋三百多年中的一个过时潮流了。进入战国,根基远远不能与春秋新兴地主相比的布衣之士,凭超凡才能出将入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但由权臣而君主,却还没有一个先例。假如子之“禅让”成功,便将给天下战国君主提出一个极为重大的挑战!在这“烨烨雷电,不宁不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岁月,一顶顶王冠落地再也寻常不过,谁敢说这个强横凌厉的子之一定不会做君主?谁又敢说这个子之不会引发天下布衣之士的夺位潮流?

*权力场角逐,重的是权力得失,血缘亲情并非万无一失的纽带。

*越有胆识者越有主见。

*若得正名,便是最大根基,何愁有名无实?

*当一个骑士磨剑擦矛,要与你慷慨同心,将你的仇敌也当做他的仇敌时,这种誓言便是生命与热血的诗章。
*其一,秦王右腿被雍州鼎几乎连根轧断,之后竟一切平静如常,说明其必死无疑;其二,不召你勤王,不宣你入宫,说明遗诏新君另有所属;其三,名义张你权力,只是为了稳定王族,以利他们秘密准备。当此之时,若不快捷动手,便会于王位失之交臂!

*权力大争,比贤愚更根本者是利害人心。

*你便是你,我便是我,王位有共创,却没有共有!

*王位有天价。不能遂我壮心,何如一刀断头!

*时穷志节显。

*名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战阵死生之地,最见真才!世家云云,岂是我等所看重?

*星相占卜之用,在谋不在断。断事决策不以星相占卜为凭,而以克尽人事为根基,此乃事之本也。然其所以长盛不衰,便在于补人谋之短,揣测冥冥未知之奥秘。人世天道既有奥秘,则必有不测之变。是以星相占卜常多名实相违,使人错愕不已,雄杰贤智便大多视为虚妄。……若用于观人谋事,星相占卜则往往能料人谋之不能料处,解惑补差,而未必处处荒诞不实。其中更有天赋异禀者,其神异之能,往往令人乍舌!……究其实,星相占卜为器用之学,用之当则当,用之不当则不当。

*兵家以人事为本。

*黄帝者,人事而已矣!如攻不能取,战不能胜,非无时可用也,皆人谋之失也。

*先神先鬼,先稽我智!”——先听信鬼神,不如先考察我的智谋!……人言《天官》,人事而已,岂有他哉!

*兵者,死生之地也,何能如宋襄公一般迂阔?

*岂不闻‘知易断难’乎?正因了消息流布,才容易惑人耳目。若得一消息便能断事,天下人人大才也,何有昏君辈出之事?

*天下为公,惟有才德者居之!大臣不思国家艰难,只在王宫做功夫,枉为名士也!

*魏冄才具宏阔,但秉性刚烈,霸气太过,可靖难平乱,可治国理民,却不可长期秉政。

*甘茂者,志大才疏,机变有余而心胸狭隘,……既无根基,又无大才,却总想在权衡折冲间建功立业。此等人物可维持朝局,不可开拓大功。

*王权公器,概无私情,古今如此。要做大事,要立霸业,便得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纵然是你的骨肉血亲。有朝一日,娘如果成了绊脚石,你也必须将娘扫开。这便是公器无私。既做国君,这便是铁则。谁想做仁慈君主,谁就会灭亡。

*王权是鲜血浇灌出来的,没有鲜血浇灌,便没有王权的光焰!……自然,历来国君之大者,功业自是第一。有了富国强兵的大功业,君王的铁石心肠也才有得落脚处。否则,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你也就只是个人所不齿的暴虐君主而已了。

*这是战国大争之世,外战频仍,内争迭出,几个大错下来,不是外战亡国,便是内争失政,要想建功立业做真霸主,便得自己精刚刚一身是铁!否则,这天下第一强国的王冠不是枷锁,便是坟墓了。

*国法如山,虽君王而不能移。耕战晋爵,虽王族而无滥封。功劳爵位是要自己挣的,不是凭改朝换代混的。方才擢升之臣,职是实职,爵,却都是虚爵,没有封地。因由何在?便是他们功劳还不够。‘无功之爵,加身犹耻!’……任职半年,无功即行罢黜。大争之世,无功便是错!晓得了?人都说‘主少国疑,少做事,混功劳’。错也!

*大凡如犀首那样的逃国名士,多半是因为大材小用而走,走得理直气壮,自然落下了大才高风的口碑,他国重用也会毫无忌讳。可是,像自己这种做了丞相上将军还要逃国的权臣名士,却是少而又少,……既没有治国业绩,又没有名将战功,凭甚他国要再次重用你?

*酒有三德。……明心、去伪、发精神,是为万世不朽。……想那女娲造出人来,原是不会说话,憋在心里要闷死人也。这一碗酒下肚,便面红耳热滔滔不绝,不虚不伪,句句真心。若有危难,便大呼奋勇!世间无酒,岂不闷杀人也?当真是万世功德!

*人贵本色,正是大雅。

*物成人事!一物累心,老师何堪大学之人?
*尝闻厅堂未扫,不除郊草。白刃加胸,不救流矢。生死存亡之际,不可问玄妙空灵之事!……燃眉之急,生死之危,先生束手无策,却要论争五帝三王之道,空谈坚白之分,辨析合同之异,醉心马之颜色、鸡之脚趾、鸟之卵蛋,远离民生国计,竞日空谈不休,不觉无趣么?劝先生为苍生谋国,莫以此等无用空话蛊惑国人!

*一个少年,尚知邦国忧患庶民生计,田巴汗颜无以自容也。今日受教,田巴终身不复空谈也。

*方今天下,名士去国者数不胜数,若以去国之行即加叛逆大罪杀之,无异于自绝天下名士入秦之途,诚非良策也。

*秦国吏员不拒使臣礼金,然却不得中饱私囊;但收礼金,须得禀报上司并经查点,而后缴于府库。

*长史这个官职实际上便是个王室事务总管,最是累人,若没有起早睡晚要紧处还得连轴转的功夫,十有八九都做不好。甘茂却恰恰天生便是做这种官儿的材料,精力过人,学问驳杂,机敏冷静,记忆力非凡,纵是千头万绪的琐碎事情也能在极短时间里处置得井井有条,更兼善于揣摩上意,往往能在国君尴尬时巧妙转圜,于是便显得玲珑活络,路路得通,无所不能,将长史这个中枢大臣做得有声有色。……可也奇怪,甘茂一做丞相上将军便是捉襟见肘,事事不逮,竟成了他最是难堪的一段岁月。……想想也是天意,自己每担大任便乱了方寸,每应对事务便化险为夷,岂非命该如此了?

*志节高者,往往少机变。

*留人要留心。

*战场就是个血海夺路!能没个风险?当年商君收复河西,捷报未传,孝公连举国西迁都准备好了。六国百万大军,秦国最多二十多万,谁敢说谁带兵就一定能敲起得胜鼓了?

*将之威权,有才则自立。我军将士历来朴实无华,仪仗礼节过盛,上下反多有不便。

*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无胜。

*大秦国不能使将士寒心,谁使将士寒心,我第一个饶他不得!

*当年吴起爱兵如子,士兵负伤,亲自为伤兵吮吸脓血。伤兵老母都看得哭了,说爱我子者上将军,杀我子者,亦上将军也。邻人不解,老妇哭着说,我子伤愈,必为吴起拼死战场,岂非杀我子也?君道爱将,岂有他哉?

*白起但以国事为重,不用揣摩君心投其所好。

*但凡打仗,总有几分把持不定的风险,这便叫做无险不成军。

*古往今来,兵书却是不少,然对当世步骑阵战做精心揣摩者,唯此三部。这《孙子兵法》虽是春秋之作,然却是兵家总要,有了实战阅历而读《孙子兵法》,方可嚼透其精华,使你更上层楼。《孙膑兵法》与《吴子兵法》,却是切实论战。孙膑侧重兵家谋略。吴起侧重训练精锐。孙膑飘逸轻灵,用兵神妙,每每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吴起则厚实凝重,步步为营,无坚不摧,一生与诸侯大战七十二场,竟是无一败绩。此三家兵法,你若能咬碎嚼透而化与心神,大出天下之日,将不期而至也。”

*孔夫子说的,因材施教。白起天性好兵,说是兵痴也不为过。若先有兵书成见,则无实战好学之心,反倒是兵书成了牢笼。再者,发于卒伍之时,兵书大体也用不上的。

*天赋之才须得以学问养之,可成大家。学不足以养才,你也就就此止步了。

*战不杀降,便不失将道之本了。

*朋友之交,何须考究出身?

*以正道立功受爵,原是名士立身大道。先生不记功名而为国育才,国府明知其功而不赏,敬贤之道何在?……大丈夫有功受爵,当之何愧?

*商旅周流财货,哪个国家也不能拒绝商旅。作为商人,则谁也不会因了这是义报而推委不做。毕竟,国家兴亡是天下大义,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

*自春秋开始,华夏商旅便将商事买卖看作兵争一般,所谓“商家争利,犹如战场”,此之谓也。于是,便有了“商战”一说,便有了将兵器(刀)作为货币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创举!便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谋略经商的种种奇谋神话。前如越国的陶朱公范蠡,后如魏国由商入政的白圭,便是以兵法谋略经商而致成功的鼻祖人物。进入战国中期,各国大商竞相涌现,楚国猗顿氏、魏国孔氏白氏、赵国卓氏、齐国田氏、郭氏等。商旅谋略更是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以致商旅子弟争相拜赫赫大商为师,修习商战谋略,直如名士学问家招收弟子一般。饶是如此,要将商家谋略学到手,却是比名士传授学问还要难。

*“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钱)之谨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买。士子用命,却多凭意气而缺乏深思明断,岂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子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无盗贼之危,然而不为!则士子言义,不若商人计利之察也。”这个“察”,便是明晰坚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难,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难。

*法同,则观其同;法异,则观其直。

*言为心声。……此人诗情有余,韧长却是不足。总归一句:屈原者,奉王命变法可也,要抗命变法甚或取而代之,便是异想天开了。

*唯大英雄真本色。本色者,天授也。人便想学,也是难呢。

*民心动,便是动于外,动于外嘛,便是要让国君知道民心了。

*白起出身行伍,在战场造诣上很早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再读兵法经典,他对往昔战事便有了深彻回顾。根本之点便在于,他真正悟到了战之胜负根本却在疆场之外的道理,也明白了诸如孙武吴起司马穰苴那样的兵家圣者为何要用大量篇幅去论说战场之外的国政、民生乃至人心向背等等的奥秘。

*天下之大,唯江南为最后争夺之地。

*英雄生无对手,岂不寂寞?白起宁愿与先生新军血战,也不愿一阵风拿下这四十余城。先生若能在楚国变法成功,再练三十万新军,白起第一个为先生庆贺也。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纵是楚人,却是秦国丞相,楚王陵墓,关老夫个鸟事了!

*为政重臣,当百折不挠,处变不惊。况乎楚王如此经不得风浪,纵然生还,岂能变法强国?楚国前途,原在扫除奸佞,拥立新君啊。

*天道玄远,人道至上,何为一昏聩国王耿耿若此?

*立国不赖一贤。

*屈原之失,在于愚忠,以楚怀王之颟顸昏聩,正是楚国衰落根源,屈原却始终寄予厚望。最终呢?楚王悲惨地死了,屈原也跟着悲惨地死了。仲连以为:谋国良臣,绝非一个忠字所能囊括,忠而无能,照样误国害民!撑持危局,更要紧的是胆略,是勇气,是见识!君若奋力振作,联结各方,挺身朝堂,拥立新君,疾呼国难而声讨国贼,昭雎们便是阴险奸诈,安知不会铲除?但有此举,楚国岂能瘫倒灭亡?若一味效法屈原伸颈等死,非但君身败名裂,楚国又岂能不亡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照身之谓也!……变法不深彻如商鞅,便万莫行照身之制,否则,商旅绝路矣!

*魏文侯以学人子夏为师,以名士田子方为友,敬养宾客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齐桓公也。然则,对此三人仅私情而已,重用于国则疑。以私胜公,敬贤多疑,此文侯之短也。是故,文侯名虽盛而功业不及五霸也。

*高洁者独行,入俗者合众。

*大争争太平。从我做起,合众之力,何愁兵戈不息?

*睹物生情。雅与不雅,却在品尝者心中生出。此情此景,有高士便雅,无高士便俗。雅也俗也,原在变幻之中。

*燕国练兵,所为只有一个:自立于天下,不再重蹈覆辙,不再被齐国吞灭。

*未发之兵,不可测其道。

*战场是军人的功勋所在,自古以来,掌兵大臣十有八九都是强硬主战派。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乐毅固然好兵,然身为国家重臣,岂能以一己之好恶,度国家之利害?

*燕国要复仇,便要合纵天下灭齐;而强大的齐国着意修好,燕国再要灭齐,便失却了道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无道伐国,他国出兵便大是难题。

*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不见赶市之人,清晨上货之期便争门而入,日暮市旷便掉头而去么?并非赶市者喜欢清晨而厌恶日暮,实在是清晨逐利而来,日暮利尽而去。此人之本性也,非有意之恶行也。所谓物有必至,事有固然也。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能怨士子势利而徒绝宾客之路。
*自从苏秦发动了六国合纵抗秦,张仪创出了连横应对,齐国一直都是纵横之争的中心点。秦国连横,首先争取的便是齐国。六国合纵,主要争取的也是齐国。其所以如此,一则因地,二则因力。因地,是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与秦国相距最远,少有兵戎相见。因力,是齐国在摧毁魏国的霸主地位之后,隐隐然便是山东六国之首强,只要齐国稍有游离,不做抗秦阵营之中坚,合纵对秦国的威胁便始终不是根本性的。

*名将之才,首在图国、料敌、治兵也。《吴子》云:‘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乐兄入燕,变法强国,使弱燕崛起;算敌分毫,使仇国步步入殼;治兵以明,倏忽练成精锐新军二十万。更不说斡旋之才,纵横之能。此等大将,已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提兵于战阵之间,自是游刃有余无敌于天下,岂有他哉!

*熟不拘礼,何来忒多讲究?情谊不合,虽寻常百姓也当疏远。情谊但合,虽贵为王侯也可成知己莫逆。

*太后秦王与白起,不是碍于情谊恩义回避讨价还价,而是维护他乐毅的尊严,不想摆出施恩于人的架势而使他难堪。魏冄与自己最是生疏,便由他简捷交代了事。由此看来,秦国君臣对伐齐之事早已经有了决断。从大处说,这是舍利而取义,使山东六国生出的“虎狼暴秦”恶名不攻自破。从小处说,满荡荡回报了燕国之情,秦国君臣朝野从此便可坦然面对燕国。利害道义,权衡到如此地步,堪称天下大器局也。

*你我纵有情谊恩义,总还是没有藏污纳垢了。你这避嫌却实在笨拙,……好便好了,有甚打紧?如此拘泥礼仪,避嫌自洁,岂非凭空惹出新是非来?

*你我也是夸父逐日。你追你的太阳,我追我的太阳。只可惜,我们没有共同的太阳。

*天地造化,情谊原本并非一面。我助你脱难,你助我功业,生其国,遇其君,夫复何憾也!

*行影大合,何在乎一?

*去吧。你终是要追赶自己的太阳了。

*燕人原本慷慨豪迈,春秋三百年与老姜齐共同构成中原北部屏障的时候,从来都是浓浓的天下情怀,动辄便是“当今天下”如何如何,只可惜倏忽沦落,那慷慨豪迈之气便也只做了无穷地叹息。如今云开雾散志气陡长,燕国人的感慨便如滔滔易水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当其时,虽予不取,若当其时,不予亦请。

*国耻未雪,安然食肉,问心有愧也。

*联军之难,便难在“合众”二字。当年六国合纵抗秦,每次都出人意料地惨败,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联军诸将歧见百出而无法统属于-。若得不重蹈覆辙,便要敬重这些“部将”。最要紧处,便是耐心听每个将领说出自己的谋略来,从中仔细揣摩其言外之意,甚至是国君的秘密授命。如此做法,自然是耗时费力。然则乐毅宁肯在此时费力,也不愿在战场掣肘费力。

*鉴于战国以来合纵联军从无胜战的痛心教训,乐毅给自己定下了十六字规矩——敬将纳言,衡平战利,有分有合,进军立约。敬将纳言,是基于以往联军统帅的颐指气使而不孚众望说的,是诸将同心的重要一环,看似表面文章,在讲究实力大小的联军中,却实在是极难做到。衡平战利,是对本战可能得到的利市要公平分配,更要尽可能的立即兑现,这是联军要害所在。有分有合,则是联军战法准则:各军统为一战(合),但又有各自的进攻路线(分),既可明白显示各军战果,又不至于发生大的混乱与内讧。正是基于这样一个战法,才有了最后的“进军立约”。进军立约,是乐毅统帅联军的独特方略。事先将各军的进攻路径画成图式,图下具名盖印以为凭信。如此一来,各军从不同路径独立攻齐,既可免争相抢夺肥地富城,又可免失利之时争相夺路。更要紧者,是战后对各国朝野能有个明白交代。毕竟,既往的六国合纵,每次战后都吵得不可开交,使盟邦反目成仇,其中因由之一,便是对战场与战果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自来大将出征,稍有见识者都极是看重战胜之后对军卒的赏赐。更有许多名将,将君王对自己的赏赐与将士均分共享。

*寻常作战,夺取接壤城池自是正途。然则,今日齐国情势却大为异常,非寻常可比。其一,齐国自绝于天下,没有他国救援。其二,齐王暴虐乖戾,人心尽失。其三,齐国六十余万大军一朝覆灭,举国震恐人心弥散。有此者三,若不能见机立进,便是拘泥太甚了。若沿边地逐一夺城,齐国便有喘息之机。若齐人再拥立一个新王,对齐湣王暴政改弦更张,燕国便会永远失去一个天赐良机了。

*战国之世,一个丧失了抵抗力的大国,能等来的只会是落井下石。所谓唇亡齿寒雪中送炭,必是利害关联之时,绝非奄奄待毙之际。

*你不是禀承天命么?今日本将军让你领教一番,天命究竟何物?莒城外有齐国十万逃民,你自对他们说,配不配做一国之君?过得这天命关,本将军便放了你!

*田氏虽则久为商旅,毕竟王族国人。大军压境,国难当头,岂能在此时一走了之?国胜则走,国败则留,方显田氏本色也!
*战国之世,列强纷争,夺地灭国便如同踩在跷板之上,衡平不得法,便会重重地跌个仰面朝天!

*天下兴亡,唯有道者居之。诛灭暴政吊,民伐罪,更是汤文周武之大道。伯夷叔齐死守遗民之节,全然无视庶民生计,何堪当今名士之楷模?

*岂不闻天下为公?王室失政,不当齐人失国也。齐国者,万千庶民之邦国也,非田氏王室一己之邦国也。老夫忠于齐国,却与田氏王室无关也。

*大道非辩辞而立。

*战国之世,王权号召力已经远远不如春秋之世那般神圣,说到底,已经能在各国自由迁徙的庶民百姓还是注重实实在在的生计。哪一国稳定康宁,便往哪一国迁徙。

*民心若流水,动势也。……上将军之目光所及,自是齐人怨声载道歆慕燕国宽厚新法。然则如田单鲁仲连者目光所及,却是民心根基尚在,齐国固不当灭。其间根本,便是人群之差异也。上将军注目者,不堪赋税劳役之山乡庶民百姓也。田单鲁仲连之注目者,官吏士子商旅百工国人也。以时势论,士商百工乃当今邦国之本,若此等人群奋起救亡,拥立新王,推出新法大政宽减庶民重负,安知庶民之心不会回流入齐?

*但凡实力大国,在列国冲突中总要多方斡旋折冲,使战事结局最终能为既定各大国所接受。没有各方实力大国的协商密谋分割利市,一国要吞灭另一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作为谋国之重臣,他从来蔑视这种以秘闻轶事解说邦国利害的荒唐说法。

*生死有命,人岂能料之也?若齐人聚众杀我,化齐方略根本就是大谬,乐毅自当以身殉之!何须怨天尤人?若齐人不杀我,化齐便是天下大道!大将立政,却不敢以身试之,岂不贻笑天下也?

*兵者,诡道也。将军用反间之计,何愧之有?同是一计,先王一举破之,新王却懵懂中之。惭愧者,当燕国君臣也。

*对赵之策,当以先取上党为根基,成压迫之势,而后相机决战。赵国业已成强,与我大战必在早晚,宜聚举国之力,不战则已,战则雷霆一击,纵不能灭赵,亦使其根本衰弱。

*我侍奉先王之时,先王将大腿搭在我身上,我便觉沉重难支。可先王完全压在身上,我反倒不觉其重了。因由呢?全身压我,给我欢喜,与我有利,自不沉重了。秦国救韩,原不在出兵多少,而在我能否得利?

*这宣太后却是奇特,分明是自己决断国事,可每次都要在最要紧时刻将儿子推在正位,似乎总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着一句潜台词:除了我,谁也不能无视秦王。

*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战国时代,赋税征收是天下第一大政,也是天下第一难题。大战连绵,大军的财货消耗惊人,没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实力,大军便立时不能立足!偏偏战国之世还不能靠加重赋税养军,盖因其时天下大争,各国竞相吸引人口,若是赋税加重而民不堪累,民众便会大量逃亡甚或动乱。一旦动乱,还不能轻易用兵剿灭,你若用兵强压,他国便会乘机出兵“吊民伐罪”灭其国而分其地。……惟其如此大势,赋税便只有适度,而适度便必然时有财货掣肘。明智国策,便只有依靠及时征收来弥补,除此还得严防偷漏逃赋税,否则财货便立时吃紧。所以,这征收赋税的田部吏,便非能事强悍者不能任事。

*大将受命之时,便是肩负邦国安危之日,何能舍军就家?

*赵有三难:朝局不安,中原虎视,胡患压顶。臣以三策对之:柔韧安内,示弱中原,力除胡患。如此做去,若得大局安定,再图一展抱负。

*立傅之道有六,……知虑不躁达于变,身行宽惠达于礼,威严不足以易于位,重利不足以变其心,恭于教而不放纵,和于臣而不伪言。

*别国变法,都要在外患消弭或大大减弱的大局下进行,根本原因便在于变法必然会带来动荡,若外敌与内部动荡同时发作,其国必毁!惟其如此,外患未消便不能变法,几乎便成为天下认同的铁则。若恪守这一铁则,赵国便陷入了一个永远不能变法的怪诞圈子!赵国劲而不强,边患又是天下之最,实际是不变法便无力靖边,而铁则却是外患不除不能变法。岂非一个只能永远原地打转的怪圈?

*上天造物,原是互补而成世事。华夏有所短,胡人有所长,并非怪异也。

*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若一味固守华夏文华礼法,何来因世之变?变则强,不变则亡啊!

*疑事无功,疑行无名。君上既定变俗强国之长策,何须顾及天下之汹汹也!大道不和于俗,大功不谋于众。当行便行,何须旁顾也!

*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因时而制服,因事而制礼,古今大道也,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风习各异,事异而礼变。圣贤之道,唯利其国,不一其用也。若为便事,风习可变也。是故礼俗之变,虽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虽圣贤不能同。穷乡多异俗,邪学多诡辩。不知之事不疑,异于己者不非,此谓公焉!

*从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国,法度制令皆顺其时,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何来万世不移之习俗礼法?礼也不必一道,俗也不必一道。反古未必可非,循礼未必有成!

*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进退之节,衣服之制,所以利身便事也,而非论贤愚也。何者谓明?齐民变俗,顺势应时也!

*亘古至今,万物之取舍皆决与用。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兵不当用,何兵之不可易?制不便事,何俗之不可变?

*英法诸国皆不足患,终为中国患者,其北方俄罗斯乎!

*以时势论,……大国一旦称王便昭示着你要加入逐鹿争霸了,各大战国便会竞相遏制,或合纵或连横,总是要这个新王国经受一阵猛烈锤打。果真抗住了,王国便立定了,诸如秦国。若抗不住诸般围攻遏制,王冠光环便消失了,诸如韩国燕国。

*天下事毕竟有公论,赵国称君,各大战国与小国却是谁也不敢小视,至多是认可了赵国没有野心,事实上谁也不敢当真如对待小小君国一般予取予夺。赵雍自然清楚此中界格,然则他所需要让天下明白的也正在此处:我没逐鹿争霸之野心,你也不要寻衅与我!……赵国军威大盛,还用得着韬晦么?再一味韬晦,天下还信么?若无韬晦之效而落得“天下大伪”之名,韬晦岂非大大滑稽?与其如此,何如堂堂正正称王,堂堂正正逐鹿天下?时也势也,英雄之心性也!
华夏壮举!秦国岂能落井下石?赵国与匈奴血战,便有我大秦十万铁骑在后!平得胡患,纵然赵国与秦国为敌,也是我华夏邦国之争,秦赵自当堂堂正正决战疆场!尔等外敌鼠辈若敢火中取栗,当心秦赵联手,剥下你二十万张狼皮!

*秦赵军力可比,国力不可比也。

*你不得不承认,秦国是一个全新的战国——法令完备,朝野如臂使指;农入秦便得耕耘之安,商家入秦便得财货之利,百工入秦便得器用之富,精壮入军便得战功之赏,士子入秦便得尽才之用;如此之邦,士农工商趋之若骛,如何不蒸蒸日上?天地间却有何种力量能够阻挡了?

*战国乃大争之世,国政讲求同心实效,否则不能凝聚国力而大争于天下。其时君王、丞相、上将军三根大柱支撑邦国,各自都有极大权力,远非后世愈演愈烈的君王集权,处置国务的方式也于后世的君王“每日临朝决事”有极大差别。总之,是以办事实效为权力目标,而不是以巩固王座及权臣各自地位为权力目标,端严正大的为政风气是实实在在的时代精神,权术之风远未成为弥漫权力场的魔障。

*百年以来,赵国内忧外患难以喘息,但有兵变,哪一次不是国乱民乱?说到底,赵雍将这王座看得鸟淡!但能使赵国大出天下逐鹿中原与强秦一决高下,谁入王座赵雍都服,连同诸位大臣在内,都是一样!……然则,秉国须得正大谋划,阴谋而致乱,赵雍纵死不能同流!

*当今之君,大国后宫拘女千余,小国数百,致使天下之男多无妻,天下之女多无夫,男女失时而人口稀少也!

*死者复生,生者无愧。危难见忠节,国乱明赤心。彼虽有谋,肥义却不敢舍大义而苟且偷生也!

*古老的朝贡制是诸侯制的最主要纽带,它隐藏了华夏人的一个古老传统:轻财货经济之利,重权力从属名分;富则多贡,穷则少贡,但不能不贡。

*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是两王,如何能不分国分治?赵国两分,必起战端,两百年赵国便毁于一旦也!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国事纷纭,朝局晦暝,内忧外患交相聚,纵为明君贤臣济济一堂,何能保无一人做牺牲?若主父为一己抱愧之心而推倒前断,国家法度如同儿戏,国势稳定从何谈起?

*牧人都这样,说一句算一句,刻在心里,不像王室刻在竹片上了。……王室贵胄们有竹片儿,怕人说话不作数,便要刻在竹片上。到头来呢,该忘的照忘。牧人们没有竹片,便只有刻在心里了。当忘之时,却是念念不忘。天下事,忒煞怪也!

*公子成稳操胜券,偏是要在这围困沙丘行宫中一举稳定掌握赵国。看似险棋,实则老到之极。根本之处,公子成有实力,不是寻常宫变,不怕拖。再则,公子成拥立赵王正统,赵国王族便不会有反对势力出现。当然,更根本之点,是赵雍连错赵章阴谋作乱,给了公子成一党以绝好的“定国平乱”口实。

*这便是战国了:君王果是英明,举国便死心追随。君王若是昏聩,朝野国人但有机会便弃之如履,绝不会因你曾经有过的功勋而生怜悯宽容之心。

*一国内政也可以不因他国强大而改弦易辙。然则这是战国之世,大国激烈连续碰撞激烈对抗,天下大势几乎铁定的左右着各国的权力格局,如何能以寻常时期的外事邦交论短长?

*战国之世,但能在变法之后连续两代稳定,便立即成为超强战国。若一代变法而后代止步,便会无可奈何地迅速衰落。

*王族易败,若无远图则速朽。

*大国丞相统摄国政,其人无非凡才具,君王便立即陷入繁剧的国务旋涡而处处尴尬狼狈。一将一相,历来是国家栋梁,无大才出世,无端换相便是徒然乱国,如何能在战败危机之时动手?

*战国之世,国家财富之内涵只是实实在在的三样——土地、民众与诸般实用财货。除此之外,珠宝名器甚或钱币,都是可有可无的。

*兵书作者未必身经百战。……久历战阵可成名将,精研兵学亦可成名将。……赵括虽未入军旅战阵,然则读尽天下兵书,相互参校,自能见其谬误,如何便不能评点?

*无勇不成将,何能仅占数分之一耳?将之勇,在心不在力,在决断之胆识,而不在战阵之搏杀。吴起之误,在于错当将勇为搏杀之勇也!

*世无慧眼,宝玉做石。分明忠贞,却认罪人。

*这次的秦赵盟约只是秦国分化山东六国的一次邦交谋划而已,更确切地说,是秦国在山东六国孤立赵国的谋划。也就是说,秦国要通过这次会盟,将赵国变成与秦国同等的超强战国,使其余战国将赵国也看成与秦国同样雄心勃勃要统一天下的强敌,进而不敢靠拢赵国,而秦国便能全力与赵国对抗!惟其如此,这种盟约便既不会有重大的实际约定,最终也不能当真信实。然则,赵国却必须会盟。说到底,赵国需要时间,而时间的核心,便是没有秦国这般强敌的所能引发的举国大战;虽然与秦国会盟会有在山东战国中变成孤家寡人的危险,赵国依然得跨出这一步,尤其在秦国主动示好的情势下更不能拒绝;根本原因便在于:秦国之强,发动大战可使赵国有倾覆之危,山东五国之弱,即便一时孤立,赵国也完全挺得过去。这便是邦交,唯以利害为根本,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邦交之道原本便是实力利害,场面上过得去便可,弱国强横只能招来大祸也。

*强秦不敢加兵于赵,便是有老将军与蔺相如在也。若两虎相斗,必是两败俱伤。蔺相如回避老将军,只是先国家之急,后一己私仇,岂有它哉!

*廉颇蔺相如生死同心,刎颈无悔!

*大象反常,背后必有非常之因。

*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处政不以门第之威。

*人之才具不因位卑而减,不因位高而增。

*国家利害,原不在使节一言也。邦交之道,均以各自利害为本,以天下道义为辅。舍利害而就道义者,腐儒治国也。舍道义而逐利害者,孤立之行也。欲达邦交合宜,自以利害道义之中合为上。

*世间万物,惟独这贤字难测。譬如我张禄,在位便成无价,不在位便是狗彘不食!

*秦得张禄则安,然臣之长策不可以书传也。但得面陈,一语无效,请伏斧质!良医知人生死,圣主明于成败。若张禄之言可为,秦可行而利国。张禄之言不可为,久留秦地无为也。士行有节,不遇而去。

*秦国只有太后穰侯,何有秦王?

*法度以王权最高,王权不行,法度必乱,法度乱则新法必亡……以目下四贵分权、政出多门、多头治国的乱象,秦国非但根本无法凝聚国力与赵国抗衡,且有迫在眉睫的内乱危机!……战败不能处罪,实封不能逆转,秦法必然打滑,秦政便必然迅速向旧制复辟!如此蜕变,不过十余年,秦国新法便荡然无存!

*君乃大秦柱石,禀性刚正而洁身自好,此朝野皆知也。然则,君私情太重,私义过甚,明知两战不可而不据理力争,却只保得一己‘不为错战’之名也!事后依法查究,君又宁替他人背负罪责而不思法度公正,藏匿罪臣而徒乱法度。大臣若皆武安君者,秦国岂有护法之忠烈?秦法岂能绵延相续?

*秦国危局因由何在?……其一在于法治日渐松懈:庙堂开裙带之恶风,权臣开实封之恶例,朝局行无功之封赏,倏忽四十余年,秦国变法之根基便滑入复辟之边缘!其二在于军争不务实利:南郡之战固夺楚国腹地,然则却不能供我兵员粮货,欲行秦法却是鞭长莫及,竟成秦之鸡肋也!

*明法固本。当此之时,秦国当重申以新法为治国理民之根本,将复辟旧制列为谋逆大罪!在国,严禁外戚裙带干政,非大功不得封侯封君;在官,全力整肃吏治,重刑贪赃枉法;在野,力行军功爵法,重振国人耕战之雄心!若得如此,三年之期,秦国必将朝野清明,举国同心!

*自春秋以来,列国军争已成定则:城破取财,战胜还兵,远兵奔袭,坚固本土。打来打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由此观之,三百年来之战争皆未打到根本也!何谓战争之根本?土地也,民众也。田土之大小,民众之多寡,国力盈缩之根基也。浮动财货,譬如国力丰枯之血肉。国土能生财货,财货却不能生国土。国土可招徕民众,民众却不能平添国土。是以争财争货争民众,而独忽视扩展国土,便是隔靴搔痒,偏离兵争之根本也!

*有症结即有对策。……四个大字,远交近攻!便是大秦外政军争之长策大谋也。相邻之国为近,相隔之国为远。攻远而不能治,何如安抚?攻邻而争地,得寸为秦之寸,得尺为秦之尺,溶入本土,一体而治,步步延伸,我盈彼缩。倏几一天,天下必将化入秦制也!此乃近攻之实利也。以大秦之国威,交远则远喜,必不敢背秦之交而援手它国。攻近则近克,必不能赖远援而保全。远交近攻相辅相成,邻邦不能独支,远邦不敢救援。如此做去,则天下之地四海之民,数十年内必入大秦国之疆域图矣!

*六国之弊,臣有切肤之痛,……但看宫中群狗,寻常或起或卧或行或止,皆相安无事,但投一块骨头,便会骤然猛扑撕咬相斗。因由何在?利在眼前,起争意也。目下赵国之外,五国君臣较之群狗,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看来纵是结仇,也当与此等君子结仇了。……看来啊,此等君子连复仇都脸红,这君子名士却有个甚做头了?说是羞辱仇人,却还给自己撂下了一个天大的恩情……世人原是一团糨糊,苛责君子而宽待小人。譬如这范雎吧,虽则只是对自己羞辱了一番,却必定在一班文士眼里,在史家笔下,要变成睚眦必报的刻薄人物了。又譬如老夫,……做个君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被那些迂腐书生们横竖挑剔?何苦来哉!强如发狠整人痛快了?

*贵而交友,为贱而不相忘也。富而交友,为贫而相周济也。

*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接纳上党与否?根本处不在韩国图谋如何,而在赵国情势如何!……若赵国无国力、无大军、无壮心,纵是韩国无图谋而拱手相送,赵国可能守得上党?若赵国有国力、有大军、有图霸王天下之雄心,纵是韩国不献上党,赵国亦当夺来,又何惧移祸之计哉!

*接纳上党与否,根本处不在韩国图谋如何,而在赵国情势如何?……百余年来,凡赵国畏缩避祸游离于中原之外时,无不国势大衰,凡大刀阔斧开疆拓土周旋于天下时,都是国势昌隆!……当此之时,退缩则危局接踵而来:……最终将被秦国蚕食压缩,甚或一举灭国!锐意进取则大局有大利:……长远看去,秦赵争天下势在必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岂有他哉!
*时也势也,敌方有变,我亦当随之应变,固守既定方略,兵家之大忌也。为此,秦赵大决之机已经不期然到来。秦国惟以大勇应战,决而胜之,方可图得大业!

*武安君身负邦国兴亡之责,无大权岂能成得大事?本王不谙军旅,若有心血来潮之乱命,便是邦国覆亡,拒之有何不可!武安君百战之身,当此非常之时,举国托之,唯见其忠!若得物议,嬴稷决而杀之!

*对阵不料将,唯以兵法评判高下,老夫却不敢苟同。

*秦赵大决,不在小战之胜负,而在大战之胜负;要得大战而胜,便得聚集大军,寻求最佳战机;若无最佳战机,宁可对峙抗衡而不轻易出战!

*战机者,敌军异象也。就实而论,或敌方粮草不济而军兵骚动,或轻躁求战而我可伏击,或突然更换主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精心捕捉而已。

*调弦之柱被胶粘住,瑟便无以发声。赵括为将,便如同胶住了五十万大军变通之道,唯余猛攻死战一途,后果不堪也!

*固国不以山河之险,胜敌不以弱将而成。若我国人将战胜之望寄予白起之死,便是侥幸图存之心,实不足取也。军势当攻则攻,当守则守,岂能以敌方何人统帅而定策?若此作为,田单以商贾之身,便不当抗击乐毅也!白起纵是方今战神,也须得以战场之法打仗,何惧之有也!

*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军容入国,则民德废。国容入军,则军弱。在国言文而语温……在军抗而立,行而果,介者不拜,兵车不式,城上不趋,危事不齿!……军营的言行风貌与寻常国人是完全不同的。此中根本,便是军士的一言一行都要张扬胆气,坚决果敢,而渐渐浸化出慷慨赴死的勇士精神。……长年做去,不由你不生出一种豪情一种胆气!

*以重制轻,以退制进,断道分敌,长围久困!……十六字方略,以重制轻为根本。……《孙子》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阨远近,上将之道也。赵括代廉颇,弃壁垒壕沟而轻锐猛攻,如此必然失却地利之便!我军唯反其道而行之,但以重兵重器困其于重地,最终击其疲惰!此谓以重制轻,破敌之道也。

*我军失利被困,将之罪也!战不算地,拒纳良策,便是赵括之两大错!……大军脱困之日,赵括自当向赵王请罪伏法,绝不推委!……今日赵括一请:我军主力尚在,但请诸位公推一

*谋勇之将统帅全军破围!赵括自请一军死战开路,以赎罪责!

*“将者,三军司命也”这句兵谚竟轰轰然砸进了心田。……往昔自己所虑者,唯在施展才智以证实自己天下无敌,而今自己思虑者,却在五十万将士之生命!霄壤互见。

*天下以市道而交,君有势客则从君,君无势客则去,此固常理也,何怨之有?……“市道”者何?唯“势利”二字焉,岂有他哉!势则为利,利可成势,无势无利,所交者何图?

*尝闻马服君之言,少将军轻看兵事,今足证也!其一,上党之地易守难攻,老廉颇深沟高垒,堪称善守如山岳,何攻之有?然则若不对峙,则赵国必在天下成势也。这便是不攻又不退之理。其二,五千铁骑虽少,却是轻刃初割不为你看重,待你察觉来攻,我军已经增兵五万,谈何铤而走险?其三,等而围之,亦是借重兵外之地利也。老夫相信,少将军已经揣摩透了这个道理。至于粮道不能断绝,列国能来救援,此乃少将军不察天下也。若我军不围赵军,列国或可来援,而我军既围赵军,列国便必不来援。邦国之道,雪中不送炭。少将军何独天真至此?最后,长平大战,我军也是伤亡惨重,能围能困,何须血战?兵士鲜血,毕竟比战机更重要。只要能最终战胜,白起宁愿保持兵力。”

*今日赵括若突围而出,三五年后便与你白起再见高下!若赵括死了,我来生仍要与你为战!——为大秦计,少将军今日必须死在阵前。至于来生,老夫没兴致再做将军了。

*从古至今,“杀降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军谚。虽然不是律法,却是比律法更为深入人心的天道人道。自从大地生人,三皇五帝开始,人世便有了杀伐征战,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财货为了女人为了权力,人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有一点却始终都是不变的,这便是不杀已经放弃任何抵抗的战俘。……然则,人世间的事也总是有极限的,一旦你跨越了这道极限,即便强力不能将你立即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也会将你永远埋葬!诸多的人间极限之中,战场不杀降,便是最为醒目的一条。……战国之世对兵争的声讨更是其势汹汹。儒、墨、道三家显学可谓杀伐对征战深恶痛绝。“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便是老孟子的警世之论。老子则说“兵者不祥之器。”“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更有墨家兼爱非攻之说风靡天下,大斥兵争之不义,倡行以“义”为兵战之本。凡此等等,对征战尚且汹汹咒骂,况乎杀降?果真杀降,且一举便是二十余万之众,天下便会祭起天道人道的大旗,将你永远埋葬在可怕的诅咒之中,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那时名将将变做狰狞的屠夫,战神将变做万劫不复的恶魔!千古功业安在?青史声誉安在?然则不走这一步,便是君臣失和国家动荡后果不堪设想,白起倒是有了青史盛誉,谁却来管邦国兴亡天下一统?

*老臣对战场兵事,只信心头之眼。……心头之眼非鬼神,乃是老臣毕生征战之心感也。

*防守函谷关何须老夫!若要老夫亲手葬送秦国这最后一支大军,却是不敢奉命!

*这便是白起——便是王命,也敢抗拒,只要他认定了自己没错!

*这便是白起,只要认定自己谋划无错,便只想如何实施这种谋划,而从来不去想自己在实施中的安危。战场如斯,庙堂如斯,永远地无可更改,任何人无可奈何!

*说到底,对于秦昭王而言,范雎的重要远远大于白起。秦昭王可以没有白起,但是不能没有范雎。白起认事不认人,不管是宣太后还是魏冄,抑或秦王,白起都认,又都不认。根本之点,便在于白起唯谋国是从,只论事理,不论人谋。……纵然最后都是对了,可总教人不敢倚重。白起是国家干城,却不是君王可以随心所欲的利器。范雎则不然,既有长策大谋,又有认人之长,绝不会白起那般老牛死顶。……惟其如此,秦昭王不怕范雎有过失,只要这种过失不是背叛秦王自己。

*子辈皆平,便当看后,安国君后代有风云之象,似不宜轻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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