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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收获》| 一本杂志和一座城市(叶开)

 真友书屋 2014-11-01

大家说《收获》 | 一本杂志与一座城

叶开

去一座城市有各种方式。小时候我只知道一种:火车。现在长途旅行,最便捷的还有飞机。但旅行只是开始,到达也只是开始,一座城市如一次漫长的人生,你不可能一眼看尽所有的风景。我们对一座城市的了解是多方面的:建筑、经济、文化、生活……一座城市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她的建筑形态丰富多样,古典而且现代;她的文化内容博大复杂,精深而悠长。

我们往往通过一些特殊建筑形态来想象一座城市,如巴黎埃菲尔铁塔、伦敦大本钟、罗马斗兽场、柏林勃兰登堡门、北京长城,上海外滩等,构成了人们第一眼的符号印象,这些符号又掩盖了城市的具体形象,让城市变成一个抽象物。更深入地、更多地认识、了解,还要通过各种不同媒介的记录:报纸、电视、网站……通过阅读,交谈,乃至沉思默想。

但如《纽约客》之于纽约,如《收获》之于上海,则是另一种独特的文学角度。

在我读书的年代,如果去上海,如果随身带《收获》这样一本文学杂志,不仅感觉很文艺,也诠释着一种人生理想。

我从小在小火车站边长大,长日难熬,小孩子们都喜欢在铁轨上贴着耳朵,倾听来自远方的声音。那时不懂飞机,没见过汽车,觉得只有铁路才能通向远方。

一九八七年,我第一次出远门到上海读大学,从雷州半岛老家乘火车到南宁,经两天两夜漫长的旅程,凌晨时刻于梦中到达上海老北站。提着行李,脚踏站台,左右张望,我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火车的白色蒸汽,悠长的汽笛,影影憧憧的人影,一排一排的月台,破晓一刻的天空,还有路边鳞次栉比的房屋,这些构成了我对上海的第一印象,在后来的人生中,成为坐标风景。

半小时后,我乘上华东师范大学接新生的大巴,穿行在清晨的上海街道,两旁屋舍低调,掩映在行道树后迅速消失,又成排显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安闲而有序,幽静而繁忙,骄傲中带着落寞。大巴到达大学校门,进入幽深悬铃木的林荫道,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上海了,一个传说中城市在我生活中徐徐铺开。我上大学前没有出过远门,想象上海,是外滩、外白渡桥、海关大钟、南京路,还有各种旧社会黑帮、租界的恐怖传说。这些都是从电影里看到的。其他则靠小说来脑补——茅盾的《子夜》与周而复的《上海的屋檐下》这两部长篇小说让我对上海的有更多想象:《子夜》里,高老太爷乘汽车刚进入上海,就被光怪陆离霓虹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在《收获》杂志上刊载的《上海的早晨》里的旧上海:紧张、迷离、坚毅、斗争、流血,让我产生了复杂情绪。

《收获》这样一本文学杂志,或许是上海作为文化时尚之都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上海有丰富文化元素,但从文学角度上讲,《收获》杂志才是真正全国高度,也是真正全国广度。她的存在让上海具有了一种难得的雍容气质——1957年巴金、靳以两位先生创办《收获》后,半个多世纪里,这本杂志在塑造上海新生活、新精神、新文化的各方面,都有广泛贡献。在《收获》发表并走向全国、乃至走向世界的很多文学作品,构成了中国新时期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也成为全世界理解中国,认识上海的一个窗口。上海这座城市在性格上有大而稳的特质,文化上甚至有些相对的保守,而《收获》却能做到稳定而敏锐,兼收并蓄且不失新颖地博采众长,在中国纯文学杂志中保有雍容大度,卓然独立。

读者都知道《收获》前主编巴金先生,但执行副主编李小林老师为这本杂志作出的卓越贡献却很少人知道。李小林有民国大家闺秀的那种特有的雍容、博识与宽厚,在文学圈内联系广泛,声誉卓越,发现和栽培了大量一流的作家;但她低调做事,为人诚挚谨严,不接受记者采访,因此不太为外界人所知。在杂志社内,她从封面设计、到版式内容,都亲自与美编斟酌,反复修订。而在内容上,她长期坚持看大样,目光极其犀利,又非常敬业认真,逢到专业知识必查字典辞典,常能看出已经校对三遍的稿件里的隐蔽错误。

新时期三十年中,《收获》一直稳稳地走在文学的前沿,突破性并建设着。八十年代早期,巴金先生顶着压力发表反映“右派”生活的中篇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八十年代中期,在李小林的支持下,当时年轻的编辑程永新组织了“先锋小说专号”,后来成了文学中重要的事件。为此,李小林承担了巨大的压力,甚至险遭撤职。但她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起过,也不公开抱怨。李小林作为编辑大家,对作家作品修改的认真态度,已经成为一种编辑传统。很多作家想必都有深刻记忆,李小林就作品提出的修改意见不是泛泛而谈,而是针对作品中的具体人物性格,情节设置,前后事件的逻辑等,写得非常细致,具有直接而鲜明的可操作性。

但李小林不是一个古板人,相反,她热爱生活,喜欢旅游,兴趣广泛,阅读面广。在欧洲一些小城市旅游时,到了下午,她喜欢点一杯咖啡,一块芝士蛋糕,慢慢地品尝,眺望时光的流逝。“下午茶”,也许是李小林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词。正宗下午茶,是这个关键词的完整版。如果有正宗下午茶,人生是丰富而有趣的。在繁重工作之外,李小林享受着慢生活。她不仅读世界名著,看经典电影,还读流行小说、看流行连续剧,年青一代的读物,她也很了解——即便不一定都读过,但很多都熟知。如此心胸包容、目光新鲜,使得李小林对有才华的新作者很热情。

1985年,李小林去北京出差,听说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有一名学生作品写得不错,就亲自去拜访。后来,这位名叫莫言的军艺毕业生在小说集《司令的女人》的序言中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十分感慨,说《收获》杂志负责人竟会为一个不知名小作者而亲自登门拜访,而见得《收获》的大气与细致。

《收获》杂志一直以“兼收并蓄”为办刊理念,“有容乃大”是杂志长期的气质,同样,上海也是一个逐渐丰富起来的城市。对我而言,一个没有《收获》的上海好比一个没有了《纽约客》的纽约一样不可想象。没有了这本中国乃至华文世界最有声誉的文学杂志,上海就是另一种上海了。自然,上海还是上海,但缺少某种丰富性。文学中的上海,是活力而且富于想象的。诚然,上海另有丰富的流行文化、消费文学,但《收获》所代表的含蓄、高雅的严肃文学气息,会让这座城市更优雅。

2014.08.10

201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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