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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谈通感

 人生417 2014-11-02


钱钟书谈通感 

    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古代批家和修辞家似乎都没有理解或认识。

    宋祁《玉楼春》有句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李渔《笠翁余集》卷八《窥词管见》第七则别抒己见,加以嘲笑:“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余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

    同时人方中通《续陪》卷四《与张维四》那封信全是驳斥李渔的,虽然没有提名道姓;引了“红杏‘闹春’实之未见”等话,接着说:“试举‘寺多红叶烧人眼,地足青苔染马蹄’之句,谓‘烧’字粗俗,红叶非火,不能烧人,可也。然而句中有眼,非一‘烧’字不能形容其红之多犹之非一‘闹’字,不能形容其杏之红耳。诗词中有理外之理,岂同时文之理、讲书之理乎?”

    也没有把那个“理外之理”讲明白。苏轼少作《夜行观星》有一句“小星闹若沸”,纪昀《评点苏诗》卷二在句旁抹一道墨杠子,加批:“似流星!”这表示他并未懂那句的意义,误以为它就像司空图所写:“亦犹小星将坠,则芒焰骤作,且有声曳其后。”宋人常把“闹”字来形容无“声”的景色,不必少见多怪。
  
    晏几道《临江仙》:“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毛滂《浣溪沙》:“水北寒烟雪似梅,水南梅闹雪千堆。”马子严《阮郎归》:“翻腾妆束闹苏堤,留春春怎知!”黄庭坚《才韵公秉》:“车驰马骤灯方闹,地静人闲月自妍。”又《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寒窗穿碧流,润础闹苍藓。”

    陈与义《夜赋》:“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陆游《开岁...有赋》:“百草吹香蝴蝶闹,一溪涨绿鹭鸶闲。”范成大《立秋后二日泛舟越来溪》:“行入闹荷无水面,红莲沉醉白莲酣。陈耆卿《与二三友游天庆观》:“月翻杨柳尽头影,风肴擢芙蓉闹处香。”

    又《挽陈知县》:“日边消息花争闹,露下光阴柳变疏。”赵孟坚《康不领...长赋》:“闹处相挨如有意,静中背立见无聊。”从这些例子来看,方中通说“闹”字“形容其杏之红”,还不够确切;应当说:“形容其花之盛(繁)”。“闹”字是把事物无声的姿态说成好象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


    马子严那句词可以和另一南宋人陈造也写西湖春游的一句诗对照:“付与笙歌三万指,平分彩舫聒湖山”。

   “聒”是说“笙歌”,指嘈嘈切切、耳朵应接不暇的声响;“闹”是说“妆束”,相当于“闹妆”的“闹”,指花花绿绿、眼睛应接不暇的景象。“聒”和“闹”虽然是同义词但在马词和陈诗里分别描写两种不同的官能感觉。
  
    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

    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譬如我们说“光亮”,也说“响亮”,把形容光辉的“亮”字转移到声响上去,就方法仿佛视觉和听觉在这一点上有“通财之谊”(远山拙注:指古人好友之间钱财混有,不分你我)。

    又譬如“热闹”和“冷静”那两个成语也表示“热”和“闹”、“冷”和“静”在感觉上有通同一气之处,结成配偶,因此范成大可以离间说“已觉笙歌无暖热”。

    李义山《杂篡-意想》早指出:“冬日着碧衣似寒,夏月见红似热”。我们也说红颜色“温暖”绿颜色“寒冷”,“暖红”、“寒碧”已沦为诗词套语。


钱钟书《通感》续貂
 
   
通感现象,最早盯上它的是亚里斯多德的《心灵论》,笔者最初感性接触它是中学时学习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而将古今中外的通感材料收罗最为详赡的,是钱钟书的《通感》。

《通感》中排列的资料有数百例之多,有的是词,有的是句子,比如说“响亮”,是合并了听觉和视觉,说声音“珠圆玉润”,是移植了触觉,“几个明星切切如私语”,是打通了视觉与听觉。在诸如此类的大量例证之后,钱钟书总结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鼻、舌、身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体质。”这即是通感。

然而实际上,通感的情形远比钱文列出的还要丰富,“彼此打通或交通”的不止五官五觉,有些根本指不出究竟哪一觉通到了哪一觉。比如视觉和触觉上的方、正、直、曲、圆这些几何形状,常常用于指人的道德行为,如端正、端方正直、外圆内方、尖刻、圆滑等等,负责道德行为的是哪一觉?再如味觉的酸、甜、苦、辣,常常用于指人生遭际、情感体验和人的行为特征等方面,如心酸、吃醋、甜蜜、甜腻腻、口甜心苦、毒辣等等,这些感觉也很难指出是哪一种官能。它们来于哪一官的哪一觉是很清楚的,可是具体通到了哪一官的哪一觉,就很不清楚。再如硬译的硬,黑心肠的黑,青天大老爷的青,臭名昭著的臭,胆寒的寒,以及文学史上对著名作家诗文风格的概括,如郊寒岛瘦、苏海韩潮、柳泉欧澜、班香宋艳等等,都属于尚不知通到何感之类。这在语言实际中十分普遍,至今无人注意及之。

其实,在《通感》的最后,钱钟书列举的例子已经超出了他原定的通感的范围。原划定的通感是能明确指出某感通于某感的情形,而最后有几个例子如“盲书”(瞎写、乱写),就指不出通于何感何觉了。这正是本文“续貂”所讨论的内容。

1995年,美籍华裔哲学家唐先生,名字忘了,在中国人民大学讲学,说“直”被用于道德领域起源于猿人的直立行走。因为直立行走是好的,于是“直”就衍变成一种好德行。如果这一推断能够成立,那么正、直、圆、方又是怎么与德行发生联系的呢?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鲁迅说已经被当成异端咬死了,更别指望被当成是“好的”了———我更同意鲁迅的提法。

几何意义上的直与道德意义上的直互相通连,应该属于通感的范围,也就是今天“续貂”所续的通感的范围。这是一种说不清通到何感的通感。

《文汇报》
 
 

通感

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以感觉写感觉”。通感技巧的运用,能突破语言的局限,丰富表情达意的审美情趣,收到增强文采的艺术效果。
举例子来说吧:欣赏建筑的重复与变化的样式会联想到音乐的重复与变化的节奏;闻到酸的东西会联想到尖锐的物体;听到飘渺轻柔的音乐会联想到薄薄的半透明的纱子;又比如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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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典型的例子: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清香乃是嗅觉,歌声乃是听觉,作者将两种感觉互通,即为通感。
详细解释如下:
人的认识活动,一般是从感觉、知觉、到表象,进而形成概念、判断和推理。
人的各种不同的感官,只能对事物某些特定的属性加以认识,因此在人们从感觉、知觉到表象的过程中,实际上也是各种感觉器官相通的过程。人类艺术活动的“通感”实际上就是人们的认识活动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
审美是人类特有的活动。通感,就是在人们的审美活动中使各种审美感官,如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多种感觉互相沟通,互相转化。钱钟书先生说过,“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线……”。可见,通感广泛的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感受之中,就象你看着满园的春色,会哼起“春之歌”一样。现实生活的文字的印记也不可避免地打下了“通感”的印记。例如,“摇曳的音调”、“表情冷漠”、“一弯寒月”等词语中,视觉、听觉、触觉构成了通感。人们常用“甜美”形容歌声,“甜”本属于味觉印象,“美”属于视觉印象,“歌声”则属于听觉感受。人的五种感官,“通”得最普遍的,是视觉与听觉。运用通感,可突破人的思维定势,深化艺术。通感哲学基础就是自然界普遍相通的原则,客观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感同样也可以用声音和色彩等等手段去表达人类的感情,它成为了写作实践中一种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在现代文学作品中,通感的使用,可以使读者各种感官共同参与对审美对象的感悟,克服审美对象知觉感官的局限,从而使文章产生的美感更加丰富和强烈。

钱钟书的文艺论著《通感》

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古代批家和修辞家似乎都没有理解或认识。
宋祁《玉楼春》有句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李渔《笠翁余集》卷八《窥词管见》第七则别抒己见,加以嘲笑:“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余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同时人方中通《续陪》卷四《与张维四》那封信全是驳斥李渔的,虽然没有提名道姓;引了“红杏‘闹春’实之未见”等话,接着说:“试举‘寺多红叶烧人眼,地足青苔染马蹄’之句,谓‘烧’字粗俗,红叶非火,不能烧人,可也。然而句中有眼,非一‘烧’字不能形容其红之多犹之非一‘闹’字,不能形容其杏之红耳。诗词中有理外之理,岂同时文之理、讲书之理乎?”也没有把那个“理外之理”讲明白。苏轼少作《夜行观星》有一句“小星闹若沸”,纪昀《评点苏诗》卷二在句旁抹一道墨杠子,加批:“似流星!”这表示他并未懂那句的意义,误以为它就像司空图所写:“亦犹小星将坠,则芒焰骤作,且有声曳其后。”宋人常把“闹”字来形容无“声”的景色,不必少见多怪。
晏几道《临江仙》:“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毛滂《浣溪沙》:“水北寒烟雪似梅,水南梅闹雪千堆。”马子严《阮郎归》:“翻腾妆束闹苏堤,留春春怎知!”黄庭坚《才韵公秉》:“车驰马骤灯方闹,地静人闲月自妍。”又《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寒窗穿碧流,润础闹苍藓。”陈与义《夜赋》:“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陆游《开岁...有赋》:“百草吹香蝴蝶闹,一溪涨绿鹭鸶闲。”范成大《立秋后二日泛舟越来溪》:“行入闹荷无水面,红莲沉醉白莲酣。陈耆卿《与二三友游天庆观》:“月翻杨柳尽头影,风肴擢芙蓉闹处香。”又《挽陈知县》:“日边消息花争闹,露下光阴柳变疏。”赵孟坚《康不领...长赋》:“闹处相挨如有意,静中背立见无聊。”从这些例子来看,方中通说“闹”字“形容其杏之红”,还不够确切;应当说:“形容其花之盛(繁)”。“闹”字是把事物无声的姿态说成好象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马子严那句词可以和另一南宋人陈造也写西湖春游的一句诗对照:“付与笙歌三万指,平分彩舫聒湖山”。“聒”是说“笙歌”,指嘈嘈切切、耳朵应接不暇的声响;“闹”是说“妆束”,相当于“闹妆”的“闹”,指花花绿绿、眼睛应接不暇的景象。“聒”和“闹”虽然是同义词但在马词和陈诗里分别描写两种不同的官能感觉。......
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譬如我们说“光亮”,也说“响亮”,把形容光辉的“亮”字转移到声响上去,就方法仿佛视觉和听觉在这一点上有“通财之谊”(远山拙注:指古人好友之间钱财混有,不分你我)。又譬如“热闹”和“冷静”那两个成语也表示“热”和“闹”、“冷”和“静”在感觉上有通同一气之处,结成配偶,因此范成大可以离间说“已觉笙歌无暖热”。李义山《杂篡-意想》早指出:“冬日着碧衣似寒,夏月见红似热”。我们也说红颜色“温暖”绿颜色“寒冷”,“暖红”、“寒碧”已沦为诗词套语。 

 

什么是通感(Synaesthesia)?

前些时候和 JJgod 讨论起科幻小说,他向我推荐了杰里夫·福特的《冰淇淋王国》,不愧是得过雨果奖的小说(短篇)。推荐有时间的朋友阅读一下,是讲述的心理学上的通感(Synaesthesia)。

文学领域中的通感,钱钟书先生曾下过一个定义:“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动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简单的说,感官感觉虽然功能和活动范围不同,但同时又会相互影响。比如听到声音感觉看到颜色,看到颜色又感觉在触摸什么。

我们常可以看到所谓通感修辞,或者说移觉。比如“暖洋洋的橙色”,用温度来形容视觉。音乐和艺术之间也存在很多可以用通感解释的关联,是视觉和听觉在人脑中的一种交错反映。比如有一些视觉音乐会,比如题图是抽象电影创作的拥护者、导演詹姆士·惠特尼 1966 年电影 Lapis 的海报。

在设计领域,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用颜色和构图来表达情感。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11 Great Color Legends,讲述了关于颜色的一些故事,比如为什么粉色代表小女孩、浅蓝色代表小男孩等,为什么黑色代表死亡等。早些时候我也翻译过一篇文章:自然选择:自然界的颜色与界面设计,实际也有那么些通感在里面。比如说你给产品配色,凭空想象有时候并不是很直观,这时候可以通过观看一张好的照片、摄影作品等来获得配色的灵感,因为图像视觉给与人们的感觉很直观。

至于构图,黄金分割已经被用到淋漓尽致。以摄影来讲,九宫格、十字型、三角形、三分法、A/S/V/C/O/W 型构图等等。考虑到不同情况,可以营造主体焦点、稳定、动感、活力等各种感觉(综合感觉)。

设计师是否能根据网站和访客间的关系营造通感?比如一个在线订花的网站,是否可以通过颜色、构图等设计,营造出花香四溢的感觉?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有数码香味制造机之类的东西了。这又让我想起香水这部电影。

我对审美观的理解,即人对事物的通感层次。比如说看到一幅画,有些人仅仅觉得是静止的颜色和线条的组合,有些人却可以感受到光、影、动感,甚至脑中回响的音乐。这就是审美上的成熟和不成熟(在原研哉的《设计中的设计》一书中有提到审美成熟和不成熟对产品设计的影响)。

品牌文化是否也是一种通感归属?比如一提起诺基亚,大部分人的印象是耐摔。而诺基亚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心理学真是有意思。

 

 
通感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勾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疏》:“上如抗”者,言歌声上响,感动人意,使之如似抗举也。“下如队”者,言声音下响,感动人意,如似坠落之意也。“曲如折”者,言音声回曲,感动人心,如似方折也。“止如槁木”者,言音声止静,感动人心,如似枯槁之木止而不动也。“倨中矩”者,言其音声雅曲,感动人心,如中当于矩也。“勾中钩”者,谓大屈也,言音声大屈曲,感动人心,如中当于钩也。“累累乎端如贯珠”者,言声之状累累乎感动人心,端正其状,如贯于珠,言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礼记·乐记·疏》)

  白居易《琵琶行》里传诵的那几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难。”白居易只是把各种事物所发出的声音——雨声、私语声、珠落玉盘声、间关鸟声、幽咽水声——来比方琵琶声,并非说琵琶的大弦、小弦各种声音“令人心想”这样那样的“形状”,他只是从听觉联系到听觉,并非把听觉沟通于视觉。……韩愈《听颖师弹琴》诗里的描写……那才是“心想形状如此”,“听声类形”……把听觉转化为视觉了。“跻扳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这两句可以和“上如抗,下如坠”印证,也许不但指听觉通于视觉,而且指听觉通于肌肉运动觉:随着声音的上下高低,身体里起一种 “抗”、“坠”、“扳”、“落”的感觉。(钱钟书《通感》,见《文学评论》1962年1期)

  “通感”是把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沟通起来。钱钟书先生提出这种“通感”,给我们指出修辞上的一种手法,是很有意义的。《礼记·乐记》里指出音乐“感动人意”,“上如抗”像把声音举起来,举起来要用力,这就跟肌肉运动觉联系起来。“下如坠”,声音从高变低,像从高处落下来,这就跟视觉联系。《老残游记》里记大明湖边听白妞黑妞说书,声音一层高似一层,用扳登泰山来作比,越升越高,也是从声音联想到扳登的肌肉运动觉与泰山的视觉。“曲如折”,声音的转折,如表达音调的变化,引起听众情绪的变化。“止如槁木”,声音止静,像枯木的止而不动,这如白居易《琵琶行》里说:“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声,此时无声胜有声。”声音从高到低,从低到像泉水因冷而凝结那样越来越低沉,低沉到好像要停止那样,这就是如枯木之止而不动,但并不真的停止,在低沉中发出一种幽愁暗恨,所谓“无声胜有声”。这就从听觉引起视觉如槁木,引起触觉,如泉的冷涩。“倨中矩”指声音雅正,合乎规矩,矩指方正,规指圆规,圆规也就是“勾中钩”了。“累累乎端如贯珠”,状声音的圆转像珠子,这个圆转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联起来的,所以称“贯珠”,这也就是听觉通于视觉了。从听觉引起人的视觉、触觉,也就是音乐不光使人感到悦耳,“声入心通”,引起人的感情,所以会通于视觉和触觉,这样写,不光写出音乐之美,也写出音乐感动人的力量,写出音乐的作用。孔《疏》里阐发得深刻。《通感》里把白居易写音乐,跟韩愈的写音乐来对比,这就显出韩愈写得深刻,因为韩愈写出通感来,写出音乐的“感动人意”来。

  有的写法,我们原来不理解的,是否可用通感来解释?《历代诗话》卷四十九《香》:“《渔隐丛话》曰:‘退之诗云:“香随翠笼擎偏重,色照银盘泻未停。”樱桃初无香,退之以香言,亦是一语病。’吴旦生曰:‘竹初无香,杜甫有“雨洗涓涓静,风吹细细香”之句;雪初无香,李白有“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之句;雨初无香,李贺有“依微香雨青氛氲”之句;云初无香,卢象有“云气香流水”之句。妙在不香说香,使本色之外,笔补造化。’”为什么说樱桃、竹、雪、雨、云是香的呢?不好理解。吴景旭认为这是诗人笔补造他,天生这些东西都是不香的,诗人补天生之不足,给它们加上香。这样说还不能使人信服。诗人的创造只该反映生活真实,不香的东西说香,不是违反真实吗?这可能也是通感。鲜红的樱桃在诗人眼里好像花一样美,把樱桃看成是红花,于是就唤起一种花香的感觉,视觉通于嗅觉,只有用“香”字才能写出这种通感来,才能写出诗人把樱桃看得像花一样美的喜爱感情来。经过雨洗的竹子显得更其高洁,说“雨洗娟娟静”,它是那样洁静,唤起诗人说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从修竹联想到佳人,所以用“娟娟”两字来形容它,娟娟不正是美好的佳人吗?佳人才有“风吹细细香”来。这个“香”正和 “娟娟”联系,正和诗人把修竹比佳人的用意相联系吧。诗人把“雪花”和“春风”联起来,在他眼里的雪花,已像春风中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把雪说成春风中的花,自然要说香了。把雨和云跟“氛氲”和“气”连起来,这就同氛氲的香气连起来了,这大概和春天的氛氲花香结合着,所以雨和云都香了。这样,视觉通于嗅觉,写出这些事物的“感动人意”来。用通感来解释,是不是可以体会得更深切些。

  林逋的名篇《山园小梅》:“众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瀛奎律髓》卷二十纪昀批:“冯(班)云‘首句非梅’,不知次句‘占尽风情’四字亦不似梅。”这样的批评也是不知通感所产生的。梅花开放时天还很冷,怎么说“暄妍”呢?“暄妍”是和暖而美艳,似不合用。用“风情”来指梅,好像也不合适。其实,这是诗人写出对梅花的感情来,既然李白可以把雪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那末林逋为会么不可以把梅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呢?作者忘记了寒冷,产生了“暄妍” 之感,觉得它很有“风情”,这正是从视觉联系到温暖的触觉,正写出梅花的“感动人意”来。写诗不是写科学报道,冯、纪两位未免太拘泥于气候了。

  再像林逋的《梅花》诗:“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香”是嗅觉,“压”是触觉,是嗅觉通于触觉,用的也是通感手法。再像“暗香浮动月黄昏” (《山园小梅》),“香”是嗅觉,“暗”是视觉,是嗅觉通于视觉,突出香的清淡。杨万里《怀古堂前小梅渐开》:“绝艳元非着粉团,真香亦不在须端。” “真”是意觉,是嗅觉通于意觉。如韩愈《芍药歌》“翠叶红蕊天力与”,“温馨熟美鲜香起”,翠红是视觉,“温”是触觉,这是视觉通于触觉。韩愈的《南山诗》写南山的石头的各种形象,“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雉叫)”,“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如火熺焰”。这就把写石头的视觉同听觉(惊雊)、触觉(火熺)、意觉(相恶)相通,不光写出各种石头的形状,也写出诗人对各种石头的感情了。
 
 
 
 
女儿的修辞
 
钟哲平
 
  □钟哲平

  翻过一些小学作文指导书,很有点担心女儿的修辞,会被否定。日后万一有人说女儿的句子不合逻辑,或者在作文考试时通不过,我会告诉她,不要紧,妈妈支持你,钱钟书支持你,古往今来那么多文学大家,都支持你

  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开始写博客,十分有趣。她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地说一句,打一句,语言简练而自信。我坐在她旁边,帮她选一列同音字中正确的字。慢慢地,用过的字她就记住了,越打越顺。

  前天她写道:“今天妈妈给我换了一盏新台灯,好漂亮。灯光很透明,很温柔,开了灯,像闻到花香的感觉。”

  我很惊喜,这诗一般的语言,正是钱钟书所说的“通感”!

  钱钟书认为通感是一种被修辞学家忽略的描写手法,他在《通感》一文里引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如苏轼的“小星闹若沸”,王建的“红叶烧人眼”等。文章收在钱钟书文集的《七缀集》里,这里不展述。

  6岁的女儿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通感,她只是说出自己的直觉。她能随口说出美妙的句子,是因为她的本能还没有被逻辑所限制,自由是她的宝剑。

  读了女儿的句子,我意犹未尽,翻书找出了曾带给我细腻的阅读享受的那些句子。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

  ———钱钟书《围城》

  (辛楣说:)“我躲着没给她看见,只跟唐小姐讲几句话———”鸿渐的心那一跳的沉重,就好像货车卸货时把包裹向地上一掼,只奇怪辛楣会没听见。

  ———钱钟书《围城》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张爱玲《色,戒》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张爱玲《色,戒》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莺燕啊。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汤显祖《牡丹亭·游园》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朱自清《荷塘月色》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朱自清《荷塘月色》

  我还想起汪曾祺在《说戏》中提到的川剧《焚王宫》。耶律含嫣和花云一见钟情,久久注视,目不稍瞬,耶律含嫣的妹妹把他们两人的视线拉在一起,拴了个扣儿,还用手指在这根“线”上嘣嘣嘣弹三下。这位小妹捏着这跟“线”向前推一推,耶律含嫣和花云的身子就向前倾,把“线”向后扽一扽,两人就朝后仰。这根“线”如此结实,真是奇绝。

  现在想来,这根奇绝而不存在的线,正是把“通感”运用到极致的舞台艺术。

  古人说酒是软饱,梦是黑甜,不也是绝妙的通感吗?

  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些,是因享受语言的美。还有,我翻过一些小学作文指导书,很有点担心女儿的修辞,会被否定。日后万一有人说女儿的句子不合逻辑,或者在作文考试时通不过,我会告诉她,不要紧,妈妈支持你,钱钟书支持你,古往今来那么多文学大家,都支持你。

 

余秋雨教授给我上了一课
如东支教老师

 
北师大版语文七年级下第二单元有宋代宋祁的一首词《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其中的“红杏枝头春意闹”如果说是画面上的点睛之笔,还不如说是词人心中绽开的感情花朵。“闹”字不仅形容出红杏的众多和纷繁,而且,它把生机勃勃的大好春光全都点染出来了。“闹”字不仅有色,而且似乎有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这一句为什么成为千古名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运用了“通感”的修辞。“通感”,是我国已故学者钱钟书先生归纳出来的一个美学原理和修辞学规则,在学术文化界也有很多专家不知道。当时,我在教这首诗时讲了“通感”这种修辞手法的运用,讲了很多,可总觉得辞不达意,没有讲清,学生似乎似懂非懂,我无心恋战,草草收兵……

无独有偶,余秋雨教授在3月23日晚2008年青年歌手大奖赛上向亿万观众阐释了“通感”这个原理,我听后,获益良多,同时,重新深刻反思了我的教学。

余教授的阐释有一个幽默的开头,立即引起了广大观众的兴趣。他说,他的一些高层阶的文化人至今还以为“通感”是一种感冒药。由此他讲解道,钱钟书先生根据中外艺术经典证明,人在接受艺术作品时的不同感觉系统是可以互通、互借的。他举例,音乐本来是作用于听觉器官的,但人们总是喜欢说这段音乐“明亮”,那段音乐“很甜”,那是在借用视觉器官和味觉器官了。同样,绘画是作用了视觉器官的,但人们总是喜欢说这个色彩“太冷”,这个色彩“很暖”,这是在借用触觉器官了。人们说一篇文章“太硬”、“太涩”,也是在借用触觉器官和味觉器官。

说到这里,余教授就考题上宋祁的诗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为例,说杏花所展现的春意是无声的,所以一般人都会写“红杏枝头春意浓”,但这样的诗每个人都能写出来。一个“闹”字,把不存在的声音大胆引入,人们的听觉器官被借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句诗也就成了千古名句。

余教授由此得出结论,指挥接受者在感觉器官上的“互通互借”,在审美上能产生一种“令人惊喜的跳跃快感”,并使感觉“获得外援而大为丰满”。

当时,我算了一下,余教授的这段讲述只花了一分多钟,却让全国观众几乎完全听懂了一个高深学理。余先生最后还说,我国现代在文学理论上基本没有创见和建树,钱钟书先生的“通感”学说是空谷足音。因此他又对文艺理论工作者提出了希望。

一个高深的理论,被余秋雨教授四两拨千斤,要言不凡,让听者豁然开朗,这需要非凡的功力。当时我真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大师就是大师,不同凡响哪!余教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不仅是知识方面,更主要的是如何教学,如何更好的把知识讲“精”讲“准”,讲“通”讲“透”!

    一个月后(4月23日)的语文课上,在复习宋祁的《玉楼春》时,我特地向会宁实验中学七年级(3)班的我的学生转述了余教授的解读,并简要介绍了余秋雨的生平和他的学者之路,同学们听得频频点头,似有所悟。我想,孩子们不但对“通感”学说有了更深的认识,更主要的是应该懂得如何做好学问吧……


 谈谈古典诗词里的“通感”
  
   明代竟陵派诗人谭元春的《舟闻》是一首很简捷流畅的绝句诗。
   杨柳不遮明月愁,尽将江色与轻舟。
   远钟渡水如将湿,来到耳边天已秋
   从诗中看,这是一首悲秋的诗。它运用了传统的“明月”,“江色”,“远钟”等意象来营造秋天的悲凉冷落的愁情。不过,这首的主要特点在于,它在选择意象时,不是单单从某种特定的感官形象入手,而是从几个方面的感官体味来写的。给人以新颖奇特的感觉,这就是
   我们经常说的“通感”比喻,也叫“移觉”,“移就”。
   那么什么是“通感”呢?心理学家认为,人的视、听、嗅、味、触等各种感官都能产生美感,同时每个人的眼、耳、鼻、舌、身各个感官的领域也都不是绝缘的。通感就是“向人这个整体说话”的。它把人们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乃至情感、思绪、意念等都沟通起来。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称红色、黄色为暖色,绿色、蓝色、白色为冷色,这就赋予颜色以温度特点。我们称赞歌手的歌声圆润、甜脆,仿佛声音有了形状滋味的特点。
   在现代修辞学中,钱钟书先生首先用到了“通感”的概念,他是在总结许多诗文的写作手法时,找出其规律的。
   《列子*汤问》“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它把听觉的形象转换成可看见的“绕梁”丝带,这样的视觉形象,给人以更形象、真实的感受。
   〈〈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这是孔子在谈他听到美妙的韶乐后的感受,他不是直接用听觉形象来描绘。而是用味觉来感受,美味佳肴的感觉和优美的音乐是一样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代的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夜色”怎么会和凉水一样呢?其实,这完全是靠人的五官通感去感受的,因为冷的色调和冰凉的水给人的感觉是一致的,因此诗人抓住了这样的感觉,让人有了立体的感受。
   宋代的林浦的《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这里“疏影”与清浅水,“暗香”和黄昏月,被联系了在一起,一种由抽象变具体,由可感成可见的现象自然呈现了出来,人们的感受被赋予了丰富的内容。
   现代的朱自清《荷塘月色》“微风过处,送来缕缕的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每当读到朱先生的这句话时,好象有扑面而来的“清香”的感觉,而且是时断时续的“缕缕”之感,可见,作者深谙通感的妙处。
   明代施耐庵《水浒》那鲁提辖打的郑屠“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酱油铺子: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了出来”。精彩啊!鲁智深打得郑关西鼻子酸痛,但他感觉的却是各种调料。我们日常生活中也常把感觉复杂形容成打翻了五味瓶。
   在谭元春的诗中,通感也被用到了极致的。
   袅娜的杨柳挡不住明月的愁情,月色下的江水和轻舟也披上了一层愁情,而那深沉的钟声横过江水湿漉漉的涌进了诗人的耳鼓,并且带来了阵阵秋的凉意,让人觉得刻骨铭心的。
   这首诗,最让人玩味的就是,那听觉形象的钟声,给人的是肤觉形象的湿和秋意的凉,月色的视觉具体到了人的愁情。这就是通感给我们的立体式的丰富感觉。
   在修辞过程中,通感还往往与比喻、比拟、夸张等修辞手法融合在一起。运用通感所塑造的艺术形象,能够使读者在欣赏中产生如临其境,如睹其物,如闻其香,如聆其声,如品其味,身受其冷暖的真实感。它能够调动多种感官从各个角度去捕捉形象的内涵,领略美感。这比某个感官单一感受所得到的艺术享受更丰富,因而领会的更深刻、真切。

 

作文写作方法——感觉挪移法
北京 雷其坤
 
  "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用心理学或语言学的术语来说,这是'通感'或'感觉挪移'"。(钱钟书《通感》)在文学作品中,通感的运用是较为广泛的。诸如--
  [视觉→听觉]
  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
  ……绿茸茸的草坂,像一支充满幽情的乐曲。(刘白羽《长江三峡》)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朱自清《荷塘月色》)
  [听觉→视觉]
  促织声尖尖似针。(贾岛《客思》)
  鸟抛软语丸丸落。(黎简《春游寄正夫》)
  [视觉→触觉]
  山色逐渐变得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和,很有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凝脂似的感觉。(碧野《天山景物记》)
  [视觉→嗅觉]
  当我看见满圈里毛茸茸的北京小鸭欢快地追逐奔跑时,仿佛嗅到了餐桌上那美味可口的烤鸭的香味来了。(转引自汪丽炎著《汉语修辞》118页)
  [听觉→嗅觉]
  哀响馥若兰。(陆机《拟西北有高楼》)
  风来花底鸟声香。(贾唯孝《登螺峰四顾亭》)
  [嗅觉→听觉]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听觉→味觉]
  她那略带东北土音的普通话甜丝丝的。(喻杉《女大学生宿舍》)
  [听觉→触觉]
  ……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嗅觉→味觉]
  路旁的金合欢花散出甜丝丝的清香。厦门的夏夜是迷人的。(转引自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重订本405页)
  [味觉→触觉]
  空气呀,/冷得发辣。(郭小川《大风雪歌》)
  [痛觉→味觉]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施耐庵《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有时,调动三种或三种以上的感觉,塑造鲜明隽永的意象,表达奇妙独特的感觉,给人强烈的审美享受。如:
  王小玉便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书儿。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人天际,不禁暗暗叫绝。(刘鹗《明湖居听书》,节选自《老残游记》第2回)
  将听觉挪移到机体觉(由内部感觉器官产生的一种感觉,另一种是痛觉)、味觉、视觉,生动形象。
  通感往往与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合用。
  "本联想而生通感"(钱钟书),必须借助想象与联想,才能把一种感觉挪移到另一种感觉上。
  作文运用感觉挪移法,能够丰富文章的表现手法,"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梅尧臣),增强文章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给人以新鲜隽永的审美享受。
  [例文]
                    歌 声
  昨晚中西音乐歌舞大会里"中西丝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洒在我脸上,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我立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经了那细雨,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
  这是在花园里。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的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现在都带了黯淡的颜色。─-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是感着劳春的困倦么?
  大约也因那蒙蒙的雨,园里没了浓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阴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是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1921年11月3日 上海。
                                (作者:朱自清)
  "中西丝竹和唱"的三曲清歌,本是诉诸听觉的,但作者运用感觉挪移法,将音乐表现得生动形象具体可感。第二段主要从触觉来写对音乐的感受:仿佛在"暮春的早晨",脸上感受到霏霏细雨,"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手感觉到"新鲜的微风"的吹拂;脚感觉到甬道的"滑腻可爱"。第三段主要诉诸视觉:花园里,微雨洗尘后的群花"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看到"恬静的红,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第四段则主要从嗅觉来描述:闻到"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和"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阴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文章从听觉开始,依次唤起触觉、视觉、嗅觉,最后又回到听觉,巧妙而严谨。
 
 
 
境界全出 
作者:周振甫


  “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王国维《人间词话》)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①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②《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同上)

  琢句炼宇,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余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③”是也;有飞声千载上下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④”是也。“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枝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名,竟以此作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见耶?予谓“闹”字极粗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皆子京一人之流毒也。(李渔《窥词管见》)

①补之:宋诗人晁无咎字。 ②正中:南唐词人冯延巳字。 ③郎中:宋词人张先,官至都官郎中,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和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见《苕溪渔隐丛话》引《遯斋闲览》。 ④尚书:宋学者兼作者宋祁,官工部尚书,字子京。

  宋祁的《玉楼春》词写春景,“红杏枝头春意闹”,张先的《天仙子》写夜景,“云破月来花弄影”,都选择有代表性的景物来写。早春时最足以显示春光的是红杏,春夜的月下花前景物最美,这里已显出作者选择的工夫,作者还选择景物的动态来写,写“闹”和“弄”,用这两字就把春意和花写得好像有知觉似的,显得生动了。闹字又唤起人们许多联想,人们可以把自己体会到的春意蓬勃景象来丰富这句诗意。弄字使人想象到不仅花在风中摇动,影子也在舞动,这样构成的画面是美的,也使人感到月色的美好。

  欧阳修的《浣溪沙》“绿杨楼外出秋千”,和冯延巳《上行杯》的“柳外秋千出画墙”,也都不是写静态而写动态。背景是绿杨楼外或柳外画墙,显得富丽。秋千一般是女子荡的,从出楼外、出画墙的两个出字里,说明秋千荡得极高,使人唤起美好的想象。

  从这些例子看来,作者都选择一个精彩的镜头来写,写的都是动态,有的用拟人法,或作正面描绘,或加上各种背景,都用精练的字来唤起读者联想,里面含有作者的情意,所以能使境界出来。

  至于“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钱钟书先生在《通感》里指出,用“闹”字“是想把事物的无声的姿态描摹成好像有声音,表示他们在视觉里仿佛获得了听觉的感受。”“其实宋祁那句词的上句,‘绿杨阴外晓寒轻’,把气温写得好像可以称斤论两,也是一种通感,李渔倒放它滑过去,没有明白它跟‘红杏闹春’是同样性质的写法。”(《文学评论》1962年1期)再说用“闹”字,才能夸张地把春天热闹的感觉写出,所以能获得当时人的称赏。


  常观姜论史词①,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②。(贺裳《皱水轩词筌》)

  贺黄公③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④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⑤,不能附和黄公矣。(王国维《人间词话》)

①姜、史:姜夔、史达祖。史达祖的《双双燕·春燕》道:“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②项羽学兵法:项羽的叔父教项羽学兵法,他学了一点就不想再学,不肯学完,指知道一点就算了,不作深入的理解。 ③黄公:清人贺裳字。 ④欧、秦:欧阳修、秦观。 ⑤白石:姜夔号白石道人。

  史达祖《双双燕·春燕》是很传诵的一篇,姜夔最赏识其中的“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句。贺裳不同意,却赞赏“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王国维不同意贺裳说而同意姜夔,认为“柳昏花暝”是化工,“软语商量”是画工。画工求形似,要画得像。燕子飞来在梁上做窠,呢喃地叫着,诗人把它拟人化,说燕子软语商量在哪儿做窠好,这样,确实写出燕子的特点,不能用来指别的鸟,是写得很逼真的,但并无其他情味,所以说画工。化工是求神似,要画出精神来。“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燕子回来得晚,因为它看够了花柳。柳阴浓密,花开得繁密,燕子要衔泥做窠,“爱贴地争飞”,在柳阴和花丛中飞,所以感到柳昏花暝。这样,确是写燕子,但又不限于写燕子,它还写出红楼中的女子,她在注意燕子的归晚,羡慕燕子双双看足柳昏花暝。这就景中含情,写出一种境界来。王国维的赞美,就因它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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