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感》中排列的资料有数百例之多,有的是词,有的是句子,比如说“响亮”,是合并了听觉和视觉,说声音“珠圆玉润”,是移植了触觉,“几个明星切切如私语”,是打通了视觉与听觉。在诸如此类的大量例证之后,钱钟书总结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鼻、舌、身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体质。”这即是通感。 然而实际上,通感的情形远比钱文列出的还要丰富,“彼此打通或交通”的不止五官五觉,有些根本指不出究竟哪一觉通到了哪一觉。比如视觉和触觉上的方、正、直、曲、圆这些几何形状,常常用于指人的道德行为,如端正、端方正直、外圆内方、尖刻、圆滑等等,负责道德行为的是哪一觉?再如味觉的酸、甜、苦、辣,常常用于指人生遭际、情感体验和人的行为特征等方面,如心酸、吃醋、甜蜜、甜腻腻、口甜心苦、毒辣等等,这些感觉也很难指出是哪一种官能。它们来于哪一官的哪一觉是很清楚的,可是具体通到了哪一官的哪一觉,就很不清楚。再如硬译的硬,黑心肠的黑,青天大老爷的青,臭名昭著的臭,胆寒的寒,以及文学史上对著名作家诗文风格的概括,如郊寒岛瘦、苏海韩潮、柳泉欧澜、班香宋艳等等,都属于尚不知通到何感之类。这在语言实际中十分普遍,至今无人注意及之。 其实,在《通感》的最后,钱钟书列举的例子已经超出了他原定的通感的范围。原划定的通感是能明确指出某感通于某感的情形,而最后有几个例子如“盲书”(瞎写、乱写),就指不出通于何感何觉了。这正是本文“续貂”所讨论的内容。 1995年,美籍华裔哲学家唐先生,名字忘了,在中国人民大学讲学,说“直”被用于道德领域起源于猿人的直立行走。因为直立行走是好的,于是“直”就衍变成一种好德行。如果这一推断能够成立,那么正、直、圆、方又是怎么与德行发生联系的呢?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鲁迅说已经被当成异端咬死了,更别指望被当成是“好的”了———我更同意鲁迅的提法。 几何意义上的直与道德意义上的直互相通连,应该属于通感的范围,也就是今天“续貂”所续的通感的范围。这是一种说不清通到何感的通感。 《文汇报》 通感
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以感觉写感觉”。通感技巧的运用,能突破语言的局限,丰富表情达意的审美情趣,收到增强文采的艺术效果。
--------------------------------------------------------------------------------------------------------------- 钱钟书的文艺论著《通感》 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古代批家和修辞家似乎都没有理解或认识。 什么是通感(Synaesthesia)? 前些时候和 JJgod 讨论起科幻小说,他向我推荐了杰里夫·福特的《冰淇淋王国》,不愧是得过雨果奖的小说(短篇)。推荐有时间的朋友阅读一下,是讲述的心理学上的通感(Synaesthesia)。 文学领域中的通感,钱钟书先生曾下过一个定义:“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动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简单的说,感官感觉虽然功能和活动范围不同,但同时又会相互影响。比如听到声音感觉看到颜色,看到颜色又感觉在触摸什么。 我们常可以看到所谓通感修辞,或者说移觉。比如“暖洋洋的橙色”,用温度来形容视觉。音乐和艺术之间也存在很多可以用通感解释的关联,是视觉和听觉在人脑中的一种交错反映。比如有一些视觉音乐会,比如题图是抽象电影创作的拥护者、导演詹姆士·惠特尼 1966 年电影 Lapis 的海报。 在设计领域,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用颜色和构图来表达情感。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11 Great Color Legends,讲述了关于颜色的一些故事,比如为什么粉色代表小女孩、浅蓝色代表小男孩等,为什么黑色代表死亡等。早些时候我也翻译过一篇文章:自然选择:自然界的颜色与界面设计,实际也有那么些通感在里面。比如说你给产品配色,凭空想象有时候并不是很直观,这时候可以通过观看一张好的照片、摄影作品等来获得配色的灵感,因为图像视觉给与人们的感觉很直观。 至于构图,黄金分割已经被用到淋漓尽致。以摄影来讲,九宫格、十字型、三角形、三分法、A/S/V/C/O/W 型构图等等。考虑到不同情况,可以营造主体焦点、稳定、动感、活力等各种感觉(综合感觉)。 设计师是否能根据网站和访客间的关系营造通感?比如一个在线订花的网站,是否可以通过颜色、构图等设计,营造出花香四溢的感觉?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有数码香味制造机之类的东西了。这又让我想起香水这部电影。 我对审美观的理解,即人对事物的通感层次。比如说看到一幅画,有些人仅仅觉得是静止的颜色和线条的组合,有些人却可以感受到光、影、动感,甚至脑中回响的音乐。这就是审美上的成熟和不成熟(在原研哉的《设计中的设计》一书中有提到审美成熟和不成熟对产品设计的影响)。 品牌文化是否也是一种通感归属?比如一提起诺基亚,大部分人的印象是耐摔。而诺基亚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心理学真是有意思。 白居易《琵琶行》里传诵的那几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难。”白居易只是把各种事物所发出的声音——雨声、私语声、珠落玉盘声、间关鸟声、幽咽水声——来比方琵琶声,并非说琵琶的大弦、小弦各种声音“令人心想”这样那样的“形状”,他只是从听觉联系到听觉,并非把听觉沟通于视觉。……韩愈《听颖师弹琴》诗里的描写……那才是“心想形状如此”,“听声类形”……把听觉转化为视觉了。“跻扳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这两句可以和“上如抗,下如坠”印证,也许不但指听觉通于视觉,而且指听觉通于肌肉运动觉:随着声音的上下高低,身体里起一种 “抗”、“坠”、“扳”、“落”的感觉。(钱钟书《通感》,见《文学评论》1962年1期) “通感”是把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沟通起来。钱钟书先生提出这种“通感”,给我们指出修辞上的一种手法,是很有意义的。《礼记·乐记》里指出音乐“感动人意”,“上如抗”像把声音举起来,举起来要用力,这就跟肌肉运动觉联系起来。“下如坠”,声音从高变低,像从高处落下来,这就跟视觉联系。《老残游记》里记大明湖边听白妞黑妞说书,声音一层高似一层,用扳登泰山来作比,越升越高,也是从声音联想到扳登的肌肉运动觉与泰山的视觉。“曲如折”,声音的转折,如表达音调的变化,引起听众情绪的变化。“止如槁木”,声音止静,像枯木的止而不动,这如白居易《琵琶行》里说:“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声,此时无声胜有声。”声音从高到低,从低到像泉水因冷而凝结那样越来越低沉,低沉到好像要停止那样,这就是如枯木之止而不动,但并不真的停止,在低沉中发出一种幽愁暗恨,所谓“无声胜有声”。这就从听觉引起视觉如槁木,引起触觉,如泉的冷涩。“倨中矩”指声音雅正,合乎规矩,矩指方正,规指圆规,圆规也就是“勾中钩”了。“累累乎端如贯珠”,状声音的圆转像珠子,这个圆转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联起来的,所以称“贯珠”,这也就是听觉通于视觉了。从听觉引起人的视觉、触觉,也就是音乐不光使人感到悦耳,“声入心通”,引起人的感情,所以会通于视觉和触觉,这样写,不光写出音乐之美,也写出音乐感动人的力量,写出音乐的作用。孔《疏》里阐发得深刻。《通感》里把白居易写音乐,跟韩愈的写音乐来对比,这就显出韩愈写得深刻,因为韩愈写出通感来,写出音乐的“感动人意”来。 有的写法,我们原来不理解的,是否可用通感来解释?《历代诗话》卷四十九《香》:“《渔隐丛话》曰:‘退之诗云:“香随翠笼擎偏重,色照银盘泻未停。”樱桃初无香,退之以香言,亦是一语病。’吴旦生曰:‘竹初无香,杜甫有“雨洗涓涓静,风吹细细香”之句;雪初无香,李白有“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之句;雨初无香,李贺有“依微香雨青氛氲”之句;云初无香,卢象有“云气香流水”之句。妙在不香说香,使本色之外,笔补造化。’”为什么说樱桃、竹、雪、雨、云是香的呢?不好理解。吴景旭认为这是诗人笔补造他,天生这些东西都是不香的,诗人补天生之不足,给它们加上香。这样说还不能使人信服。诗人的创造只该反映生活真实,不香的东西说香,不是违反真实吗?这可能也是通感。鲜红的樱桃在诗人眼里好像花一样美,把樱桃看成是红花,于是就唤起一种花香的感觉,视觉通于嗅觉,只有用“香”字才能写出这种通感来,才能写出诗人把樱桃看得像花一样美的喜爱感情来。经过雨洗的竹子显得更其高洁,说“雨洗娟娟静”,它是那样洁静,唤起诗人说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从修竹联想到佳人,所以用“娟娟”两字来形容它,娟娟不正是美好的佳人吗?佳人才有“风吹细细香”来。这个“香”正和 “娟娟”联系,正和诗人把修竹比佳人的用意相联系吧。诗人把“雪花”和“春风”联起来,在他眼里的雪花,已像春风中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把雪说成春风中的花,自然要说香了。把雨和云跟“氛氲”和“气”连起来,这就同氛氲的香气连起来了,这大概和春天的氛氲花香结合着,所以雨和云都香了。这样,视觉通于嗅觉,写出这些事物的“感动人意”来。用通感来解释,是不是可以体会得更深切些。 林逋的名篇《山园小梅》:“众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瀛奎律髓》卷二十纪昀批:“冯(班)云‘首句非梅’,不知次句‘占尽风情’四字亦不似梅。”这样的批评也是不知通感所产生的。梅花开放时天还很冷,怎么说“暄妍”呢?“暄妍”是和暖而美艳,似不合用。用“风情”来指梅,好像也不合适。其实,这是诗人写出对梅花的感情来,既然李白可以把雪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那末林逋为会么不可以把梅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呢?作者忘记了寒冷,产生了“暄妍” 之感,觉得它很有“风情”,这正是从视觉联系到温暖的触觉,正写出梅花的“感动人意”来。写诗不是写科学报道,冯、纪两位未免太拘泥于气候了。
再像林逋的《梅花》诗:“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香”是嗅觉,“压”是触觉,是嗅觉通于触觉,用的也是通感手法。再像“暗香浮动月黄昏”
(《山园小梅》),“香”是嗅觉,“暗”是视觉,是嗅觉通于视觉,突出香的清淡。杨万里《怀古堂前小梅渐开》:“绝艳元非着粉团,真香亦不在须端。”
“真”是意觉,是嗅觉通于意觉。如韩愈《芍药歌》“翠叶红蕊天力与”,“温馨熟美鲜香起”,翠红是视觉,“温”是触觉,这是视觉通于触觉。韩愈的《南山诗》写南山的石头的各种形象,“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雉叫)”,“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如火熺焰”。这就把写石头的视觉同听觉(惊雊)、触觉(火熺)、意觉(相恶)相通,不光写出各种石头的形状,也写出诗人对各种石头的感情了。 翻过一些小学作文指导书,很有点担心女儿的修辞,会被否定。日后万一有人说女儿的句子不合逻辑,或者在作文考试时通不过,我会告诉她,不要紧,妈妈支持你,钱钟书支持你,古往今来那么多文学大家,都支持你 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开始写博客,十分有趣。她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地说一句,打一句,语言简练而自信。我坐在她旁边,帮她选一列同音字中正确的字。慢慢地,用过的字她就记住了,越打越顺。 前天她写道:“今天妈妈给我换了一盏新台灯,好漂亮。灯光很透明,很温柔,开了灯,像闻到花香的感觉。” 我很惊喜,这诗一般的语言,正是钱钟书所说的“通感”! 钱钟书认为通感是一种被修辞学家忽略的描写手法,他在《通感》一文里引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如苏轼的“小星闹若沸”,王建的“红叶烧人眼”等。文章收在钱钟书文集的《七缀集》里,这里不展述。 6岁的女儿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通感,她只是说出自己的直觉。她能随口说出美妙的句子,是因为她的本能还没有被逻辑所限制,自由是她的宝剑。 读了女儿的句子,我意犹未尽,翻书找出了曾带给我细腻的阅读享受的那些句子。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 ———钱钟书《围城》 (辛楣说:)“我躲着没给她看见,只跟唐小姐讲几句话———”鸿渐的心那一跳的沉重,就好像货车卸货时把包裹向地上一掼,只奇怪辛楣会没听见。 ———钱钟书《围城》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张爱玲《色,戒》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张爱玲《色,戒》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莺燕啊。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汤显祖《牡丹亭·游园》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朱自清《荷塘月色》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朱自清《荷塘月色》 我还想起汪曾祺在《说戏》中提到的川剧《焚王宫》。耶律含嫣和花云一见钟情,久久注视,目不稍瞬,耶律含嫣的妹妹把他们两人的视线拉在一起,拴了个扣儿,还用手指在这根“线”上嘣嘣嘣弹三下。这位小妹捏着这跟“线”向前推一推,耶律含嫣和花云的身子就向前倾,把“线”向后扽一扽,两人就朝后仰。这根“线”如此结实,真是奇绝。 现在想来,这根奇绝而不存在的线,正是把“通感”运用到极致的舞台艺术。 古人说酒是软饱,梦是黑甜,不也是绝妙的通感吗? 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些,是因享受语言的美。还有,我翻过一些小学作文指导书,很有点担心女儿的修辞,会被否定。日后万一有人说女儿的句子不合逻辑,或者在作文考试时通不过,我会告诉她,不要紧,妈妈支持你,钱钟书支持你,古往今来那么多文学大家,都支持你。 余秋雨教授给我上了一课 无独有偶,余秋雨教授在3月23日晚2008年青年歌手大奖赛上向亿万观众阐释了“通感”这个原理,我听后,获益良多,同时,重新深刻反思了我的教学。 余教授的阐释有一个幽默的开头,立即引起了广大观众的兴趣。他说,他的一些高层阶的文化人至今还以为“通感”是一种感冒药。由此他讲解道,钱钟书先生根据中外艺术经典证明,人在接受艺术作品时的不同感觉系统是可以互通、互借的。他举例,音乐本来是作用于听觉器官的,但人们总是喜欢说这段音乐“明亮”,那段音乐“很甜”,那是在借用视觉器官和味觉器官了。同样,绘画是作用了视觉器官的,但人们总是喜欢说这个色彩“太冷”,这个色彩“很暖”,这是在借用触觉器官了。人们说一篇文章“太硬”、“太涩”,也是在借用触觉器官和味觉器官。 说到这里,余教授就考题上宋祁的诗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为例,说杏花所展现的春意是无声的,所以一般人都会写“红杏枝头春意浓”,但这样的诗每个人都能写出来。一个“闹”字,把不存在的声音大胆引入,人们的听觉器官被借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句诗也就成了千古名句。 余教授由此得出结论,指挥接受者在感觉器官上的“互通互借”,在审美上能产生一种“令人惊喜的跳跃快感”,并使感觉“获得外援而大为丰满”。 当时,我算了一下,余教授的这段讲述只花了一分多钟,却让全国观众几乎完全听懂了一个高深学理。余先生最后还说,我国现代在文学理论上基本没有创见和建树,钱钟书先生的“通感”学说是空谷足音。因此他又对文艺理论工作者提出了希望。 一个高深的理论,被余秋雨教授四两拨千斤,要言不凡,让听者豁然开朗,这需要非凡的功力。当时我真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大师就是大师,不同凡响哪!余教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不仅是知识方面,更主要的是如何教学,如何更好的把知识讲“精”讲“准”,讲“通”讲“透”!
作文写作方法——感觉挪移法 一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①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②《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同上) 琢句炼宇,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余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③”是也;有飞声千载上下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④”是也。“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枝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名,竟以此作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见耶?予谓“闹”字极粗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皆子京一人之流毒也。(李渔《窥词管见》) ①补之:宋诗人晁无咎字。 ②正中:南唐词人冯延巳字。 ③郎中:宋词人张先,官至都官郎中,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和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见《苕溪渔隐丛话》引《遯斋闲览》。 ④尚书:宋学者兼作者宋祁,官工部尚书,字子京。 宋祁的《玉楼春》词写春景,“红杏枝头春意闹”,张先的《天仙子》写夜景,“云破月来花弄影”,都选择有代表性的景物来写。早春时最足以显示春光的是红杏,春夜的月下花前景物最美,这里已显出作者选择的工夫,作者还选择景物的动态来写,写“闹”和“弄”,用这两字就把春意和花写得好像有知觉似的,显得生动了。闹字又唤起人们许多联想,人们可以把自己体会到的春意蓬勃景象来丰富这句诗意。弄字使人想象到不仅花在风中摇动,影子也在舞动,这样构成的画面是美的,也使人感到月色的美好。 欧阳修的《浣溪沙》“绿杨楼外出秋千”,和冯延巳《上行杯》的“柳外秋千出画墙”,也都不是写静态而写动态。背景是绿杨楼外或柳外画墙,显得富丽。秋千一般是女子荡的,从出楼外、出画墙的两个出字里,说明秋千荡得极高,使人唤起美好的想象。 从这些例子看来,作者都选择一个精彩的镜头来写,写的都是动态,有的用拟人法,或作正面描绘,或加上各种背景,都用精练的字来唤起读者联想,里面含有作者的情意,所以能使境界出来。 至于“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钱钟书先生在《通感》里指出,用“闹”字“是想把事物的无声的姿态描摹成好像有声音,表示他们在视觉里仿佛获得了听觉的感受。”“其实宋祁那句词的上句,‘绿杨阴外晓寒轻’,把气温写得好像可以称斤论两,也是一种通感,李渔倒放它滑过去,没有明白它跟‘红杏闹春’是同样性质的写法。”(《文学评论》1962年1期)再说用“闹”字,才能夸张地把春天热闹的感觉写出,所以能获得当时人的称赏。 二 贺黄公③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④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⑤,不能附和黄公矣。(王国维《人间词话》) ①姜、史:姜夔、史达祖。史达祖的《双双燕·春燕》道:“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②项羽学兵法:项羽的叔父教项羽学兵法,他学了一点就不想再学,不肯学完,指知道一点就算了,不作深入的理解。 ③黄公:清人贺裳字。 ④欧、秦:欧阳修、秦观。 ⑤白石:姜夔号白石道人。
史达祖《双双燕·春燕》是很传诵的一篇,姜夔最赏识其中的“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句。贺裳不同意,却赞赏“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王国维不同意贺裳说而同意姜夔,认为“柳昏花暝”是化工,“软语商量”是画工。画工求形似,要画得像。燕子飞来在梁上做窠,呢喃地叫着,诗人把它拟人化,说燕子软语商量在哪儿做窠好,这样,确实写出燕子的特点,不能用来指别的鸟,是写得很逼真的,但并无其他情味,所以说画工。化工是求神似,要画出精神来。“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燕子回来得晚,因为它看够了花柳。柳阴浓密,花开得繁密,燕子要衔泥做窠,“爱贴地争飞”,在柳阴和花丛中飞,所以感到柳昏花暝。这样,确是写燕子,但又不限于写燕子,它还写出红楼中的女子,她在注意燕子的归晚,羡慕燕子双双看足柳昏花暝。这就景中含情,写出一种境界来。王国维的赞美,就因它有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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