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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宝贵的人生,就是拿来跟疾病做斗争的吗?[上](李辛)

 莲轻 2014-11-12

李辛是个非常优秀的中医,但这位中医现在却几乎不给病人看病了。

因为他发现,很多人治病,只求迅速消除症状,却不想去改变疾病背后的根源——不良的生活方式。治好了,往往还会再犯,甚至带来更大的副作用。

他想,“如果能够用某一种表达,提醒患者改变不良生活方式或者不良的生活理念,那才是真正的治疗。”

所以,他现在更多地是做讲座,传递理念,帮助病人自己澄清他现在的生活,最终是让病人的生活状态来治愈他。

当我们的生活状态调整好了,自己跟家庭、生活、工作、人际都处于相对流通和自然的状态,气脉不会有这么多堵塞,人自然就更健康了。

我们宝贵的人生,是用来好好生活的,不是用来跟病魔作斗争的啊。

我就是一头野猪

记者:我想知道你二十多岁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困扰?

李辛:我从小身体比较弱,也不是那么合群。但不那么合群的好处,是不会那么急着要去加入某些团体,和外在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我当时看哲学书、历史书,也看心理学的书,在读书的过程中,自然会有疑问。这个过程就是澄清。这就是培养我们的精神习惯,培养我们的内心习惯。如果我们一直在澄清,希望了解真相,并且把我们的世界扩大,哪怕这只是一个概念的、哲学的、理论的世界。这个训练很重要。因为太多的人到了二十几岁,找工作、恋爱、结婚、生孩子,他的精神发展就停顿在那里了,可能永远停在那里了。我们内心的拓展和探索,知识的拓展和探索,外在世界的拓展和探索,以及与人的关系的拓展和探索……我们终其一生,在这些方面其实是有很多自由度和选择的。

记者:你是否有印象非常深的,关于你自己澄清的内容?

李辛:我发现自己就是一头野猪。不是凤凰也不是老虎,也不是仙鹤。我就是一头野猪。它让我放松了很多。就是我发现自己就是这种,看起来傻不拉几的,不是很帅的,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人。但是我也能发挥我的长处。比如足球中锋我做不了了,守门员最多只能做替补,也许能混个后卫,篮球就不用考虑了,乒乓球可以打一打。那我就做我能做的事情。这是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发现的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原则。后来我也经常跟我的心理治疗的病人讲,我们得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并且接受它。

李辛太太:他对自己的大部分面向都挺宽松的,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好像总是对自己和别人的身心照顾得很好,宽松地对待彼此。因为他宽松的态度,所以他吸引过来的东西都挺宽松的,所以反而运气显得特别好,能够不慌不忙地完成他的选择。

李辛:其实很多东西,大家可以回到原点来看。比如我作为孩子,跟爸爸妈妈相处,我看到了我的一些习惯性的反应模式,还有他们的,这些在短期之内很难改变。因为这种模式背后有几十年的东西,甚至更长远的影响。在这样一个现有的状态里,我们还是可以找一个相对靠“中”的状态,找一个大家都舒服的状态。如果我们在每件事情上都体会这一点,当我们的内心处在相对柔和、舒缓、不拘谨时,就会让周围的人也在这个状态。

记者:所以,那会发生什么?

李辛:就不需要学心理学,不需要学成功学,甚至不需要去学管理学。我们只需要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正常状态。因为这都是古人说的“发乎本心”的东西,而且自然就是对的。否则我们一辈子会很辛苦,所有的部分都要找专家,找百度,或者照着人家的经验去做。

记者: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你其实说了一个总则: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是一头野猪时,是如此地欢喜雀跃,而不是沮丧。

李辛:对,当我认出自己是野猪的时候,看到那儿有一只漂亮的老虎,我也会很高兴的。不是羡慕,而是会赞叹它。要知道老虎有野猪做不到的地方,野猪也有老虎做不到的地方。那不挺好嘛。

恢复到“神意周全”的状态

记者:你刚刚说,作为成年子女,清楚和接纳父母的行为模式,也清楚自己和父母相处的模式。我很想知道,你后来找到的与父母相处的那个点,那个最融洽最舒适的点是什么?是我中午看到的,给住在楼上的他们送一小碗菜吗?

李辛:这只是一个外相。内在的部分是:第一个,我们心里有没有爱?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在所有的事情上。按理说每个人都有爱,对不对?第二,我们能不能体会到这种爱,并且表达出来?当我们体会到并且能表达出来的时候,彼此都会很舒服。第三,我们在跟人交流的时候,就像泡茶,会发现有时候自己泡茶的味道太重了,苦了,有时候味道不足,有时候变了味,自己都能知道,马上就能调整。

记者:但是爱常常被挡住,不是吗?你如何看待大多数的人没有让爱流淌出来?

李辛:其实就是太忙了。佛经里说的“迷失本心”。太忙了,忙得久了,不管我们忙的是善业,还是恶业,只要是忙得过了,过了以后就急,急了以后就偏,偏了以后就回不来了。

记者:人们如何知道他(她)是否太忙了?

李辛:他(她)只能自己去知道。我们不能所有的事情都靠别人去提醒。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愿?有,就会知道。就像你照顾你的孩子,你知道他累了,就会好好照顾他;但你未必知道你累了。

记者:我们家经常发生孩子没累,我们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是还得照顾孩子。

李辛:这个古代叫“神意周全”。比如我跟你聊天,我看着你。如果我特别用力,不够放松,那我就不知道我累了,周围的情况我也就都不知道了。做任何事情的时候,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记者:“神意周全”?就是当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都留一部分注意力在自己这里,是这个意思吗?

李辛:不是留一部分,而是说当我们放松的时候,其实本来就是周全的。当我们死死地执着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偏狭了,这时候也是更容易消耗的状态,这四个字是太极拳里面的,太极拳叫“周身一家,神意周全”。这个在平时也要留意。

记者:有时候比如说打游戏或者看书,就会不自觉地变成一种死死抓住的状态。

李辛:对。那个古代叫“忘身”,古代有这么个概念,你忘了自己了。或者忘了自己的生命了。

记者:那怎么才能恢复到“神意周全”的状态?

李辛:发现了就回来了。“全”和“迷”就是一念之间。

医学本身是人生问题

记者:我还是很惊讶,听到一个中医在说儿童健康、成人健康的问题时,认为人们需要回到一个正常人基本的状态。在我听起来,它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就是一个人要怎样过日常生活。

李辛:好好过日子,不要折腾。

记者:我还捕捉到,在健康问题上,你对一个人整体的生活状态、包括这个人自我发展的重视。比如,没有独立的思考,也许会妨碍他回到“正常的状态”?比如,不“立志”,或者不在意志上磨砺自己,也有可能妨碍他?我非常好奇,你是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一些吗?还是作为医生,你接触了很多病人以后,你发现他们在“病”之外的广阔的人生问题的基本点上,比较普遍地存在一些偏差?

李辛:医学本身是人生问题。生病是一个人生活的总和,不是单一的某个病因。所以健康问题绝对是人生问题、社会问题。所以医学里面也有社会医学,也有环境医学。

记者:所以,医学问题其实是很基本的人生问题。你是很早就接受了“医学问题其实就是人生问题”这个想法吗?

李辛:这是一个医生的基本信念。

记者:如果一个人没有发展出独立的思考能力——他(她)没有在年轻的时候锻炼这个能力,以后也没有机会锻炼,因为太忙了。他(她)成年以后会有什么特别的“症状”?

李辛:他(她)会接受医生开的任何药,推荐的任何保健品,参加任何被热捧的“学习课”。我最喜欢《阿甘正传》里面那一段:有一天阿甘很痛苦,因为他女朋友跑了,他就跑步去了。他有自己的意志,以他的方式来化解他的痛苦,这是一件本来很平常的事情,他没有去咨询任何专家。然后后面就跟了很多人跑。最后有一天他说“我累了,想家了,我要回家。”后面的人就在喊:“我们怎么办?”

人只要活着,就是在病中。无论人类怎么发展,科技怎么发展。随着科技发展、检查手段的研发、学科的发展,各种形式的“病”、“病名”也会越来越多。因为人类是在往细分化发展,市场也是在做细分化。以后病名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对治方法”也越来越多,“专家”也会越来越多。所以,我们自己决定怎么办,是往下游寻找越来越多的分支,还是回到那个相对简单一点的源头?

你要一辈子跟病魔做斗争吗

记者:我们谈到现代社会对人疾病的治疗越来越细分化。我想知道,伴随着这种细分,人们治愈疾病的希望是否越来越多?

李辛:从某种角度理解,希望会越来越多。但是,我经常跟还没有建立独立思考能力的病人开玩笑说,“你是准备一辈子跟病魔做斗争吗?”就像在这个茶馆里,有人可能一辈子都在打牌,而这种情况跟我们一辈子没有目的地读书,或者没有目的地去贪污几百套房子,是同一件事。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用宝贵的人生拿来每周看一次医生,每天给自己熬两次药,每时每刻想着念着“我有病”,真的是有这样的人。有的人,他没有自己生活过,一直在跟疾病做斗争。其实,很多并没有严重疾病的人,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只要好好地生活,不是总想着“我有病”,就能从“与疾病做斗争”这个牛角里钻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记者:对这样的病人,你会做什么?开一个方子,然后对他说这些吗?

李辛:我会说:“这是你的时间,你的生活,你需要自己选择。作为医生我告诉你,你的病没有那么重,不吃这个药也可以。”我也会告诉他说:“当然,你来看医生,医生都会很欢迎你的。”就是像那个笑话说的:“嗯,咱们(指医生们自己)今年度假的费用有了。”

记者:通常你这么说了以后,他们有什么反应?

李辛:那时我会建议他们去上一些中医课,尤其是一些静坐课。有些事需要通过学习才能理解。

记者:不吃药,而是去上课,接受的人多吗?

李辛:很多。

记者:这就是你说有希望的意思?

李辛:是这样。当时令我头痛的是,病人有点多,有时候他们需要提前几个月才能挂到我的号。而一个个地看病,效率真是不高。

记者:这很有意思。有很多病人,会让你很忙,但你对他们来说又是很重要的帮助。就这样一下子停下来,这个过程有挣扎吗?

李辛:没有什么挣扎,因为我停过很多次。而且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他们有没有我,其实并不受影响。这个世界其实是流动的,我只是其中的一股水而已。

记者:你这股水很不同,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李辛:没有什么不同。世界那么大,很多水,都是药。我们需要花一点时间去了解,其实一切都是药。一切因缘,无论善缘、恶缘都是药。

记者:治什么的药?

李辛:让我们觉知。

记者:药效如何?

李辛:不觉知也没有关系。因为总是有机会的。

记者:你的意思是,人们永远有机会去觉知,去思考,遇到生病这个问题该怎么办?而生病本身就是一个解脱的机会?

李辛:是的,永远都有机会。

(来源:《上海晨报·星期日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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