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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粗糙的手递来一碗热茶，我忽然想到与武侠小说里相似的画面。我很喜欢这种江湖气息。你来，我陪你饮一杯，你走，我不送。 - - - - - - - - - - - -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站在泾水之上，看见一株奄奄一息的茶树，我走过去，就这泾水浇灌它，双手紧紧捧着，水清澈透亮。晶莹的水滴在茶树上，她活了过来，我闻见一阵奇香，环绕着我，温暖如我初生时候。 我想我的前世是一株茶树。
我曾听说，汉家的泾县很美。那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以种茶为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以茶为好。过着武陵人的生活，宁静祥和。 我一直向往这样的生活，晨起劳作，午时女人们坐一起喝茶谈天，男人们街头巷口围在一起斗茶，暮色后炊烟四起，家家户户炒制茶叶，要赶在茶季时去镇上换些需要的东西。
我也想赶这个热闹。泾县以横亘着泾水而得名。我决定渡船过去，去看看我前世今生住过的地方，种过的那株茶树，品着用泾水泡过的茶。
这里地属江南，雨水较多，从立春后到清明前，总是不时飘些小雨，天上的水，地上的水聚在一起，流进了这条泾水河，它要来孕育这整个镇上的人们，季节交替，年轮不休。
行至船上，四周是山涧青青，碧波荡荡，落英缤纷，鸟鸣时闻。 我像是来的早了些，已是立春了，却仍是有些寒意，渐渐落雪了，站在船头，看着四面环山，江水之上，烟波茫茫，美不胜收。船家笑着对我说，这是青女下凡，今年又有好收成了。 远处不时传来笑声，歌声。我问船家，这山里还住着人家吗？船家说，姑娘，这是人家在采茶，边采茶边聊天说笑呢，我们这的茶都是清明前采摘，茶型好看，茶叶鲜嫩，才能口感丝滑甘甜。而且，这浸过雪水的茶更是好吃的紧呢。 我忽然想到妙玉用隔年的雪水泡茶给宝玉喝，得宝玉大赞。
这时，船家递给我一碗茶说道：这是自家制的茶，姑娘，且暖暖身子。茶香溢满整个船舱，口感醇厚，回味甘甜。觉得此刻，行舟品茗，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只想到这句。船家笑着对我说，姑娘可会行茶令？行茶令在我们江南这一带很流行，我们这的老一辈人，偶尔兴起，似姑娘这般作行茶令呢，以此助兴。 雪似是下大了，落在湖面上，水泛出蓝，而那寒气，像南宋的书卷气。 天气寒，舟行的慢，船家和我说起了这个小镇的茶。 这里汉代就采茶用茶，隋唐之后经济已较发达，出现了水西庙、耸壁寺和桃花潭等名刹佳景，吸引很多僧家、文人乃至南唐太子云集泾川胜地。而后茶文化盛始。他说我们这的人开门就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舟行岸边，我看到了梦里的那株茶树，它静静的沐浴着天上的雪，地底的水，散发着茶香。欢喜着天地给予的一切。这一抹绿在这片纯白中独立静然，带着些许傲气，我想去触摸它，指尖传来如软绿绸缎上的冰凉，每一片茶叶被雪覆盖，触摸着像老玉的润滑，我们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她一直在初见的地方等我的到来。这样的等待带着一种空灵的祥和，染了一抹俗世的苍凉，仿佛整个泾水之上，只我一个人立于洪荒六合之间，看那天空荒瑟，四野静寂，不是流浪，亦不是守候——早已忘却了执着的意义，却依旧不悔。
在路上遇到一位妇人，她背着茶笼去采茶。她和我说今天天气好，赶早采露水茶，做出来的茶色香味俱全。 从她口中得知，原来采茶是很有讲究的。采茶要在天明前开工，至朝阳东升后便不宜再采，由于天明之前未受日照，茶芽肥厚润泽滋润。如受日照，则茶芽腴膏会被消耗，茶汤亦无光鲜的光彩。因此每于五更天方露白，则镇上的人忙赶着采茶至辰时收工。而采茶宜用指尖折断，若用手掌搓揉，茶芽易于受损。 已是日上三竿时刻，她们要忙着回去做午饭。茶笼里是她们一上午的劳作成果，我跟着她们一路走，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笑，阳光照在她们脸上，洋溢的幸福满足的笑容。 我决定帮他们一起焙茶。 焙茶时，将“育”放于“床”（即木板架）上，将茶放在中间的隔板上，下面一层即放贮火器。焙茶必用文火煨，使茶常温，这样水分逐渐蒸发而茶叶的色、香、味俱在。焙茶既是烘焙茶叶，又是贮藏茶叶的方法。 这时日头已经西斜，田野间浮起朦朦暮霭。袅袅炊烟依依而上，时有几声狗叫鸡鸣。荷锄而归的农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时，虽有疲惫之色，神态却安详满足，脚步轻快地赶着回家。
晚饭的时候到了，这里的主人很是好客，她笑着说姑娘帮我们制了一天茶了，来吃吃我们这的家常菜。 菜谱以地支排列。象征泾水饮食文化兼容并蓄，博采众家之长。这是我不曾见过的，果然妙极。主人是按照筵席出菜顺序，依次为：子—红烧蹄髈；丑—凉拌；寅—三鲜汤；卯—肠汤；辰—粉蒸肉；巳—纯山药汤；午—糊粉；未—子糕；申—红烧鱼块；酉—卤肉；戌—小炒；亥—漂圆。 吃好饭，主人端上一碗茶，递与我笑着说，姑娘，这是你今天制的茶，你且尝尝。 闻着茶香，看见主人端着一碗热茶给她丈夫，笑着说今天累着了，剩下的活我来做吧。很和谐的画面，我想到小说里的人和事，或者古时的人和事，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离我们很远了。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一个人烹茶煮酒。
我依着西楼的窗，看见月光照在昔日翻过的书，捧过的茶盏，温暖明亮，像昨日的你，正为我煮一碗清茶。仿佛我是在这西窗下做了一个关于后来的梦。茶炉里的烟升起了，我看见你走过来，递给我一碗茶，微笑不语，隔着热腾的茶，我看不清你的脸，你眉宇间的神情是否还是如昨日那般？ 可还记得西楼那些低过耳语的歌吟？一如茶里的水色，沾衣欲湿的氤氲。 可记得绕水楼外那一汀兰芽？被碧水浸透了寒凉，兀自孤冷的芬芳。 还记得那页共读的诗书么？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里的茶季很是热闹，茶农们拿着各自的茶出来换东西，等爱好茶的人，谈好价钱，然后交换。 基本上在辰时，便都卖完了，剩下的一些留着自己品尝和待客了。他们并不着急回家，几个聚在一起，斗起茶来。 斗茶也是这泾水岸边的一大特色。唐时称“茗战”，后与宋时盛行，称斗茶。 他们各自献出自己制作的最好的茶，轮流品尝，以决胜负。比赛内容包括茶叶的色相与芳香度、茶汤香醇度，茶具的优劣、煮水火候的缓急等等。斗茶要经过集体品评，以俱备上乘者为胜。 一位老伯占了上乘，他大喝一声：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大家笑着，一起起哄要去他家讨杯茶水喝。
我还是行船回去的，同来时一样，船家扔递给我一碗热茶。我忽然想到与武侠小说里相似的画面。我很喜欢这种江湖气息。你来，我陪你饮一杯，你走，我不送。 这一切，如同一枝已被卷起大半的画轴，只可远观，再难触及得到。
文/三月一盏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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