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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选择的选择

 悠悠清莲 2014-11-30

作者: 阳亚菲,庄欣

原编者按:

现年49岁的北京外交学院副院长任小萍女士说,在她事业生涯中,每一步几乎都是组织上安排的,自己并没什么自主权。然而,读完她的自述,我想您会和我一起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个人在无法选择工作岗位的时候,至少他永远有一样可以选择,就是好好干还是得过且过。而这样的选择,往往在根本上决定了将来的被选择。

一、母亲说:何事都必须做好

我们这代人,和现在的年轻人不同,我们没有什么择业自主权。所以每一次,不管被派到哪里,我不会想别的,就想着怎么做好,做得最好。连干农活的时候都想着一定要跑在前面。

也许我这种个性特点和我母亲的教导有关。

母亲是个凡事要求尽善尽美的人,她不能原谅一件事没有做好。比如刷马桶,我使劲刷了几次还是没有刷干净,对她说实在刷不干净了。她不说话,自己拿过去,挽起袖子就刷。不管用到些什么工具,最终的结果总是,我们做不到的,她做到了。也许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教育方法,但事实上,在她的影响下,从小我就懂得一个道理,任何事,只要你努力去做,动脑筋去做,没有做不成的。

小时候最辉煌的一件事是上高中时,四川省选了16个学生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我是其中之一,也是仅有的两个女生之一。

二、“不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

1968年,还不到20岁,我去农村插队了三年。有一天正在西瓜地里干活,北京外语学院工宣队的来招生,把我叫了过去。于是,我成了北外英语系一名工农兵学员。

上大学后,我才知道自己是班里不光年龄最大,也是成绩最差的学生。因为大部分同学是从附中直接上来的,已经很有基础了,年纪也要比我小好几岁。

有一天上课,老师问了一个简单问题,第一遍没听懂,第二遍听懂了。却不知道是怎么回答,于是僵在了课堂上,教师让我坐下,我难受极了。觉得很丢脸,不坐也不说话,顽强地忍着眼泪不流下来。老师也很恼火,接着上课,于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台的我就整整站了一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下课后,跑到后院山坡上大哭了一场。这时候也开始反省,哭有什么用?慢慢想明白了,中午饭不吃,就去找老师道歉,说要回答老师的问题。

第二天,一条横幅悬挂在教室里:“不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当然我就是这个阶级兄弟。这是我生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成了被帮助的对象。

三、四年真正的寒窗苦读

从那以后,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成为最好的学生。开始总以为学外语会有什么捷径,问了很多老师和同学,最后才知道,学外语没有什么捷径可言,唯一的正确答案应该就是:外语是“泡”出来的。所以我非常用功,每天晚上打电筒学到12点、1点,早晨5点起床,不管多冷,对着一棵树就大声地念、大声地背,把头一天学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弄好几遍,直到完全掌握,才去吃早餐。

主要的五项技能,听、读、说、写、译,每一项都得下功夫。比如说听,每天晚上7点,学校的大喇叭播送一个小时的英语新闻,大家都要穿着大衣三三两两地坐在院子里听;读呢,就是每周一份的《北京周报》,20多页一句不落地从头到尾,把所有的生词都拿本记下来;译,就是把《人民日报》上的重要文章,逐字逐句地译出来,再对照《北京周报》的英文译稿,当时可没有现在的条件。

放寒假时,宿舍里没有暖气,我和几个没有回家的同学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开水,回来后就钻进被窝里读书。开水就着馒头、咸菜,就是一天的饭。读的大都是些英文小说,从早到晚,很少出去。

就这么几年下来,毕业的时候,我的确是全年级最好的学生之一了。

四、被当作英国姑娘的接线生

1975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外交部外交人员服务局。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英国大使馆做接线生。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喜欢做接线生,我却做得很带劲。我把使馆所有人的名字、电话、工作范围甚至连他们的家属名字都背得滚瓜烂熟。有些电话进来,有事不知道该找谁,我就会多问问,尽量帮他准确地找到人。慢慢的,使馆人员暂时有事外出,并不是告诉他们的翻译,而是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会有谁来电话,请转告什么什么,我成了全面负责的预言台;有很多公事、私事也委托我通知、传达。这样我也越做越来劲;不怕烦、不怕累,就怕没事干,责任越重越高兴。

有一天大使竟然到电话间,靠在门口,笑咪咪看着我说:最近和我联络的人,都恭喜我终于有了一位英国姑娘做接线生,当他们知道我的接线生还是一位中国姑娘时,都惊讶万分。据说,大使亲自跑到电话间来表扬接线生,是破天荒的事。

五、“你的翻译比我好上十倍!”

三个月后,大概我的名声不错,加上我会打字(当时学校并不都打字,我是在等待工作分配的两个星期里,不愿闲着,天天自己跑到外交人员服务局翻译室学会了打字)。服务局把我调到英国《每日电讯》记者处。首席记者就是赫赫有名的战地记者克莱尔·霍林活斯(Clare  Haillingworty)女士。老太太获得过战地记者勋章,授过勋爵,是个玩命工作、不徇私情的人。由于她对上一任翻译极不满意,两次跑到服务局要求换翻译,局长没办法,只好答应,于是把我调了过来。按理说,我当时还没有资格做这样的翻译,所以当老太太知道要给她的新翻译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时,更是生气,坚决不要。局长说,试两个星期如何,不行再换,老太太才勉强同意。

第一天去上班,我梳着两条小辫,模样很稚嫩。走进老太太的办公室时,她正在伏案办公,胸前挂着三副眼镜,正眼都没看我,只是手指一指:你的办公室在那儿,就把我支到斜对面的一个屋,让我翻译当天的报纸。

屋里有六份报纸,一台打印机。我不懂原来的工作程序应该是怎样,也没人教我,只好自己琢磨。我把我认为她会感兴趣的文章标题摘出来,下面还加一点简短提要。边译边打,很快就完成了交给她。一会儿,老太太拿着我译的稿走进我房间,这回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然后指着报上一篇有关氢弹试验的文章说,把这篇直接口译给我听。我拿起报纸当即口译给她。译完了,她满意地笑了。

在《每日电讯》工作的一年多里,我真是废寝忘食地工作。常常从午8点到下午两三点钟连厕所都不上,午饭也是她叫司机带回来一个面包。而且,总是抓紧机会跟老太太学习,而她也非常喜欢上进心强的年轻人,对我要求很严格。但在别人面前,她总会说:“你的翻译比我的好上十倍!”

由于常常跟老太太外出,和其他几十家报社记者处的翻译熟了,我就想到组织一个翻译“托拉斯”。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大同小异,实际上是重复的劳动。如果把工作做一下分工,每人负责一部分,工作效率会提高很多,内容也会丰富很多。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我们就开始每人每天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译好,然后传真到其他记者处。这样一来,很多外报记者非常高兴,说这么多年了,一直只能看个大概,现在可以读到更多更详尽的报道了。

一年多后,老太太要回国,还特意跑到服务局说希望我还能继续留在《每日电讯》。但因为她的继任者是个30岁的男士,按当时的外交规定不能给他派年轻未婚的女翻译,所以老太太走后半个月,我做完工作交接,被调到了美国驻华联络处(美国驻华大使馆前身)。

六、急中生智,获外交部嘉奖

按我当时的资历,调我到美联处做新闻翻译官也是史无前例的。当时中美还未建交,但美国驻华联络处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我们翻译的责任很重,要让美方满意,又要让中方满意。我去了以后,和双方都很融洽,没有产生过矛盾。

有一天,一包外交部的文件送过来,接件的美国人看不懂,就来问我是什么。我一看信封上中文写着“美国联络处”,很象是外交部给中国驻美国联络处的东西,而不是给这里的,格式也和平常送到这里的文件不同。打开一看,我吓了一跳,里面是外交部的一份绝密文件,显然是被误送到这儿来了。这下我真是紧张万分,想尽办法支走了那个美国人,转头就给外交部打电话。不到20分钟,外交部的人就赶到,又费了些周折总算把文件取走了。

因为积极捍卫了国家利益,我获得了外交部的嘉奖。

而美国人对我的工作也很欣赏,当时的美国大使想在中国结婚,而我给他们举办一个中国婚礼。那会儿是1978年,我自已都还没有结婚,毫无经验。经外交部同意后,我四处联系,费尽心思,最后终在朝阳区委真的给他们举办了一个中国式的婚礼:拿着大红证书,吃着瓜子、糖果……。

1997年我到美国访问时,当年的大使和他夫人特意为我举办了一个大型晚会,并在晚会上告诉全体嘉宾:“当年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婚姻!”

七、成功者的共性:眼前的事先做好

我上课时经常会和学生讨论择业观、人生观。我研究过很多人的职业生涯。这些人现在大都身居要职。那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回过头去看,就看出些名堂来。我发现很多人,他们从事的工作在专业上都有过几次移动,但还是同属于一个大的范围。完全没移动的不多,移动频繁的也不多。他们大多后来又继续学习了诸如管理等第二个专业,和现在的工作更密切相关,所读的学校也比前一个好很多。这些人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管走到哪里,他们绝不会三心二意,或者得过且过,总是非常尽心,非常努力,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充分展示他们的才能。如果你总认为今天的工作不是你想做的,等有了更合适的工作再说,那别人怎么来发现你的才能呢?而现在的学生太急功近利,过于算计。其实他们对将来的认识是很有限的,看不到那么远,却以为能为自己的一辈子作规划。所以常常判断失误,挑选太精反而放弃了真正适合自己发展的机会。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在他们看不清楚的时候去帮一把,毕竟我是过来了。

八、我不是个拼命要为自己争前程的斗士

1987年,教育部组织涉外机关干部考试,我名列前茅,去英国留学四年,学了两个专业(国际关系和语言学),拿到了硕士学位,有了一份年薪很高的工作。1982年,我在攻读博士,但外交部希望我回来,参加外交学院的复校工作,我没怎么考虑,就回来了,做过系主任,院长助理,现在当副院长也有几年了。1987年、1988年,我到美国做了一年访问学者。1997年,美国艾森豪威尔基金会首次邀请中国一批杰出人士去美国访问,我是成员之一,现在是该基金会提名委员会的委员。

我有过很多也许更好的发展机会,比如进部里,进联合国或其他部委,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放弃了,我想我不是一个拼命要为自己争前程的斗士,一直把个人利益放得比较低。现在回想起来,遗憾有一点点,但心态还是很平和。学生们总说:“任老师,您是我们最敬重的老师。你不仅教我们英语,还教我们怎么做人。”听到这样的话,很有成就感。

在业务上,我的英文水平和教学水平无愧于我所得到的诸多头衔,中国高校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译协理事、北京译协副会长、中国高校英语口语协会副主席……在行政,现在是副院长……毕竟中国只有一个外交学院,作为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也算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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