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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诗选
我不爱我的祖国。 她抽象的辉煌， 你抓摸不着； 不过(尽管说来不中听)， 为了她的十来个地方， 些许民众， 港口，松树林， 堡垒， 一座建造坏了、灰蒙蒙、鬼怪般的城市， 她历史上那么几个人物， 山脉， 还有三四条河流， 我还得将自己的生命献出。
墨西哥鸟瞰
在飞机上， 你能观察到什么? 只有硬邦邦的地壳， 那是一场灾难留下的厚厚伤疤； 只有寸草不长的荒山， 那是古老土地的皱纹。 火山 熄灭的篝火 你地下是尘埃一片。 那时光为世界树立的纪念碑， 那座座陵园 全都是天然的坟墓。 崇山峻岭把我们分隔开来。 我们只是一座荒芜的岛屿， 尘土漫天飞扬，灾难深重。 当然，地球总是永恒的， 所有其他一切消逝，湮灭 在广袤的荒漠，一片黄沙重又回归。
印第安人的历史纪程
……因为作为人，我们并不个个都是十分善良的…… 贝尔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 在那漆黑、险象丛生的大洋上面， 历经漫长的航行， 我们发现了四处藏金埋银的陆地， 发现了我们的思维从未描述过的城池， 发现了巨大的财富， 发现了不会用火绳枪、也不会骑马的人群。 为了宣扬我们的信仰， 为了把他们从野蛮的非人生活中解放出来 我们把他们的庙宇夷为平地， 把胆敢反抗我们的土著杀绝斩尽。 为了免得他们妄起贪心， 我们没收了 他们的黄金。 为了让他们 俯首帖耳， 我们用铁，给他们戴上镣铐；用火，给 他们烫上烙印。 愿上帝赞美我们， 以他的名义推行的这项壮举。
自省
我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最糟糕的是 我竟不知道到底犯了哪一个。 (以上选自《你别问我时光怎么度过》
历史的加速
我写下了几个字， 可不到一分钟， 说的事却是另外一桩。 表达的是迥然不同的想法。 面对碳十四年代沉淀法， 历史悠久的民众 摸索着探寻书面文字， 可这密码 已驯服听话。
一只麻雀
它降落在一座沉寂的花园， 突然，你目光一瞥，它一惊， 飞了，不停不歇； 飞远了 白南遭到了侵袭。 (以上选自《你将一去不返》)
一朵玫瑰，满园玫瑰
谁也别去摘那朵玫瑰， 她在那儿亭亭玉立，鲜艳颤巍， 等着去献给没有明天的那一位。 谁也别去摘那朵玫瑰， 让她自己慢慢枯萎， 好让花园里的玫瑰， 一朵接着一朵，永远盛开。 (以上选自《漂流的岛屿》)
洗衣房
在我背负着的尸体中间， 要不了多久，我就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我们总是变换着 自己的身份和生存状况， 就好比更换一件衬衣。
不过糟糕的是，这种永不知足， 可不像洗涤一件肮脏的衣服， 我们昨日的污垢可一点也洗不掉。
我们背负着装满另外的我的包袱， 它压迫着我们，拽拉着我们；然而 却不在黑暗中留下一丝痕迹， 也不在任何一面镜子里浮现。
箭
箭没有中靶，不打紧。 最好这样： 什么猎物也别去射杀， 什么人也别去伤 因为，重要的， 是飞行，是行程，是推进， 是箭射出行进中那一段大气， 是箭颤颤巍巍射入空茫茫的黑暗就被拔 除的那一瞬间。
但丁
大街上，一见到但丁， 人们就朝他扔石头， 以为自己真的进了地狱。
城市
城市由很少几样东西造成： 木材(破坏就此开始)、 泥、石、水， 还有被猎获和吞吃掉的野兽的皮。 所有的城市 都是靠暴力， 在兄弟相互残杀的罪恶中矗立。
世纪的终结
流淌的鲜血要求报仇…… 可仇，只能孕育更多的鲜血流淌。 我是谁? 是我兄弟 还是被劫持、被迫接受别人的死以求一 生的那一位的守护? 我能以什么人的名义 把那些已经报仇、或者想报仇的人， 判处死刑? 又怎能让滥施酷刑、灭绝种族、将人饿 毙的人， 逍遥法外? 我什么也不要， 只希望 不可能实现的能够实现： 一个没有受害者的世界。 怎么做到，可不在我的能力范围。 这要归咎于我的渺小，归咎于我想用手 里那只颤颤巍巍的小钵淘尽我们世界海 洋里的鲜血那个可怜的愿望。 我写着诗，黄昏降临： 只听得我远近喊声不停， 不让我合上眼睛。
(以上选自《从那时起》) 严重背叛 我不爱我的祖国。 她抽象的光芒 无法把握。 不过我愿意（虽然不大中听） 献出生命 为了她的十个地方， 一些人， 港口，森林，要塞，荒漠， 一座废弃的城市，灰暗，畸形， 她历史上的若干人物， 山峰 ——以及三四条河。 时代尽头 “流散的血要求复仇”。 诗人们的生活 致力于诗歌，没有幸福的结局。 诗人们最终会失去理智。 像牛羊那样被肢解。 或者被乱石砸死， 抛进海里。 或者嘴里被塞满氰化玻璃。 或者死于酗酒、吸毒、贫困。 或者更糟：那些官方诗人， 痛苦地住在名叫全集的石棺里。 蚂蚁 蚂蚁在杂草下的路上奔忙， 嘴里叼着沉重的东西， 它们有自己盲从的纪律 和垒砌的意志。 既不问自己为何而生， 什么是它们劳碌的目的， 也不问它们的疲倦证明什么。 它们的活动自由随意。 它们没有自我， 也没有野心， 对光阴的流逝毫不在意。 它们知道自己之所以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蚂蚁， 必须不停地走路， 以防被踩死和有毒的东西， 让这个星球不会变成 另一块荒凉的、没有蚂蚁的陆地。 蛛丝 蛛丝：口水变成丝线的方式使我想起诗歌。蜘蛛分泌它的秘密，一旦赋予其形式就成了大众的笑柄。 它的艺术无法长存。人们以摧毁它为乐。蛛丝再怎样美丽，也会归于遗忘，抛弃，废墟。或更糟的东西：陷阱，折磨，死亡。 坦白自己对蛛丝的喜好（或至少关联）就等于宣布游戏出局，离亲叛众。就好像十五岁那年，当我们想要加入球队或社团的时候，自己承认：“不好意思，我写诗。” 蜘蛛也在黑暗中书写一幅不可解的光芒的织物。在多年未曾有人拜访的房间里看见它，好像一部已无影无形的戏剧的场景，一阕失传的史诗的遗存。 蛛丝：幽灵马的鬃毛，悬索桥连接此间世界和上方永远等待我们的黑夜。 老友重聚 我们已经完全变成 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与之抗争的东西。 图卢姆① 董继平译 这沉默能够说话 —————— 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JoseEmilio Pacheco，1939－)，墨西哥诗人、小说家、翻译家。生于墨西哥城。大学时代攻读历史及人类学，曾在墨西哥人类学及历史研究所工作。其作品题材广泛，体裁多样，文风明快清丽，语多讥刺。评家认为作家善于把文化同嘲讽、社会批评同爱情结合起来，尤其关注对人类的荒谬行为和人类生存状况的批判。著有诗集《夜晚的元素》(1963)、《火的歇息》(1966)、《你别问我时光怎么度过》(1969)、《你将一去不返》(1973)、《漂流的岛屿》(1976)、《从那时起》(1980)，短篇小说集《水母的鲜血》(1 958)、《远方的风》(1963)、《快乐的开始》(1972)，中篇小说《你将在远方死去》(1967)等。译有王尔德、贝克特、品特、卡尔维诺等世界著名作家的作品及博尔赫斯的《自传随笔》(博氏此作原文为英文)。曾获多种国际文学奖项。2009年，获西班牙语文学界最高荣誉塞万提斯文学奖，是继帕斯(1914－1998，1981年获奖)、富恩特斯(1928－，1987年获奖)、皮托尔(1933－，2005年获奖)之后摘得该项殊荣的第四位墨西哥作家。 中国论文网 http://www./5/view-1378915.htm 译者有幸，曾于1985年1月30日在墨西哥城诗人寓所拜访过这位“墨西哥当今健在的最伟大的诗人”，受到诗人及其夫人――《永久》周刊专栏作家、记者克里斯蒂娜的热情款待。 译者开门见山地告诉诗人，特别喜欢他的一首名为《一只麻雀》的小诗，佩服他捕获瞬间景物的功力。诗人谦虚地表示感谢，说：“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首小诗，它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写的。任何生命，都享有自由，都享有尊严。一旦自由遭到了侵袭，哪怕一丁点儿，弱势的群体即使抗争不了，但也会远离而去……”诗人慷慨地把收有这首小诗的诗选《世纪的终结》赠送给译者。但见诗选蓝色封面上，印着一只振翅飞翔的弱小的麻雀，正勇敢地飞向自由；诗人热情地为译者题词道：“赠一安，愿我们的友谊与世纪共存，何塞?埃米利奥，1985”。 诗人原本研究历史和人类学出身，他坦率地告诉译者自己文学创作的初衷：“正因为我研究历史，研究人类学，了解了拉丁美洲遭欺凌、受压迫的历史，了解人类光辉的历史和后来的荒唐行为，愤怒至极，失望至极，遗憾至极，才拿起笔来揭露、呐喊、呼吁，抒发我的内心感受。我的一首题为《印第安人的历史纪程》的诗，就是以西班牙殖民者的口吻，讽刺和揭露他们掠夺拉美财富的嘴脸的。” 诗人还表示：“由于自己的荒谬，人类自己造成了灾害，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作为诗人，我批判，我讽刺，言辞尖刻辛辣，以期刺痛和唤醒人类的良知。” 今年4月23日也即塞翁忌辰，在西班牙马德里远郊阿尔卡拉?德埃纳雷斯举行的塞万提斯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诗人脸色凝重，再次提醒世人： “2010年这个残酷的年份，打一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就都是不可预测的：从地震到火山灰，从日益增长的贫困到罕见的暴力，摧毁了诸如墨西哥这样的国家。日复一日，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腐败，一切都在破坏。”痛者斯言!
我只希望，不可能实现的能够实现 林一安 我有幸认识并与之有过长时间交谈的又一位西班牙语作家获得塞万提斯文学奖（2009）了！屈指算来，这一位，是我继帕斯（墨西哥）、巴尔加斯?略萨（秘鲁）、萨瓦托、比奥伊?卡萨雷斯（阿根廷）、德利韦斯、布埃罗?巴列霍（西班牙）之后结识的第七位摘得西班牙语文学界最高荣誉塞万提斯文学奖的文学大家，他就是墨西
哥著名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José Emilio Pacheco,1939－），早在二十余年前我就拜访过。我译过他的诗，读过他的小说，作为文学翻译工作者，我译过西班牙文版博尔赫斯的《自传随笔》，而正是他，第一个把博氏的这部用英文写就的重要作品还原为西班牙文的。在得知诗人获奖的消息之后，我找出有他亲笔题词和签名的诗集、诗选、小说集，他夫人克里斯蒂娜的随笔集以及我和他、和他们夫妇俩的合影，往事一幕幕地历历如在目前。 1985年1月30日上午10时许，我和我的老同学、驻墨西哥使馆文化处一秘李云溪先生到达帕切科先生家的时候，狼狈不堪。云溪刚学驾车，墨西哥城的道路又不熟，跑了许多冤枉路，总算到了目的地，大大延误了约定共进早餐的时间。我们俩一头大汗，一连串的抱歉，踉跄进屋。只见人高马大的帕切科和夫人克里斯蒂娜迎上前来，一脸灿烂的笑容。诗人和我们握手，互道荣幸；夫人跟我们行贴脸礼，以表友情，我们的紧张情绪顿时就化为乌有了。步入餐厅，桌子上早摆放着面包、黄油、果酱、煎蛋、色拉、牛奶和橙汁，静待着迟到的客人。 匆匆吃罢，我们步入客厅攀谈。我是有备而来，事先已掌握了一些他的资料。帕切科大学时代攻读历史及人类学，曾在墨西哥人类学及历史研究所工作。其作品题材广泛，体裁多样，文风明快清丽，语多讥刺。著有诗集《夜晚的元素》、《火的歇息》、《你别问我时光怎么度过》、《你将一去不返》、《从那时起》，诗选《世纪的终结》，中篇小说《你将在远方死去》等，还译有王尔德、贝克特、品特、卡尔维诺等世界著名作家的重要作品。 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特别喜欢他的一首小诗，佩服他捕捉瞬间景物的功力： “它降落在一座沉寂的花园，突然，你目光一瞥，它一惊；飞了，不停不歇，飞远了，自由遭到了。侵袭。”（《一只麻雀》） 帕切科听了，微微一笑说：“谢谢先生的夸奖。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首小诗，它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写的。任何生命，都享有自由，都享有尊严。一旦自由遭到了侵袭，哪怕一丁点儿，弱?的群体即使抗争不了，但也会远离而去……”说着，帕切科站了起来，走进书房，不一会儿，拿了一本书出来，“您瞧，这首诗就收在这本诗选里……” 只见诗选《世纪的终结》的蓝色封面上，印着一只振翅飞翔的弱小的麻雀，正勇敢地奔向自由。旋即，我找到原诗读了起来，原文文字简练朴素，真是平淡见工。正吟哦间，忽听得帕切科叫着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帕切科正冲着我笑，说“林，这本诗选是给你的。我给你题几个字吧。”我赶紧把书递过去，帕切科顷刻笔走龙蛇：“赠一安，愿我们的友谊与世纪共存，何塞?埃米利奥，1985。” 这时，克里斯蒂娜端出她亲自研磨沏好的咖啡，让我们边喝边聊，自己也在沙发上落座，参加我们的谈话。她也是一位文学家，是墨西哥著名的《永久》周刊的专栏作家和记者。咖啡香味浓郁，沁人心脾，益发增添了我们的谈兴，我索性把事先准备好的话题一个个抖落出来。我问帕切科：“您是研究历史和人类学的，怎么写起诗，搞起文学来了呢？” 帕切科不假思索地道出了他文学创作的初衷：“正因为我研究历史，研究人类学，了解了拉丁美洲遭欺凌、受压迫的历史，了解人类光辉的历史和后来的荒唐行为，愤怒至极，失望至极，遗憾至极，才拿起笔来揭露、呐喊、呼吁，抒发我内心的感受。我有一首诗，叫做《印第安人的历史记程》，就是以西班牙殖民者的口吻，讽刺和揭露他们掠夺拉美财富的嘴脸的。我给你念几句。”说着，帕切科拿过刚才送给我的那本诗选，翻了几页，念了起来，声音浑厚，铿锵有力： “在那漆黑、险象丛生的大洋上面， 历经漫长的航行， 我们发现了四处藏金埋银的陆地， 发现了我们的思维从未描述过的城池， 发现了巨大的财富， 发现了不会用火绳枪、也不会骑马的人群。 为了宣扬我们的信仰， 为了把他们从野蛮的非人生活中解放出来， 我们把他们的庙宇夷为平地， 把胆敢反抗我们的土著杀绝斩尽。 为了免得他们妄起贪心，我们没收了他们的黄金。为了让他们俯首帖耳， 我们用铁，给他们戴上镣铐；用火，给他们烫上烙印。 愿上帝赞美我们， 以他的名义推行的这项壮举……” 我看到帕切科双眼满噙愤懑的泪花，合上书页，低头叹息。克里斯蒂娜赶紧叉开话题，问我：“林，你来墨西哥，这几天都到了哪些地方？” 我会意，便答道：“我参观了人类学博物馆，游览了太阳神金字塔和月亮神金字塔。我认为，我们也许本是一家人，甚至可能拥有同一个祖先！博物馆里的许多出土文物，和我们中国的竟十分相似！你们的两个金字塔，不就是北京的日坛和月坛吗？功能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用来祭祀天地的。如果有机会，你们不妨到北京看看去。” 云溪也热情地劝说道：“是啊，真应该去。” 帕切科听了，脸上方才绽开些许笑容。我见气氛渐渐和缓融洽，忙不迭地又抛出一个问题：“有的评家认为你严厉批判人类的荒谬行为，且语多讥刺，对此，你怎么看？” 帕切科不徐不疾、一脸严肃地说：“由于自己的荒谬，人类自己造成了灾害，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作为诗人，我批判，我讽刺，言辞尖刻辛辣，以期刺痛并唤醒人类的良知。至于有人说我刻薄，我也不在乎。” 诗人的胸襟果然博大，这时我又想起了他的一首名为《世纪的终结》的抒情诗（他送给我的那本诗选即以此为名）： “我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不可能实现的能够实现：一个没有受害者的世界。” 最后，应诗人的要求，我即兴把这几句诗译成中文并朗诵出来。帕切科听了，频频点头，对我们说：“是啊，人同此心，不分种族，不分国籍，不分信仰，大家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多少年过去了，对这位我由衷敬佩的诗人，对他和他夫人的音容笑貌，我不仅记之于文字，更记之于心间。 今年4月23日，也就是世界文学巨擘塞万提斯的忌辰，帕切科将远涉重洋，赴西班牙马德里郊外的阿尔卡拉?德埃纳雷斯去领奖了，我得赶紧向他致电祝贺。 2010年3月14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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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tangli1111 > 《诗歌白虎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