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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民俗著述--周启明

 老北京的记忆 2014-12-09
看苦雨翁的书,是很惬意的一件事,甚至我也染上了一点“考据癖”。前日里梁实秋之《雅舍小品》读罢,竟日寻相当之书而不得,于是借知堂的集子,心中存有这样一种想法:若二者相近,我当能读得下去。
    
    梁公的文字,大抵是以白话文为底,辅以文言文做骨架,杂陈中西古今料耳。且他多幽默诙谐之趣,于讪笑之中促人沉思,凡此种种,令人不忍释卷。我当后此多家揣摩也。
    
    知堂老人是很有古时文人气质的。
    
    他的书我并未马上看得入眼,盖其文总流露出对于往昔的缅怀。实情是,本来我还准备将这本书——编者名之为《故乡的野菜》——还回去,借一本朱自清或者是徐志摩。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这是珠玉了!
    
    他写了一篇《关于蝙蝠——草木虫鱼之六》,文末引用了日本《俳句辞典》中的一段话,说:“无论在都会或乡村,薄暮的景色与蝙蝠都相调和,但热闹沓杂的地方其调和之度较薄。大路不如行人稀少的小路,都市不如寂静的小城,更密切地适合。看蝙蝠的心情,也要仿佛感着一种萧寂的微淡的哀愁那种心情才好。从满腔快乐的人看去,只是皮相的观察,觉得蝙蝠在暮色中飞翔罢了,并没有什么深意,若是带了残败之情或历史的悲愁那种情调来看,便自然有别种意趣浮起来了。”
    
    知堂常旁征博引——无论是志怪还是杂俎,甚或外人随笔,都能信手拈来,丰满其文之血脉——其为文也,往往从不同的角度出发,既以援引又作佐证,浩浩汤汤,乃“此中有真意”也。而他对于笔下物事,见解往往独到,这段似乎表明事理的文字,放在文章里,说明他深以此为然。想见知堂虽借此说明看蝙蝠的意境,但内心也服膺它的见解。旁人却可以由此看出知堂的感觉好恶来。
    
    姑且从这里取几个词组:情境、意趣、调和。用这三组词大可以概括知堂文字的特色。
    
    我大约在高中时,看了一篇时文,作者对于当时青年多读林语堂、周作人而疏远鲁迅颇多微词。其文一唱三叹,曰世风之日下,人皆“玩物丧志”矣!当时我原想读读《雨天的书》及《雅舍小品》之类,但放了下来,孰料这一放就是六七年。
    
    现在我明白,以我当时的水平,想看懂文字亦不可得,遑论“欣赏”。并非苦雨翁的文字如何古奥,而是其句式处处浸润着桐城诸老的传统,并不是而今读娱乐新闻——“某甲新接拍某戏”、“某出新专辑”——那样简单。当时的我可能对于林公的书能大略知其原意,但苦雨的书,万万没有气力读完。
    
    苦雨的散文,最主要的是使我兴起对于中国古代文化的向往,当然,更准确地说是对于古代文人生活的向往。苦雨的文字,像一位谆谆的长者,谈起志怪、雷公、鸟木花草、衣食住行、诗韵文章——娓娓道来,轻重缓急拿捏有度,让人升起无限的想往,又增添多少叹息。
    
    我对于苦雨翁在战争中的变节,颇多惋惜之情,虽则“替古人垂泪”,但终究难以释怀。可以从他的文字中看出,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在当时对于中国的前途,并未抱有多大的信心,对于中国的传统、民风颇有非议之辞。而且他终究不愿意面对未来,只有寄情于考证批评,甚或是研究民俗俚语。他以为借此就避开了某些其以为不雅的传统,殊不知其所依藉也乃其所淫浸于其中之传统也。
    
    我扯得远了。再回到前面的题目:知堂老人的书。知堂著述甚丰,我所接触者不及十之一,本无力胜任。但几天接触,所思所想全在此,勉力一试,姑且大题小作罢。
    
    他很喜欢谈及有关于鬼的题材。这是我最为直接的读后感。他有很多写这种题材的文章,再此列出一二:《谈鬼论》、《鬼的生长》、《油炸鬼》。都是很有见地且颇多心力的文章。他本人也声称:“我不信鬼,而喜欢知道鬼的事情,也是一大矛盾也”(《鬼的生长》)。我相信,他自己未必明白这个矛盾,也未必愿意去想这个矛盾。从他的文字中种种迹象表明,以他那样的个性,对于外界事物的探究远远多于对自我的思索,它不大可能剖析自己的。其实,从童蒙中起,每个中国人
    几乎无不受鬼怪故事的影响。而知堂更进一步加以比较,将各种奇谈鬼论,依人民地方之不同加以整理,将一篇《鬼的生长》写得趣味盎然,旁征博引,每于古人著述中得出不同结论,这种功力,委实骇人。
    
     说了这么多,知堂这个人,大约是太过于文人气。而他的文人气,又缺少唐时文士那种豪侠的性格,一味讲求玩味,因此在三四十年代那种乱世之中,缺乏坚毅的风骨也就难怪了。
    
    当今之世,读他的书,却又讲求全心投入,并不妨多点文人的痴劲。玩味于古代文人的情趣中,已是绝大多数人不可及的境界;现代人的“玩物丧志”,大多是沉湎于电子游戏中不能自拔,也有人沉迷于更加贵而无益的物事中,已不大有人花时间费脑力去拾取这一传统了。如果我们能够在浩渺的古籍中找到自己的爱好,对于中华文化的发扬光大,其积极作用是无从估量的。
    
    另外,知堂的文章,往往结构井然、文字讲究,却不义气势取胜。这点与梁实秋公还是有区别的。梁为文也,常讲求节奏韵律,气势俨然,这与知堂徐缓沉着的文风区别很大。然而前者雍容后者谐趣,各自的特点,却是鲜明的,犹如泰山之于庐山,各有轩轾,读者游客可各取所爱,勿用厚此薄彼。新文化运动早就一大批文章家,除胡适之、徐志摩外,梁实秋、林语堂、郭沫若都各有千秋,这一时期的散文,是白话文中最有特点最应提及的。以上诸君的文章,既有白话文的通俗又有文言的诸多优点如简洁、气韵悠长等。相比之下,现在的文字,变得庸俗、冗长而软弱无力,已不适合做出陈论讲理的文章来了。除了堆砌排比以获取一点点可笑的力气外,完全没有风骨。我们读知堂的文章,还应该学习他谋篇造句陈论的方法,以我看来,现代的文章必须更多地向古文借鉴,中文要向前发展,决不能就忘了几千年积累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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