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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报

 家常话 2014-12-28
本报记者 单颖文
  尽管史语所馆藏的一级“国宝”数量超过台北故宫博物院,但问及有什么“镇馆之宝”,研究人员们都纷纷摆手,连说“没有”。作为一家学术机构的博物馆,馆藏文物诚如第一任所长傅斯年所言:“只要是古人留下来的都是宝。”
  陈列馆馆员吴秀玲常说:“就研究的价值而言,古人的垃圾与古人的宝物一样重要。”所以,这个常年展示4000余件文物的陈列馆,从未正儿八经地官方重推过什么“十大展品”,至多是研究人员私下评选“最喜爱的十件文物”。在此,记者就结合史语所研究人员的品评,以及个人的观展心得,分享几件展品吧。
  
九九术:2000多年前就在背
  推荐理由:王国维曾称汉、晋遗简的发现,是20世纪初中国学术界四大发现之一。
  在全馆参观第一站“居延汉简”展厅,最亲切的展品莫过于几片写着“九九术”的木简了: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七九六十三……哦,原来汉代的“九九乘法表”长这样。与现在的背诵口诀不同的是,汉代人是从数字最大的“九”开始背,然后第一个数字(被乘数)递减,依此类推,和现在小学生的背法正好相反。正如已故中国数学史研究先驱钱宝琮所考,唐代以前的乘法表列自“九九八十一”起,至“一一如一”止,共三十六句,“与宋元以后乘法表次序,适相颠倒”。不过,汉代并不是目前发现的最早掌握“九九术”的朝代。湖南里耶出土的距今2000多年前的秦简就证明,早在战国时期人们就开始使用九九乘法表了。史语所馆藏的这些出土于汉代边境地区居延一带的“九九术”简,侧面反映了这一口诀在当时的流传之广。
  对于戍边兵卒来说,除了军事训练,入伍服役也是他们识字和受教育的重要机会。据史语所约聘助理丁瑞茂的资料整理,“九九术”在边塞之所以流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乃“升官之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原来,汉代对于边塞基层的官吏候长、燧长的升降赏罚考核标准是要“能书”(能识字写字)、“会计”(懂得基本的算数)和“知律令”(了解基本的法令)。能背“九九术”,就表示有基本的算数能力,具备晋升资格。
  王国维曾称汉、晋遗简的发现,是20世纪初中国学术界四大发现之一。史语所所长黄进兴介绍,“居延汉简”是由中国、瑞典学者组成的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1930年,于内蒙古额济纳河流域沿线的烽燧遗址,也就是汉代的居延边防线上发掘的一万余支简牍,其中十余支为竹简,其他为木简。这批简牍涵盖了军事、法律、教育、经济、信仰、历法及日常生活的记录,是研究汉代历史的重要材料。他说,居延汉简出土后,整理研究工作并不顺利。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自当年8月起,这批汉简就从北平经天津、青岛、上海秘密运往香港,1940年8月为避免战火,由时任所长的傅斯年和驻美大使胡适安排将简牍从香港运往美国,暂存在美国国会图书馆。1965年11月运回台湾,交由“中研院”史语所保存、研究。现在陈列馆中展出的200余支简牍,包括四时簿、秋射令、法律文书等,甚至还有薪水单。这些简牍虽然部分残缺斑驳,但在红外线照相技术和高阶扫描的帮助下,简牍上一字一词都清晰可辨。
  在馆中,还陈列了抄写有《苍颉》《急就》的习字简。吴秀玲介绍,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我国古代的字书,以《史籀》为最早,其次是《苍颉》,但此书约在唐、宋间就失传了。《急就》是西汉末年编成的字书,也是现存最完整的字书。这两册书就是东汉崔寔《四民月令》说“命幼童入小学,学书篇章”中的“篇章”,即识字书。识字是汉代最重要的课程,被称为“小学”,进阶教育则为“大学”。这些简牍的出土,证明了西汉中期至东汉明帝以前的边塞士卒曾利用守边的机会,接受初级教育。
  除了简牍,展厅内还有一支长23厘米颇为完整的毛笔。与现在的毛笔制作不同,这支笔捆扎毛发的绳线在笔杆外部。
  根据史语所研究员邢义田考证,在居延发现的习字用品主要是毛笔,另外,由于边塞资源欠缺,当时的人们也大量利用觚和废弃简习字。觚是个多面体的树枝,可反复书写,写满或写错可用刀削掉再写,这些被削下来的带字薄片被称为“削衣”。史语所出版的《小学之道》一书中介绍,居延出土的习字简中有不少重复书写某些笔画,应该是在做运笔或笔画的练习,还有些是反复练习某一单字或反复抄写现成的文书文句。
  
全形拓:古人为器物“留影”
  推荐理由:随着照相术的普及,这项工艺成为绝学,现存于世的全形拓成了稀世珍品。
  在“丰碑拓片”展区,一幅名为“颂壶全形拓”的藏品,道出了照相术还未发明之前,古人如何保留器物外观的方法。从画面上来看,这件“颂壶”器盖略成方柱状,饰有垂麟纹,盖沿则饰以窃曲纹。壶身是椭方形,颈部两侧各有一兽首衔环之耳。同器盖一般,方圈足亦装饰有垂麟纹,颈部则有环带纹,下方是一首双身龙,双身中间各有C形身交错叠起,看起来颇具立体感。
  陈列馆馆员林明信介绍,这件“颂壶”制成于西周中期(公元前10-9世纪),因作器者为“颂”而得名。根据器腹内近口处的铭文151字,可知贵族“颂”受周王册命就任新职(掌管成周洛阳的仓库以供宫中御用)、接受赏赐的仪典过程,造器用意是为颂扬天子美意,以及荣耀先父母龚叔、龚姒所造,为祭祀之用,表达无尽的孝思,并祈求康乐大福、长命万年,子子孙孙珍惜宝用。该篇铭文,详细地记载了西周时代册命仪典的整个过程和细节,可与《尚书》、三礼及《左传》等文献所记相互印证,历史研究价值颇高。
  “全形拓是将立体的东西再现于平面之上,慢工细活才能完成一件兼具传真与艺术的精良作品。”林明信说,全形拓工艺复杂,传拓时首先要将器物表面(尤其是锈迹)清理干净,接着选出最能表现器物特点的角度,用铅笔在纸上点出水平线及垂直线,还有器身高度点、宽度点,描绘大略形状,完成底稿。然后,在器物表面涂上已预先泡好的白芨水,将拓纸敷于器上,再以略湿的小毛巾轻压、用刷子打纸,让拓纸与器物密合,之后再一遍遍地上纸上墨,墨色要慢慢加深,以拓出器形、花纹。待纸干透,便可将纸由器上轻轻揭下,用纸板裁出与器物大小相同的轮廓置于器拓上。最后用笔墨填补、修饰器边。一般而言,拓纸上的布局是将器拓部分安置于中段或下方,将铭拓置于上方。倘若有标目、题记、考释文字等,通常会书写在拓纸的上方或器拓左右。由于全形拓的技法包括了素描、裱拓、剪裁等技巧,还很讲究光线明暗、器体厚薄以及立体花纹和器物的整体造型等,是一门相当不易掌握的专业技术。
  目前,“颂壶”传世共有两件,史语所馆藏拓印件的原器现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在“颂壶全形拓”旁,另有一幅“虞司寇壶全形拓”,原器仅有器盖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器身已佚。“现在就只能凭全形拓了解虞司寇壶的样貌了。”林明信说,全形拓之所以兴起,也是因为在照相术未发明普及前,前人希望能在纸上重现价格昂贵不易收藏的青铜器面貌。大约从清代乾嘉(1736年至1820年)以后,由于当时一般的传拓及线描版刻等方法并不能满足收藏家的需要,全形拓的技术便应运而生。制作精良的全形拓,其功用与相片相差无几。
  “与照相术相比,全形拓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出原器有多高、多宽,是对器物真实立体形状的完整保存。”林明信说,可惜就在全形拓这种技法迈向高峰期之际,照相、石印、珂罗版印刷等新兴技术纷纷传入中国,导致这项工艺成为绝学,再加上过去纸张很难完好保存,使得现存于世的全形拓成了稀世珍品。
  
诏书:清帝们的任性
  推荐理由:反击坊间传闻的一手史料,保存过程亦惊心动魄。
  “可称朕为太上皇帝。其尊号繁文,朕所弗取,毋庸奏上。”这是《清乾隆帝退位诏书及嗣皇帝改元诏书》中的一段。在诏书中,乾隆明确规定了退位后人们要如何称呼他,虽然看似自谦表示在“太上皇”名头之前不需要任何“尊号繁文”,但若是到“内阁大库档案”展厅读一读这份诏书,就会发现在诏书的前半部分,尽是乾隆这位“十全老人”对自己丰功伟绩的溢美之词。并且,他还指明了此后的皇帝可以“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又将赏赐恩赦“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左”。一般而言,诏书的起头都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这一份的诏书却是“奉天承运皇帝钦奉太上皇帝诏曰”。从中可以感受到这名清朝唯一在世传位的皇帝,有多爱刷存在感。
  看乾隆的这份诏书,很容易联想起他的祖父康熙。事实上,他之所以选择在乾隆六十年(1795年)退位,确是因为他在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就立下诺言:“昔皇祖御政六十一年,予不敢相比。若邀穹苍眷佑,至乾隆六十年,予寿八十有五,即当传位太子,归政退闲。”
  在陈列馆中,亦存有《清圣祖遗诏》。如遗诏所言,康熙因“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论槩以为酒色所致,此皆书生好为讥评。虽纯全尽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故而在遗诏中写道“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三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数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吴秀玲认为,这就说明康熙不想要史官对他盖棺定论,选择了自我评价。
  由于坊间流传四爷篡位,使得《清圣祖遗诏》成为历来讨论雍正是否夺嫡的关键证物。在这份诏书最后写道:“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黄进兴介绍,清代凡国家有重大的事情,如皇帝登极、大婚、亲政、驾崩等,都由内阁分别用墨笔缮写满汉文在黄纸上,就像现在的中英文对照那样,并加盖“皇帝之宝”形成诏书。他认为,如果这份遗诏不是雍正继位后伪造的,此前几乎不可能同时改动诏书中的两种文字。在清代,诏书一般要复制数十份快马传书分送內外各衙门,各省拿到的是正本,之后再收回宫中。如今,《清圣祖遗诏》还有4份存世,“史语所收藏的这份最为珍贵,因为上面有满文,还印有皇帝宝印。”
  史语所馆藏的另一件《招抚台湾郑经剃发归顺赦谕》,则是对后代文学作品中提及的郑克塽叛变一事的回应。这封康熙谕旨中写道“郑经亦遣使前来称愿投诚”,说明早在郑克塽之父、郑成功之子郑经时,即已有意归降清廷。鉴于郑经“以台湾之地系其父郑成功所辟,不忍轻弃。言我等一经归顺,台湾即是朝廷地土,我等身体发肤皆是朝廷所有。归顺全在一点真心,不在剃发,登岸愿照朝鲜例入贡等语”,康熙特此赦谕郑经等人乃中国臣民,与外邦朝鲜不同,只要郑经宣示遵守清制落发归顺,即赐以高爵厚禄,并允许他安居台湾。
  史语所收藏的这批内阁大库档案,确实揭开了历史上许多谜团。但这些史料能收入史语所,可谓颠沛流离。这批档案原为清宫“内阁大库档案”一部分,光绪年间,张之洞奏请将大库书籍归学部,并要罗振玉至内阁相助。罗振玉因此发现奏请待焚之档案,向张之洞力陈该批史稿的重要,并获同意将档案移入学部。因数量众多,以米袋装档案陆续移部,存放国子监南学敬一亭,共计8000袋。宣统元年(1909年)因为大库修整,这批档案被移出。民国二年(1913年),教育部设历史博物馆筹备处于国子监,接管这些档案。民国十年(1921年)历史博物馆因经费短绌,就将档案中比较破碎的部分以4000元的价格卖给同懋增纸厂作“还魂纸”,即再生纸。由于有人将部分档案携出纸厂在市面上求售,为罗振玉知悉,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2月又以1.2万元的价格将档案买去,将这些档案从毁灭边缘抢救下来。两年后,罗振玉留下一部分,把其余的档案以1.6万元的价格卖给藏书家李盛铎。在存于史语所的1928年9月11日《傅斯年致蔡元培书》中可以看到,傅斯年“拟请(蔡元培)先生设法,以大学院名义买下,送赠中央研究院,为一种之Donation(捐赠),然后由中央研究院责成历史语言研究所整理之”。次年(1929年),这批档案以重金购入。
  现存于史语所的这批内阁大库档案,含各色文书约31万件,包括诏令、题奏、移会、贺表、三法司案卷、实录稿本、各种黄册、簿册、内阁各厅房处与修书各馆之档案,以及科举考试的试题、试卷、大小金榜等,按“满族天下”、“官方文书”与“科举考试”三个主题进行展示,为研究清代的制度、社会、经济等提供了重要材料。
  
妇好:史上第一“女汉子”
  推荐理由:甲骨文是目前所见中国最早的系统文字。在全球藏有殷墟甲骨的个别单位中,史语所不仅拥有量最大,精品也最多。
  走进陈列馆一楼的甲骨展示区,如果一片片地读释文,会发现在指名道姓的占卜中,妇好的出现频率颇高。妇好为武丁诸后之一,武丁是商朝第23代商王。上世纪30年代,史语所在河南安阳发掘的侯家庄西北冈王陵区1001号商王大墓,被推测为武丁陵墓。2012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向史语所借商王1001号大墓展品,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宝藏的妇好墓联手,推出“商王武丁与后妇好——殷商盛世文化艺术”特展,让这对王与后在3000多年后再续前缘。
  武丁在位59年,曾缔造“武丁中兴”盛世。如今,史语所研究人员通过研读当时刻有“妇好”事迹的甲骨文,发现她虽未见于史书,却有大量“记载妇好带兵征伐、怀孕分娩、疾病及祭祀等事”的甲骨留存于世。有学者指出,妇好多次率军出征,对商朝奠定地位功不可没。鉴于殷墟甲骨文是迄今中国所发现最早有系统且成熟的文字,妇好便成了史上第一位有文字记录的“女汉子”。
  从陈列的甲骨中可以看出,占卜是殷商社会不可或缺的日常活动之一:生老病死、婚丧喜庆、征战、封邑、任官、气候观测、田猎农作、祭祀……几乎无事不测。林明信介绍,当商王需要占卜时,就会取来命龟,由商王或“贞人”(商朝掌管用鬼占卜者)开始向鬼神提出问题。之后,用烧红的木条末端灼烧甲骨背面已经钻凿的凹穴,甲骨遇热出现裂痕后,依据裂痕判断吉凶。占卜完成后,卜官会在卜兆旁或甲骨的背面,将占卜日期与贞人名字(序辞)、所卜问的事情(命辞)、根据卜兆所预测的吉凶(占辞)和应验的结果(验辞)悉数刻下,刻下的文字被称为“卜辞”。
  “卜辞”的出现弥补了“文献不足征”的缺憾,为研究中国早期文字与殷商的军政、宗教、历史和文化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一些“老古思想”也可以从中看出端倪。如史语所收藏的另一块占卜妇好分娩的甲骨,就是体现古人重男轻女的最早史料。这片名为“龟腹甲卜辞《丙》247”的卜辞,记载了武丁从妇好生产的日子推测吉凶、性别的过程:“甲申卜,壳贞:‘妇好娩,嘉?’王占曰:‘其惟丁娩,嘉;其惟庚娩,引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惟女。”这版卜辞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贞人壳在甲申这一天替武丁卜问:‘妇好分娩的结果好?还是不好?’武丁看了卜兆之后的推论是‘若是在丁日分娩,结果是好;若是在庚日分娩,则会非常吉利。’妇好在卜问的31日后分娩,结果不好,生了女儿。”
  在陈列馆这些甲骨藏品的说明文字上,常能看见“宾组”,还有“师组”、“子组”等。林明信说,“宾组”就是以贞人“宾”为代表的组别,把字体风格相同的甲骨以一个贞人为代表划归一组,是断代与探索殷商时期占卜制度的一种方式。
  1928年中央研究院创设历史语言研究所,河南南阳人董作宾受聘为通讯员,前往商朝晚期都城殷墟(今河南省安阳市小屯村)调查甲骨文出土情形。此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甲骨是卖到中药铺充当刀创药的,刚开始有字的不好卖,文字就被刮磨掉了。自1899年清朝的国子监祭酒王懿荣认识到甲骨是珍贵文物,并大量收购,甲骨摇身一变到“论字计价”的地步,此后继起收购甲骨的人续增,甲骨身价水涨船高,也助长了私挖乱掘的歪风。1929年,史语所派出董作宾、李济、梁思永(梁启超次子)等人领衔的“殷墟考古发掘团”,十年间接力赛般地在安阳小屯村殷墟进行了15次科学发掘,共获甲骨2.5万片。
  其中尤以第13次发掘“YH127甲骨坑”最为重要。在这个被称为“商王保存文件的地下档案柜”的坑中,共出土甲骨17096片,占15次发掘所得甲骨总数近七成。说来颇具戏剧性的是,1936年6月12日傍晚,史语所的年轻考古队员们在小屯宫殿区西部一座编号YH127的灰坑坑壁间发现了一片字甲,起初以为如往常一样稍事清理即可,不想越往下挖发现的字甲越多,在直径约2米、深度约4.8米的泥土中竟叠满了甲骨。为了安全起见,石璋如想到一个办法,将“甲骨坑”变成“甲骨柱”,运回当时位于南京的史语所本部进行室内发掘。这种创新的构想,成为后来发掘甲骨出土的实用方法之一。
  陈列馆主任李宗焜介绍,YH127坑出土的甲骨有几个其他出土地罕见的特色,其中之一便是留下了当时的毛笔真迹。比如,在一片名为“龟甲卜辞残片《乙》566”的甲骨上,可以看到朱砂的色彩至今鲜明,“这是认识3000年前殷商书写墨迹最直接的史料”。从这些墨迹可见商朝人所写的甲骨文运笔具有按提的变化,笔划有粗有细。
  林明信介绍,史语所馆藏甲骨还有两大独有:一为“带卜辞龟腹甲《丙》184”,这件长44厘米的甲骨,是目前发现的最大刻有甲骨文的龟腹甲;二为“带刻辞鹿头骨《甲》3940”,这是全球唯一刻有甲骨文记事的鹿头骨,被列为“国宝”,现“中研院”院徽上的甲骨文就取自此件。其他还包括史语所殷墟发掘所得唯一刻字之人头骨,上面残存一“武”字,以及牛距骨、牛肩胛骨。比较有趣的一件是“兽骨卜辞残片《甲》2336”,这片甲骨上刻划了几只猴子,还有鸟等动物,是研究中国绘画史的宝贵材料。
  李宗焜说,这些从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先被运到南京,因战乱关系再辗转运到长沙、李庄、昆明、杨梅、南港。一路漫长的奔波,完整的甲骨也容易破碎,另外无以数计的甲骨碎片仍需要靠甲骨学家一片一片地缀合,以便研究甲骨文内容。近期,史语所展出了近50年来这些甲骨新缀合的成果,将原拓用黑色表示,而加缀部分则刷淡拓片,以示区别。
  
鹿方鼎:殷商版“小鹿斑比”
  推荐理由:商王大墓中出土的完整青铜器物,见证了铜铸在那个时代的巅峰。其代表作品鹿方鼎从未离开过史语所展柜。来到一楼的“殷墟遗址”展厅,吴秀玲指着一件青铜器说:“如果一定要说哪件展品是史语所的‘镇馆之宝’,恐怕得数‘鹿方鼎’了。”透过展柜,只见这只通耳高60.9厘米、长51.4厘米、宽37.4厘米的大鼎呈扁长方形,底部微向下凸,鼎底有四个空洞与四个长圆柱形的足相通。鼎口四沿凸起成一圈方箍,上有两立耳,四个边角及四壁中央都有凸出的棱脊。器身四面主要装饰浮雕鹿头,鹿角和鹿耳旁有两只侧身相对的鸟纹,器身上下各有一带夔龙纹。鹿方鼎重约60公斤左右,耳、足与器身一次浇铸成形,是商朝青铜器艺术精品的代表作。由于在鹿方鼎底部没有被火烧的痕迹,研究人员推测很可能本来它就是作为礼器使用的。
  站上展柜旁的台阶俯瞰鹿方鼎内部,发现腹底竟有一象形“鹿”的图案。这只小鹿看着眼熟,原来史语所工作人员的名片上印的就是它。黄进兴记得,美国戏剧导演罗伯·威尔森看到这只殷商版的“小鹿斑比”很是兴奋,提出希望能引荐设计者,“我告诉他,这是3000多年前的老祖宗设计的!”
  黄进兴坦言,鹿方鼎蜚声海外,曾有法、英等国的大展想邀其入列。可惜,由于保费过高,大多保险公司拒保,以至于它连台北故宫都没去站过柜,只能守着史语所展柜大门不出。“当然,我们也怕这件宝贝被大陆要回去。”
  根据史语所的考古记载,这件鹿方鼎1935年出土于河南省安阳县侯家庄西北冈1004号商王大墓南道东壁北端,出土时器体完整。1004号大墓虽然与其他大墓一样多次被盗,陪葬品所存无几,但在南墓道最北段接近墓坑南口有一处未经盗扰,出土了大量器物,是西北冈王陵最重要的发现。随葬器物自上而下分四层安置:最上层为礼乐器,有石磬、碧玉棒,并放置着鹿方鼎和史语所安阳考古发掘中所得体积最大、最重的铜器“牛方鼎”,第二层是排列整齐的360件铜矛,第三层为百余件铜盔和70件铜戈、370余件铜矛,最底层是车饰、皮甲及盾等物。《左传·成公十三年》曾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史语所研究人员认为,鼎、罄等礼乐器代表“祀”,戈、矛、盔、甲、盾等武器显示“戎”,这种祭政合一的国家体制不限于周代(约公元前11世纪中叶至公元前221年),大概殷商(约公元前16至11世纪中叶)就已经建立了。这座商王大墓在劫后幸存的一个小角落清楚地传达了3000多年前国家体制的信息。
  当年,史语所考古人员除了在洹河北岸的西北冈高地,发掘了包括1004号墓在内的11座大墓与1300余座小墓,还在南岸的小屯村,即殷墟都城中属于王室居住及祭祀的宫殿区部分有所收获。
  “史语所复原了一辆商朝的马车!”黄进兴常常向友人推荐。原来,1936年4月18日,高去寻发现了M40号车马坑,坑内葬有一车二马。在殷墟考古过程中,史语所共发掘了5个车马坑,多位专家对这些车马坑的遗迹和遗物作了长时间的研究。30多年后的1971年,石璋如负责主持了M40号车马坑出土的马车复原。他以殷墟出土的遗物遗迹为依据,参考甲骨文车字的形象和文献中的记载,并参照旧式马车的结构,对殷代车的构造、部件、车马饰、马具等进行了全面研究:从马车的出土情形判断,这辆车是两匹马拉的有辀马车,两匹马分列车辀左右两侧;车坑中遗存了大量的红漆皮,可以判断车表上曾刷有红漆。由于殷商的马车多由舆、轴、辀、衡、轭五大部分组装而成,各部搭配完善、结构坚固,史语所就请来木匠、铜匠、藤匠、漆匠和善于制作羁、輶的专家联手复原了马车。
  从结构上看,石璋如等人复原的M40号坑马车与其他可复原的马车有一处明显不同:前者门朝前开,后者门朝后开。史语所研究人员认为,多数车马坑的考古成果显示,以当时的车体构造,如果辀架于舆前,那么由前上车将多有阻碍,M40号坑的马车之所以开门于前,可能与M40号坑位于小屯车阵的位置有关——居五车之首,乘者身份比较尊贵,故而无须频繁上下车。
  马车复原之初,有人问:“这辆马车是否能拉着走,经得起跑?”石璋如便决定试车。早在车马坑刚被发掘时,石璋如就测量了两匹殉马的体高,于是他去圆山后里马场租了两匹差不多高的马匹。而后,他将复原后的马车先拆解于陈列馆,再到傅斯年图书馆前的广场重组,配上马匹。又有人问:“这马车经得起三人的重量吗?”他真的就请了三位大汉上车试验,同时为马匹配上轭。但是马就是不跑,细究之下,原来是马背被磨伤了。后来,石璋如在马背垫上一层护套,马便拉着车自如地前进后退了。
  2004年享寿104岁的石璋如在台湾病逝,史语所将马车重新整修上漆。现在,一推开历史文物陈列馆的大门,就能见到这辆穿越时空的马车了。
  (特别鸣谢史语所供本专题部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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