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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第三十六篇《式微》

 古风泊客 2020-10-24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赏析一]~~[赏析五

【古风泊客一席谈】

式微


  
  [经·国风·邶风]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作品介绍]

《国风·邶风·式微》是一首先秦时代的汉族诗歌。采用反问、隐语、互文等多种修辞方式,情感表达宛转而有情致。重章换字,押韵和谐。兼有长短的句式,节奏感强,韵律和谐优美,用词异常精巧。式微也成为后世诗歌中常用的意象,对后世古典诗歌有着深远的影响。

《邶风·式微》,式作语助,微为黄昏,字面意思就是暮色昏暗天要黑了。本诗描写家人盼望服役在外的亲人回家的急切心情。诗抓住天色将晚这一瞬间的感触,一连串的疑问、质问,表达了强烈的感情,有对亲人泥水霜露中的关切,有对“君”的行为的怨怒。由于《毛诗》将此诗解说成劝归,历代学《诗》者又都以毛说为主,所以“式微”一词竟逐渐衍为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归隐”意象。


[注释]

①式:作语助词。微:(日光)衰微,黄昏或天黑。

②微君:非君,要不是君主。

③中露:露中。倒文以协韵。

④躬:身体

[译文]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露水中!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泥浆中!


[赏析一]     

全诗只有短短二章,都以“式微,式微,胡不归”起调: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诗人紧接着便交待了原因:“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意思是说,为了君主的事情,为了养活他们的贵体,才不得不终年累月、昼夜不辍地在露水和泥浆中奔波劳作。然而,《式微》诗上下二章只变换了两处文字, 但就在这巧妙的变换中, 体现出了作者用词的独具匠心

其一, 一章“微君之故”和二章“微君之躬”。上下章只变换“故”“躬”两字, 却使诗歌语义饱满、押韵和谐。“微君之故”, 朱熹《诗集传》释为: “我若非以君之故”; “微君之躬”, “躬”是“躳”的异体, 《尔雅·释言》: “躬, 身也。”躬、身二字互训, 故“躬”即自身也, 也即“君”。“微君之躬”即“我若无君”。上章言“我若非以君之故”, 下章言“我若无君”。上下章表达相同的意思却运用不同的字眼, 把作者委婉含蓄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其二, 一章“胡为乎中露”和二章“胡为乎泥中”。“露”为“路”的假借字。《尔雅·释名》: “路, 露也。言人所践蹈而露见也。”方玉润《诗经原始》: “‘泥中’犹言泥涂也。”按: “中露”也即今俗语所谓心里沉沉的, 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慌; “泥中”犹今所谓陷入泥中而不能自拔。因此“中露”、“泥中”是虚写而非实写, 上下章可互相补充理解。

同时,作者字数的变换中, 始终不忘记押韵的和谐。一章“故”、“露”为阴声“鱼”韵和入声“铎”韵同用; 二章“躬”、“中”押阴声“侵”部韵。此两句在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同时, 又能押韵和谐字数整齐, 有一箭双雕之功效。短短二章,寥寥几句,受奴役者的非人处境以及他们对统治者的满腔愤懑,给读者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由是,重章换字, 押韵和谐。体现了一唱三叹、余味无穷的特色。体现了《诗经》精巧凝练的语言,兼有长短的句式,节奏感强。式微》诗短短32个字,就包含了三言、四言和五言等多种变化, 工整与灵活相整合, 参差错落, 能极力地表达女主人公思想感情的起伏。而其句式的选择又是随着诗的内容和思想感情而灵活变化的, 增强了诗的节奏感。总之,《式微》运用语言的艺术,非但韵律和谐优美,而且用词精巧。

在艺术上,这首诗以设问强化语言效果。从全诗看,“式微,式微,胡不归”,并不是有疑而问,而是胸中早有定见的故意设问。诗人遭受统治者的压迫,夜以继日地在野外干活,有家不能回,苦不堪言,自然要倾吐心中的牢骚不平,但如果是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采用这种虽无疑而故作有疑的设问形式,使诗篇显得宛转而有情致,同时也引人注意,启人以思,所谓不言怨而怨自深矣。正是因为这些修辞手法的巧妙使用, 才使《式微》一诗“境界具于词语之外, 愈反复看去,愈觉其含义无穷。”


[赏析二]

关于本诗主旨,《毛诗序》说是黎侯为狄所逐,流亡于卫,其臣作此劝他归国。刘向《列女传·贞顺篇》说是卫侯之女嫁黎国庄公,却不为其所纳,有人劝以归,她则“终执贞一,不违妇道,以俟君命”,并赋此诗以明志。二说均牵强附会,因为无论是实指黎侯或黎庄妇人,都缺乏史实佐证。余冠英认为“这是苦于劳役的人所发的怨声”(《诗经选》),乃最切诗旨。

诗凡二章,都以“式微,式微,胡不归”起调。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诗人紧接着便交待了原因:“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意思是说,为了君主的事情,为了养活他们的贵体,才不得不终年累月、昼夜不辍地在露水和泥浆中奔波劳作。短短二章,寥寥几句,受奴役者的非人处境以及他们对统治者的满腔愤懑,给读者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在艺术上,这首诗有两个特点。一是以设问强化语言效果。从全诗看,“式微,式微,胡不归”,并不是有疑而问,而是胸中早有定见的故意设问。诗人遭受统治者的压迫,夜以继日地在野外干活,有家不能回,苦不堪言,自然要倾吐心中的牢骚不平,但如果是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采用这种虽无疑而故作有疑的设问形式,使诗篇显得宛转而有情致,同时也引人注意,启人以思,所谓不言怨而怨自深矣。二是以韵脚烘托情感气氛。诗共二章十句,不仅句句用韵,而且每章换韵,故而全诗词气紧凑,节奏短促,情调急迫,充分表达出了服劳役者的苦痛心情以及他们日益增强的背弃暴政的决心。从此诗所用韵脚分析,前章用微韵、鱼韵,后章为微韵、侵韵,这些韵部都较适合表达哀远沉痛的情绪。诗人的随情用韵,使诗情藉着韵脚所体现的感情基调获得了充分的强调。所以方玉润评此诗云:“语浅意深,中藏无限义理,未许粗心人卤莽读过。”(《诗经原始》)

由于《毛诗》将此诗解说成劝归,历代学《诗》者又都以毛说为主,所以“式微”一词竟逐渐衍为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归隐”意象,如唐王维“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渭川田家》);孟浩然“因君故乡去,遥寄式微吟”(《都下送辛大夫之鄂》》;贯休“东风来兮歌式微,深云道人召来归”(《别杜将军》)等等,由此也可见出此诗对后世的影响。 


[赏析三]

一、题解及诗序讲解:

【1】卫国政教已衰微,黎侯寄此难有为。式字可有三种解,总谓君子所当归。

这是《邶风》的第十一首诗,题目为什么叫做《式微》呢?我们先要明白“式微”是什么意思。

根据《毛诗正义》,“式微”的“式”字有两解,一个是“用”,另一个是“发声”之辞。

如果是“发声”之辞,当然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么,“用”是什么意思,也不容易理解。

要理解“用”字之义,必须联系“微”字来看。孔颖达先生说:“言君用在此而益微。”

意思是,国君因为在这里而越来越衰微。由此知,“用”是“因为”之义,“微”是“在此而变得越来越衰微”之义。

这个解说,所指的是寄居在卫国的“黎侯”,因为寄居在此,所以“黎侯”越来越衰微。

可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解释的过程中,为了把“式”和“微”连起来,加上了“在此”之意,是“加字作解”。

如果说“式”只是“发声”之辞,那么“式微”也就只剩下一个“微”字了,也就是仅仅有“衰微”之义了。

这种解释究竟是指“黎侯衰微”呢,还是指“卫国衰微”呢?应该是兼而有之。那么,我们如何看待以上两种说法呢?

前一种说法,应该是此诗的字面之义,或者说是浅层含义,或者有可能是此诗原作者之义。

后一种说法,应该是此诗编入《诗经》后的深层含义,也可以说是“经”之“义”。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邶风》到了这篇《式微》,从前面几首可知,几代国君荒淫而至于卫国之“民风败坏”,是卫国已衰微。

“黎侯”本来是“黎”国的国君,寄居在卫国,要想有所作为,需要卫国国君的支持和帮助,可是,卫国已经如此,黎侯继续寄居下去只能越来越衰微。

我们再从《说文解字》来看看。《说文》:“式,法也。从工,弋(易)声。”又说:“法,刑也。”由此来说,“法”是法则,“刑”是“典型”。

如果按照这个意思来看《式微》这首诗,可以理解为,卫国至此,法则已经不成其为法则了,国已不成其为国了。

当此之时,君子在卫国,已经无法行其义;寄居于此的外国国君,又岂能行其义呢?既不能行义,则不如归去。

【2】黎国初是炎帝裔,后传尧或汤之后。黎国被侵君寓卫,臣劝其归莫逗留。

诗序:“《式微》,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也。”这是我们理解全诗宗旨的钥匙,所以,我们现在来看看这段话的意思。

黎侯是谁?这要先从“黎”说起。在中国先秦历史上,与“黎”相关的族群、邦国,大体有一下几个,至于他们之间是否必然有渊源关系,就不是很清楚了。

第一个,当初在炎帝神农氏时期,曾经有“伊耆(齐)氏”,其地在“滁(除)黎”,即今山西省长治市黎城县一代。

黄帝轩辕氏时期,称之为“黎国”。少昊金天氏时期,有“九黎作乱”的记载,可见当时的“黎民”是人数比较众多的。

在其后,有颛顼(专须)高阳氏、帝喾(酷)高辛氏、帝尧陶唐氏、帝舜有虞氏,以及夏禹,可是,在这段时间里,“黎民”的情况不详。

第二个,到了商汤时期,把帝尧的裔孙“大由”分封到了“滁黎”。殷商晚期,“大由”的后裔所继承的这个国,被称为“黎侯国”,是殷商的附属国。

第三个,商朝中期,名叫盘庚的天子,把都城迁徙(喜)到殷地的时候,盘庚把他的堂叔“文魁”分封到了山西西南,其封国也叫做“黎国”,也叫“梨国”,爵位是“侯爵”。

商朝末年,这个黎国也是人口众多,国力强大的。当时就有了“西伯戡(刊)黎”之事。据《尚书正义》,“西伯”就是后来的“周文王”。

周文王以仁义治国,为什么还会有“征伐”之事呢?因为当时殷商之王,把天下诸侯分别由两个“伯”来管理,有征伐之权,“西伯”是对应“东伯”而言的。

“征伐”是遵循正道而讨伐有罪的诸侯,“西伯侯”又得到了“商王”授权,所以,不是为了给自己扩大地盘、争夺权力。

为什么要去“戡黎”呢?因为“黎侯无道”,“戡”是“以正直的方式战胜”之义,“黎”就是指“黎国”,所以说“文王伐而胜之”。

“戡黎”,不是把黎国灭掉,而是改换黎国的无道之君。当时,执掌征伐之令的是西伯侯,但是,直接出兵去征伐的人却是后来的周武王。

第四个,在西周取代了殷商之后,周文王已经驾崩,周武王在王位,仍然把黎国分封给帝尧的后裔,爵位为侯,称为“黎侯”。后来有“黎侯丰舒”。

不过,也有一说,是周武王所分封的不是帝尧的后裔,而是商汤的后裔。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周宣王十五年,晋国侵占黎侯国,随即复国;一百多年之后,到了周惠王十四年,黎侯国又被潞子国侵占,黎侯被狄(敌)人所逐,迁到了今山西黎城县。

此后,黎侯就逃亡在外,《式微》中所说的“为狄人所逐,弃其国而寄于卫”的黎侯,所指的就应该是由此传承的“黎侯”。

所谓“寓于卫”,就是暂时寄住在卫国,卫国当时安排了两个城邑使之居住、生活。从诗歌中来看,那两个城邑似乎就是“中露”和“泥中”。

所谓“其臣劝以归”,意思是说,跟随在黎侯身边的臣子认为,黎侯到了应该回国的时候了,而黎侯还没有回国之意,所以才劝说他回国。

【3】臣劝黎侯归其国,邶卫贤士述其意。忠义仁义有区别,失地削地也相异。

《毛诗正义》孔颖达先生《疏》说:“此经二章,皆臣劝以归之辞。此及《旄(毛)丘》皆陈黎臣之辞,而在《邶风》者,盖邶人述其意而作,亦所以刺卫君也。”

这段话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此诗《式微》,以及下一首《旄丘》所写的,都是跟随黎侯的黎国臣子的言辞,为什么却在《邶风》之中呢?

孔颖达先生推测,大概是因为这两首诗的旨意是黎国之臣的,卫国贤士听说之后,然后写了这两首诗,用来表述黎国之臣的心意。

黎侯之臣,劝谏黎侯,当然是为黎侯着想,卫国{邶人}的贤士写成这两首诗是不是仅仅为了表达黎侯之臣的心意,或者仅仅是为了记录他们的心意呢?不是。

黎侯之臣劝谏其君,出于诚心敬意,为其君献计献策,是“忠义”的体现。君之行符合正道而臣不执行,君之行违背正道而臣不劝谏,均非“忠义”之举。

贤士之贤,在于“仁义”。贤士与贤臣不同。贤士,不是从“君臣之义”而言,遵循的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卫国贤士(邶人)写出此诗,不是为了劝谏黎侯,而是为了“刺卫君”。在众人看来,卫君已经无德无礼,甚至荒淫无耻了,还有药可救吗?“刺”还有什么用?

就像有德的医士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病人一样,贤士、君子也永远不会放弃仁心,永远不会停止义行。

孔颖达先生说:“此被狄所逐,而云寄者,若《春秋》出奔之君,所在亦曰寄,故《左传》曰'齐以郲【莱】寄卫侯’是也。”

意思是说,这里所说的黎侯被逐而寓居于卫国,就像《春秋》中的离开自己国家而奔逃到外国的国君,这样的国君所临时居住的地方也叫做寓居、寄所。

《左传》中所说的“齐以郲寄卫侯”,就属于这一类。其意思是,齐国把“郲”这个地方作为“卫侯”的寄居之地。

又说:“《丧(桑)服传》曰:'寄公者何?失地之君也。’谓削地尽者,与此别。”《丧服传》的意思是,为什么称之为寄公呢?因为他是失去国土的国君。

因为自己割地给别的国家,而至于土地完全失去,是与“寄公”的这种情况不同的。怎么不同?“失地之君”是指因为国土被侵占的国君,而不是割让国土的国君。

黎侯,遭遇狄人侵犯,因而失去国土,在此情况下,投奔到卫国;卫国给黎侯安排了“中露”和“泥中”两个城邑寄居。这是按照礼义来做的。

二、正文讲解:

第一章: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位)乎中(忠)露。第二章: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位)乎泥中(忠)。

【1】首章先从黎侯说,忠臣劝君归故国。黎侯一辱再受辱,再居卫国成蹉跎。

此诗很短,总共只有三十二个字,其中没有重复的字只有四个,看起来不难理解。我们先来看看第一章。此章是从黎侯的处境之“式微”来说的。

“式微式微”意思是说,黎侯寄居在卫国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当初因为被狄人所逐而失去国土,来到了卫国,这已经是衰微的体现,这是第一个“式微”之义。

现在,卫国国君荒淫无耻,已经使民风败坏,对待寓居在卫国的黎侯也必然越来越不符合礼义规矩,甚至会轻视鄙视,所以,黎侯身份更衰更微,这是第二个“式微”之义。

所以,《毛诗正义》说:“式微式微者,微乎微者也。”又引郭璞先生之言说:“言至微也。以君被逐既微,又见卑贱,是至微也。”

既然黎侯在卫国如此“式微式微”,所以,跟随黎侯的臣子才会说“胡不归”。所谓“胡不归”,意思是说“为什么还不回国去呢”。

《毛诗郑笺》说,这是“禁君留止于此之辞”,也就是说,这是尽力奉劝黎侯再在这里寄居下去了。这是黎侯之臣为黎侯着想才说的。

“微君之故”之中的“微”,不是“式微”中那个“微”字之义,而是“若无”、“若非”之义;“故”是“缘故”之义。

“胡为乎中露”,其中的“胡为”就是“为何”之义;“乎”相当于“于”,是“在”的意思;“中露”是地名。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意思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君主在这里的缘故,我们这些臣子为什么会呆在中露这个地方呢?

不要认为这是黎侯之臣的报怨之辞。一个失去国土的国君,还能跟随着国君并且为国君着想的臣子,应当是为国为君着想的臣子。

在臣子看来,黎侯身为一国之君,屈辱地来到卫国寄居,毕竟还是天子所分封的国君,卫国的国君礼应以礼相待,当国君遭受屈辱地时候,臣子则为君而感到屈辱。

臣子如此说,其中似乎有“君不为自己着想,那就为我们想一想”的意思,不过,这是臣子为了劝谏黎侯归国,也不能理解为臣子真的是为了自己着想。

孔颖达先生说:“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固当不惮淹恤。今言我若无君,何为处此?自言己劳,以劝君归,是极谏之辞。”

【2】次章则从卫君说,卫君淫乱国渐弱。黎侯复国岂有望?卫国贤士无奈何。

我们再来看第二章。《毛诗正义》对此章几乎没有解释。此章虽然仍然是以“式微式微,胡不归”开头,但是,这里应该是从卫国的情况来说的,而不是仅仅从黎侯来说。

西周初期的卫国,康叔的功德卓著,而后来的卫庄公、州吁、卫宣公越来越荒淫无耻,使得卫国越来越衰微,从州吁时期的民怨,已经到了卫宣公时期的民风败坏。

这里所体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国势衰微,更重要的是背道失德、无礼无义、失去民心。卫国已经如此,黎侯在卫国寄居还有什么意义呢?

黎侯身为一国之君,即使只是一个毫无志向的昏庸之君,那么,从第一章所说的屈辱来说,也不应该在在这里寄居下去。

如果黎侯清楚自己的职责,还有雄心壮志,那么,眼见卫国如此继续下去,自身尚且难保,怎么会有可能再帮助黎侯恢复故国呢?

所以,在臣子看来,黎侯在此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寄居下去。所以,这也是黎侯的臣子尽力劝说黎侯归国之意。

我们这么说的依据在何处呢?孔颖达先生说:“《左传》曰:'荣成伯赋《式微》。’服虔(前)云:'言君用中国之道微。’”

这里所说的“君”是指黎侯,“中国”亦即“中原”,而卫国是中原的诸侯国之一,因此,服虔先生之意是,《式微》所说的是黎侯为卫国正道衰微才应该离去。

“微君之躬”,与第一章不同的,只是那个“躬”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说文解字》之中说,其正字是“躳”,“躬”则是俗字,而经典之中多使用后者。

无论是正字还是俗字,其本义都是指“自身”,但两个字的写法不同却也体现出涵义的不同。从“吕”的正字有“正直、挺立”之义,因为“吕”是脊椎之形;

从“弓”的俗字有“弯曲、鞠躬”之义,因为“弓”是身体弯曲之意。后来,正字反而被俗字所取代,所以“正直、挺立”之义减弱,“弯曲、鞠躬”之义增强。

在这里,应该是兼取两义,那么,“微君之躬,胡为(位)乎泥中(忠)”,其意思就是说,如果不是为了国君的独立和尊严,我们为什么会寄居在“泥中”这个地方。

臣子这么说的言外之意在于,黎侯来到卫国,寄居在这里,不是要长久地寄居下去,也绝不是要卑躬屈膝地在这里苟活;

一方面是要恢复失去的国土、国民,另一方面也要保持国君的尊严。可是,从现实情况来看,卫国国君不可能助他们恢复国土、国民,同时也已经不顾黎侯尊严了。

总之,黎侯在此已经没有一点继续寄居下去的必要,所以,黎侯的臣子劝他离开卫国。从卫国的贤士来看,卫国已经到了使黎侯这样的贵宾绝望的地步,卫国也难以长久了。

卫国贤士以此来“刺卫君”,是对卫国国君还抱有一线希望。当这一线希望也落空的时候,也就是令卫国的士君子彻底失望的时候了。

 三、《式微》漫说:

【1】中露泥中两词语,毛诗解释为城邑。朱子不取毛诗解,却谓二者皆比喻。

按照《毛诗正义》,“中露”、“泥中”都是地名,不过,也只是推测而已,因此说,也不一定是实实在在的地名;或者说即使是地名,也有可能另有深义。我们把它们作为两个“象”来说说。

“露”只是水滴凝聚于地面之物上,能够打湿人的腿脚而已,尚无大碍;但是,白露、寒露之时,季节已是深秋,到了游子该回家的时候;“中露”则意味着黎侯君臣已经身在露水之中,却不能回国。

“泥中”,从道路来说,是泥泞而难行;从水来说,是浑浊而不清。黎侯君臣的处境,犹如在泥泞的道路上,或者像鱼在浑浊的水中;

这意味着,黎侯君臣想要做的事已经无法做,想要保持自身的清白已经不可能,如果不及时离开,恐怕会陷入泥沼而无法脱身。

我们这样解释,只是根据“中露”和“泥中”之象,没有其它根据。不过,早在宋朝,朱子《诗集传》早已不把“中露”、“泥中”作为地名了。

《诗集传》说:“中露,露中也。言有沾濡(如)之辱,而无所芘(必)覆也。”“泥中,言有陷溺之难,而不见拯救也。”

意思是说,“中露”就是“人在有露水的环境之中”,就好像没有房屋可以安身而露宿在野外一样,意味着卫国国君已经对黎侯君臣不管不顾了;

“泥中”就是“人行走在泥泞的路途之中”,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摔倒,甚至陷入泥坑之中,却没有人来拯救,意味着黎侯即使遇到危险也得不到卫国国君的拯救了。

我们自己所做的解释,没有什么依据;不过,《诗集传》中之说,也没有看到所依据的是什么,因此,我们不能否定《毛诗正义》之解。

这两个词语究竟是不是地名,我们没有证据怀疑和否定,但是,这不影响我们把它们作为“象”来理解,因为《诗经》之中所出现的名物都不是随意的,更不是无意的。

比如《关雎》使用“雎鸠”、“河中”、“荇菜”、“琴瑟”、“钟鼓”之象,都不是随意的、无意的;后妃“采荇”,夫人“采蘩”,大夫之妻“采蘋”,均含深义。

不过,汉朝的《列女传·贞顺传》说到此诗的时候,“中露”写作“中路”,这么一来,其“象”改变了,其“义”当然也就改变了。

由“中路”二字之“象”直接作解,可以说是“半路”、“路途之中”,由此展开来说,则意味着已经远离了家乡,却又距离目标很远,正处于漂泊动荡之中。

那么,究竟应该是“中露”呢,还是“中路”呢?《式微》有上下两章,“中露”和“泥中”都是与水相关的,有轻重、少多之别。

《列女传》中所出现的,只有一章,而未见第二章,没有比较;而且《列女传》之说与《毛诗序》之说截然不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2】鲁诗故引列女传,说是黎庄夫人作。此女不被夫接纳,坚守妇道不回国。

旧题为“汉申培撰”,而实际上是“明人伪托”的《诗说》,把《式微》放在《国风·卫风》中,标其题旨说:“黎侯失国而寓于卫,其臣劝之归。赋也。”

这里所说的《式微》题旨,究竟是不是“鲁诗”之说,我们无法辨别。仅仅由此来说,却是与《毛诗序》相同的。不过,《诗说》的体例却与《毛诗》有很大不同。

今人董治安老师主编的《两汉全书》第一册中,有“辑佚”出来的先儒申培的《鲁诗故》,里面有一段来自《列女传》的话,涉及到《式微》这首诗。下面我们就看看这段话。

其中没有说到“黎侯君臣”,而是说到“黎庄公夫人”和她的“傅母”,并且说《式微》就是“黎庄夫人及傅母二人作”。

“黎庄夫人者,卫侯之女,黎庄公之夫人也。”这里的“黎庄公”可称为“黎侯”,但能称为“黎侯”的却不止“黎庄公”;这里的“卫侯”究竟是卫国的哪个国君也不清楚。

卫国国君之女,嫁给黎庄公,但到了黎国之后,与黎庄公所想所要的不同,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同,两人竟然没有见面,这位“黎庄夫人”很不满意。

“黎庄夫人”的“傅母”很怜惜“黎庄夫人”之贤惠,看到这么贤惠的女子,却不被黎庄公接纳,对她的失意很关切,唯恐她已被黎庄公所驱逐却不肯按时离开黎国。

这里所说的“傅母”,是指负责教导和保护这位“黎庄夫人”的“女师”。“黎庄夫人”成婚之前由“傅母”教导,“黎庄夫人”出嫁而“傅母”跟随在身边。

《列女传》的说法是:“(黎庄夫人)既往而不同欲,所务者异,未尝得见,甚不得意。其傅母闵夫人贤,公反不纳,怜其失意,又恐其已见遣而不以时去”。

在此情况下,傅母对黎庄夫人说:“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去。今不得意,胡不去乎?”并且还作诗说:“式微式微,胡不归?”

傅母的意思是奉劝“黎庄夫人”离开黎国而回卫国,可是,“黎庄夫人”说:“妇人之道,壹而已矣。彼虽不吾以,吾何可以离于妇道乎?”

接着,“黎庄夫人”也作了两句诗:“微君之故,胡为乎中路?”意思是说,不管“黎庄公”如何,自己还是要遵守“妇人之道”。

《列女传》赞美这位烈女说:“终执贞壹,不违妇道,以俟君命。”意思是,始终执著,坚贞专一,不违妇道,等待君主命令。

【3】今文三家无全璧,经旨见于毛诗中。不能证伪先莫弃,且以毛诗为正宗。

至此,我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列女传》这段说法是否可以证实《式微》就是“黎庄夫人及傅母二人作”?或者说,我们怎么看待《毛诗》和《鲁诗故》的两种看法?

《鲁诗故》此段虽然来自《列女传》,但“黎庄夫人及傅母二人作”,是“辑佚”者自己所加上的文字,其依据大概有两个。

一个依据是《列女传》中“傅母”和“黎庄夫人”的那几句诗恰好与《式微》第一章很相似,另一个依据是“君子故序之以编诗”一语。

《列女传》中说,傅母“作诗”:“式微式微,胡不归”,“黎庄夫人”也“作诗”:“微君之故,胡为乎中路。”

把她们所“作”的“诗”合在一起,除了“中路”和“中露”的不同之外,恰好就是《式微》的第一章内容;只是没有第二章,不知是《列女传》未写,还是她们没“作”。

须知,《列女传》虽然不是“传奇”、“小说”之类,但是,却已经有很强的“传奇”成分、“小说”色彩,其总体上虽然可信,但其细节却未必都可信。

通读《列女传》,其中每篇几乎都“引诗”而言,或者直接写“作诗”之事,体例与《韩诗外传》、《说苑》、《新序》等书很接近,应当是汉朝流行写法。

陈子展先生《诗三百解题》认为,“是因黎侯寓卫,黎臣先有此诗,其后黎庄夫人和她的傅母赋诗唱和,断章取义以明己志。民间传说这一故事,就以为是她们作诗罢。”

那么,这首《式微》究竟是像《毛诗正义》所说的“卫人所作”呢,还是像《鲁诗故》中所说的“黎庄夫人及傅母二人作”呢?我们不能定论。

因为汉朝时的“四家诗”之中,《鲁诗》、《齐诗》、《韩诗》都无法见其全璧,因此,其只言片语也不应轻弃,但对这只言片语也不能轻信,也许将来会有见全璧之日。

在此情况下,唯有《毛诗》还可以得见全璧,所以,我们在不否认《鲁诗故》之说的前提下,还是应该依据《毛诗》之说。

就目前所知而言,“四家诗”中的“今文三家”都不见全璧,唯有“古文毛诗”是全璧,更重要的是,从《毛诗序》来看,确实可见《诗经》所载之道。

在此情况下,如果舍弃或否定《毛诗序》,那么,必然导致各呈胸臆、随意作解,乃至成为官方之资、学术之资。对此,我们再列一个小标题来说。

【4】至圣传诗以传道,汉儒以经行政教。宋朝开始方向偏,而今需要归正道。

《礼记·经解》中说:“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诗之失愚,……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

据此来说,《诗经》本来就应该是用来“行教化”的,只不过可以有一个单独的名称,叫做“诗教”。如果不是用来“行教化”,那么,《诗经》就不能称之为“经”了。

从《毛诗》的《诗序》来看,《诗经》确实是“先王政教之书”,亦即“行政令”、“行教化”的经典;当时的“今文三家”是否也如此呢?

从《鲁诗故》、《韩诗外传》来看,应该如此,只不过我们看不到全璧而不敢完全确定。但“三家诗”都是在汉朝朝廷设立“五经博士”而后出现的,理应如此。

自从汉朝结束之后,曹氏篡汉而成魏,司马氏篡魏而成晋,而后是连年战乱、四分五裂、和频繁朝代更替的南北朝。仅从曹魏到隋朝开始,就有三百六十多年时间。

其实,如果加上东汉末年的朝廷腐败和战乱,中间有四百多年的时间。虽然如此,到了唐朝时期,经学再次得以成为国家政令的指导原则。《十三经注疏》就是汉唐经学。

然而,从北宋开始,欧阳修先生的《诗本义》就开始怀疑《毛诗序》而另外寻求“诗本义”;苏辙先生作《诗集传》只信《诗序》之首句。

南宋郑樵先生《诗辨妄》,否定《毛诗》、《郑笺》,斥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而开始以己意解诗。朱子作了《诗序辨说》一卷批驳《诗序》,自己作了《诗集传》。

朱子《诗集传》在《式微》之中说:“旧说以为黎侯失国,而寓于卫,其臣劝之曰:衰微甚矣,何不归哉?我若非以君之故,则亦胡为而辱于此哉?”

朱子为何采取“旧说”,而没有另作“新说”呢?朱子自己说,是因为“此无从考,姑从《序》说。”也就是说,这是因为没有办法另外考证,只好如此。

从此之后,重新解读《诗经》者众多,虽然也有像宋朝吕祖谦先生那样维护《毛诗序》者,但是,总体说来,《诗经》却越来越走向“学术研究”,成为学术之资。

清代的《诗经》之学,各派纷呈,看起来很热闹,但总体说来,以“学术研究”为主要倾向,而且已经出现了像姚际恒先生那样放弃汉人、宋人、明人之说,“自出手眼”的。

从列强侵华之前,国人读经者也开始用“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乃至“新方式”来利用经典,用来为“改良”或“革命”制造舆论。其实是已经不把“经”当作“经”了。

比如高亨先生《诗经今注》对《式微》的解说:“奴隶们在野外冒霜露,踩泥水,给贵族干活,天黑了还不能回去,就唱出这首歌。”

在这里,《式微》既不是黎侯君臣之事,不见了“君臣之义”、“邻邦之义”;不是黎庄夫人之事,不见了“夫妇之道”、“贞节操守”。

在这里,“唯物史观”开始贯彻应用到“解经”之中,不过,“阶级斗争”观念还没有突出表现出来,但是,时间不久,“阶级斗争”观念也被贯彻应用进来了。

此后的几十年间,从学术界道教育教学,基本上都是持此看法,并由此展开。比如我非常尊重的我校袁梅老师《诗经译注》对《式微》的解释。

“在奴隶制社会中,一群服徭役的奴隶,经年累月地在雨露泥水中受尽折磨痛苦,昼夜新老不辍,日暮黄昏时还不能回家(实际上可能已无家可归),他们对剥削阶级非常痛恨。”

“本诗揭示了一个根本问题——奴隶们的苦难,都是奴隶主贵族造成的,这是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事实。也使我们认识到在数千年前,古代劳动人民已开始向剥削阶级营垒进攻了。”

共和国五十多年之后,葛培岭先生在解释《式微》时,仍然这么说:“这是劳役之人对狠暴领主的强烈抗议。”即使现在,我们使用的教材中,也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说法。

同时,还有另外的情况,就是从所谓“纯文学”的角度,或者从所谓“文化”的角度,去重新解读经典,仍然不把《诗经》当做“经”对待。

比如刘运兴先生《诗义知新》:“《式微》者,乃侯人之诗也。盖作者之情郎或夫婿有事外出,耽延迟归,作者忧心切盼,乃只身迎候于露夜也。”

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于百余年来的思想、观念、方式、方法,但是,中华文化的复兴,人类社会回归正道,却需要我们恢复“六经”的地位。

【5】傅母之说非正道,黎庄夫人言合义。君子重在仁义礼,生死存亡非所计。

《列女传》编录这一段《黎庄夫人》,其宗旨很明确,就是突出赞颂“黎庄夫人”能够“终执贞壹,不违妇道,以俟君命”。

这一点,与《诗经》的上面一篇《谷风》有关联。《谷风》所说的就是一个女子被无德无礼的丈夫抛弃,自己仍然坚守贞洁。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这里,“傅母”所说的“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去。今不得意,胡不去乎?”看起来与我们现在所倡导的观念很一致,却很不妥。

因为“傅母”是用“君臣之道”取代了“夫妇之道”,所以,于“伦常”有所不合。臣子“以道事君,不可则去”,是“以义合”,这是“君臣之道”。

如果“夫妇之道”也是“有义则合,无义则去”,则接近于“结婚离婚自由”、“丈夫妻子平等”、“任何一方不愿意就可以离婚”。那不知会有多少夫妇会“去”?

问题在于,虽然可以默许这种做法,却不能提倡;因为这样一来,夫妇双方虽然“自由”了,但是,人心不安了,家国不稳了。

为何人心不安?因为离婚率会提高,所以夫妇双方心不安;因为单亲家庭、再婚家庭增多,所以子女之心不安;因为婚姻不再重视长辈意见,而长辈仍然为子女担忧。

为何家国不安?因为夫妇不稳定,则家庭不稳定;家庭不稳定,则国家不稳定;国家不稳定,则社会不稳定。

“黎庄夫人”之言,才符合道义原则:“妇人之道,壹而已矣。彼虽不吾以,吾何可以离于妇道乎?”不管丈夫如何,妇人应守“妇道”;不管妻子如何,丈夫应守“夫道”。

这里所涉及的是“礼”的问题,而不是“法”的问题。“法”需要强制执行,违背“法”则受法律惩罚;“礼”则是自觉执行,违背“礼”则受舆论谴责。

还有,越是注重修养的家族,或地位高贵的家族,对“礼”的要求就越高;虽然勉励庶民学习君子、淑女之“礼”,知书达理,但不做要求,更不强求。

一个国家,没有“法”作为保护人生的底线,人的生存无法保障;一个国家,没有“礼”作为人心的底线,人的尊严无法保障。

小人把自己的“生存”置于“礼义”之上,为了“生存”可能不顾一切;君子把“礼义”置于自己的“生存”之上,在“仁义”面前“置生死于度外”。

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有“人之形体”和“人之心性”,而且“人之形体”由“人之心性”主宰,然后内外一致、言行一致,从而心思言行能够不违“人道”。

假如唯有“人之形体”,而失去“人之心性”,则意味着其形体是人,而心思言行均不顾人道,那么,与“行尸走肉”、“衣冠禽兽”无异。

说的再严重一点、明确一点,君子认为,既然“生而为人”,若失去“人之所以为人”的“心性”,则无异于“死人”。这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一个方面。

视“礼义”重于“生存”,唯有学习君子之道、立君子之志者,能有明晓、践履之日;平时、遇事,无不“喻于利”的人,若不转变,永无明晓、践履之日,甚至会批判。


[赏析四]

《诗经》自古就有“美刺”的风旨,《式微》是问答体风诗,它的问句很简单,就是“式微式微,胡不归”?而这被问不归者的回答,则因为对诗意的理解,而有一些差异。如毛诗所注,《式微》乃臣下责备在外羁旅流荡不归的君主,想必恰是正解,如此,它的内涵就比简单的刺诗曲折而完整。

“天已黑,力已尽,您为啥不回归?”

 初民时代,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当暮色四合之际,但见归鸟乱飞,牛羊回家,人人都已回家,那剩在路上的行人欲断魂。这不归者还在泥泞风露之中奔波跋涉,感慨自己并非无家无室,只可惜有家难归;虽说不如归去,却不得不羁旅天涯;眼见人各归去,惟己辈孤独愁苦。这进退失据的两难处境令人忧烦,自己却做不得主,也无能为力。他不禁设问自答,又像在问询又像在抱怨:“胡不归?”

 随后他淡淡地倾诉了自己不能归去的惆怅,以及那在平时压抑积累起来的轻微不满:“唉,我倒想归去。可不就是因为你,我还得忍受这风露之欺。”大意谓:如果君主您不依附外国而是奋发图强,那不仅你能回家享受国家之乐,便是我们臣下,也能有个着落,不至于“惶惶如丧家之犬”,颠沛流离。这种诚挚恳求,委婉中肯,都有点像花袭人说贾宝玉:“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 怪不得有人说花袭人行事有忠臣风度:妾妇之道与臣下之道确有某种相通之处。

 还有人以为《式微》就是讥刺君子大人强加给下吏小民的无限劳役。如果他是一名下吏,感慨于君子小人劳苦不均,天黑还不得休息回家,这不归者当然是有话要说,有怨要诉。像余英时、程俊英那样的:“不是君主差事苦,哪能夜露沾我腿。”而如果他是一个普通劳动者,问话的乃是家人或邻居,那么这个回答就很有意思:“非君之故,我才不会餐风露宿”。如果他是一名身负王命、出使在外的使者,他当然会思念家乡盼望归去休息享乐,但却行程困顿,一时半刻难以实现心愿。积郁久矣,怅恨之余,未免对这发问者发怒——当然也有可能是自问自答,以抒其情。但这三种解释与原来的诗意,在语气之间还是有隔膜感,无法圆转融畅;只显得不归者有点迁怒于人,而读者也会为这移怒感到莫名其妙,这情绪显得无头无尾,也似违《诗经》“哀而不怨”的一贯风格。

 文字的流变总有些意外的趣味。在后世的引用者那里,“式微”常被隐逸之士用于表白意欲归隐的心迹,其命意便是去向归隐。当然其最初的解释未必如此简单。当后来,式微便代表着从繁华归于朴素,从朝市归于闺闱,从喧嚣的世俗归于精神宁静,隐隐然已成了隐逸高人的精神放歌。晋人陶渊明有《归去来兮辞》,曰“田园将芜胡不归”。唐人王维有《清溪》,曰“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他们要从富贵场中退出,解放精神劳役的枷锁,回到个人的、小我的、精神自由的私人生活中去。这追求跟《式微》的追求略微有点儿悖反:从精神劳役的战场,回到田园生活,要过躬耕自给的生活;精神上回到自主和自由,身体上却要负担劳动和力役。这“胡不归”的精神内涵,至此已非《式微》本身所期盼的回家;也非要远离怨念不已的具体风露劳役。

 当然,解读这首诗也不妨有另外的角度:从情诗的角度,从幽怨的角度。清人黄景仁《绮怀》诗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满怀抑郁,幽怨难诉,只因为一切一切的付出都难以得到回报,不管是感情,还是劳作,还是一点点轻微的挂念——那交织着的爱与怨,就缠绵不去的忧烦辗转。但是那一种委婉心曲,不管如何的绝望,总还是希望那人能因我片刻顾盼,想他眼波流转处,似乎就会化解我一生付出辛劳与不甘。这也许是奢望,也许是理解,也许是疯狂——但未必不是诗人想要的。那眼波流转处的一点点同情,微弱的爱,少小稀薄的慰安,便是人们能够从痛苦里头获得的唯一的甜。

 这种解释和引用的微妙变化,恰好说明了《式微》的真相:它可能确实是刺君王的美刺诗,稍后可以用来怨劳作;终于变成了隐逸诗的源头;甚至,最有意思的是,它还演变成了某种情诗的常见体例。


 [赏析五]

朱熹解曰:“言有沾露之辱而无所蔽覆也。旧说以为黎侯失国,而寓于卫,其臣劝之曰:衰微甚矣!何不归哉!我若非以君之故,则亦胡为而辱于此哉!”其实并无所考。

今人多以为,这是一首小人物苦于劳役之重而作的怨诗。

“式”是语气助词,“微”是衰微的意思。“式微”原来多指国家或世族衰落,现在也泛指事物的衰落。在本诗中,实指天黑了。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这可以看作是奴隶主的无知发问,如小皇上见穷人挨饿,问他为什么不吃肉靡粥一样;或是明知故问,透着这个高贵阶层所特有的浅薄的傲慢和得意。

“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养活你!要不是为你,我为什么如此辛苦,披星戴月沾濡凉露,在泥里爬水里滚啊!”这可以看作是奴隶们的自问自答,有着他们对自身命运的痛彻体会和深沉思考。也可以看作是对奴隶主的直接回答,你们别装蒜了,我们之所以如此受苦受累,都是为了养活你们,就是你们让我陷入现在这个处境的。

这首小诗,很短,但内蕴感情强烈,对劳苦大众为什么受苦的命运进行了思索,有一腔的怨愤有里面流淌激荡着。这样的诗能够和《伐檀》、《硕鼠》等编入诗中流传下来,有人分析,这无论对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来说,都是有积极意义的。一则可以警示后来的统治者,要善于了解下层人民的疾苦和情绪,及时调整统治策略;二则可以激发群众的独立思考精神,唤起他们对自己命运的思考和把握,以便主动争取改善生活处境。




       如果早十年,泊客一定认为《式微》是一首小人物苦于劳役之重而作的怨诗。

       但是深读《式微》,则能得出非怨诗的结论。

       一是如果是怨诗,尤其是阶级斗争类的怨诗,违反《诗经》“哀而不怨”的一贯风格。

       二是《诗经》之本意,在于教化。很难想象,一首用于教化士大夫子弟(也是统治阶级)的诗歌,是用来表达反抗统治阶级的。

       三是泊客坚持认为《诗经》的作者基本上是贵族,至少是“士”这一阶层及其以上。怎么会来反映奴隶们的反抗声呢?

       当然,如诗序:“《式微》,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也。”这样的解读,泊客也不以为然,这样的指名道姓那也太牵强了。甚至,《毛诗》还毫无根据第认为“中露”和“泥中”是卫国的两座城池。

       但是,这首诗是“刺君主”倒是无疑。也即:《式微》乃臣下责备在外羁旅流荡不归的君主也。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天就要黑了,天就要黑了,为什么还不归去?如果不是为了君主您啊,(我们)为什么要立在露水中呢?

       天就要黑了,天就要黑了,为什么还不归去?如果不是为了君主您啊,(我们)为什么要在泥水中(打拼)呢?


诗经36

修心 · 养性 · 品生活

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是别人抢不走的:

一是吃进胃里的食物,二是藏在心中的梦想,三是读进大脑的书。

古风泊客 ┃ 也许是最有深度的古文赏析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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