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轮船一过长寿县城,就对着江雾中渐渐清晰的长江、嘉陵江汇合处的朝天门码头亢奋地鸣笛。甲板上手拿钢缆的粗黑的水手冲着驾驶台低声骂一句:“犯骚唢,比屋头的婆娘还急,靠岸还早噻!” 这是一艘重庆至宜昌的客运船,一个月的时间它从朝天门码头起程在葛洲坝跟前打个转,装满一船的峡江风景,装满一船的奇闻轶事,也装满船工们被江风吹焦的干柴般的欲念,回到那个坐山抱水的家乡。 何船长 何船长一只手提了托人从上海带的包有“玻璃”纸的糖果,一只手提了用旧报纸裹紧的烟叶,慢慢地沿着岸边的石梯往家里走。他的家就在老城门外巷子里的吊脚楼上,家里有嫁给他十多年的婆娘和两个人称赔钱货的女儿。何船长每回上岸都不慌不忙的,他才不想像船上那些后生家鬼追起一样往屋头跑呢。 “没有风来,没有浪哟, 船驳子啥,啷格在晃哟, 大姐幺妹嘛,你猜一猜呀, 看看哪个啥能搭得上哟。嗨。。。。。” 何船长渡着方步,哼着抒情版的川江号子就来到了自家门口。照例,他那话语不多的婆娘会打一脸盆滚烫的热水放在洗脸架上,腾腾的热气一会儿就模糊了架子上的镜片,遮掩住了船长有些急切的眼神和婆娘脸上的些许的慌乱。 晚饭前船长要先抽一杆叶子烟。婆娘从床铺一侧的帘子后面拿出一个纸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卷好的叶子烟。船长从中抽出一只,按在烟杆的嘴上,“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穿过烟雾他看到:婆娘的皮肤已不如从前那样像刚出炉的糯米,泛着光亮,冒着蒸汽,夹袄下面的两个奶子也不如从前有精神。他想起船上那些洋女人的胸,赶忙又“巴”一口烟,从喉咙里咯出一口老痰。 忽听得巷口一声吆喝:“楼上楼脚的倒桶哟!”各家各户的门就吱吱嘎嘎打开了,宽衣解扣的女人们,趿拉着拖鞋,揭开捂了一天的尿罐,“噼噼啪啪”往板车上的大木桶里倒,一时间黄汤直下,臭气熏天。船长这时一准会爬在窗台上往楼下张望,因为那些在街沿边蹲着洗刷尿桶的女人们露着如去皮的藕一样白的小半个屁股。 晚饭后,在围有帐幔的木板床上,船长搬过婆娘发软的身子,那婆娘眼里的火焰还是烧得他手脚一阵乱忙。。。。。。这一夜,船长的鼾声半条巷子都听到了。 船长对婆娘说:下趟水跑完南溪到宜宾的短途就转来过年。大年三十的早上,他驾驶着装有百来号人的客船顺江而下。船上都是些去宜宾办年货的农民和商人,还有从抗战前线下来养伤的国民党伤兵。当船行至一个叫“筲箕背”的地方,正遇江中礁石上有人“打滩”。满船的人都围向一边看闹热,致使船身严重倾斜。江水进了底仓,慢慢淹过了脚背,淹过了膝。船舱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眼看船身就要翻转,何船长用锤子砸开了驾驶室的玻璃窗,顺着水势朝下游游去。。。。。。 不知过了几天,船长睁开像磨盘一样重的眼皮,在屋顶一口天窗投下来的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一张年轻女人熟悉的脸,原来这女人就是住在南溪下游十多公里的江安县城的殷寡妇。前年,因婆娘一直未生男娃就叫两个女儿认下了已有一个儿子的殷寡妇作“干媬媬”(干妈),说是将来好养男娃。认准女人后,船长一翻身坐起,哪知轻飘飘的破棉被一下就滑到大腿根,船长忙捂住了一根纱都没挂的下身。。。。。。。 突然有一天,船长婆娘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由分说地照着殷寡妇的脸就是一大巴掌,这寡妇不哭也不闹,当晚把娃儿拉到船长和船长婆娘跟前,硬要他们认下娃儿作干儿。第二天一早,殷寡妇就失踪了。有人说在下游叫什么“沱”的地方看到她的尸体,也有人说看见她在下江一带帮人。船长在坐了当局几个月的大牢后恢复原职,一直干到解放,干到退休。 赵巫山 “赵巫山”姓赵名晨钟,因出身在长江边的巫山深处,且为人爽快,做事精明,兄弟伙们便给他取了个极富个性的外号。 
巫山十一、二岁就跟着父亲在大宁河里放排,跑货运。他们把山里的药材、山货等经大宁河放到长江,又把城里的烟草、洋酒等从大宁河拖进山里。“哟呵呵。。。。。。”的号子一起,木排便像一张树叶顺流而下,放排人歌声也跟着被拖出去很远。 “那边的妹子亲又亲哟,好像河里的鲤鱼精。 河里的鲤鱼莫慌走嘛,让哥下河来亲一口。” 巫山长到15岁时就来到重庆的李家沱“接漂”(大船无法靠岸,用小木船划过去接大船上的货物上岸)。接漂的人要下水推船,他们只穿一件过膝的长衫,里面连内裤也不能穿,每往深水里走一截就把衫子往上卷一截,直到白晃晃的屁股出没在白晃晃的江水中。到了有一天巫山再咋也羞于卷起他的长衫时,他就跟着父亲上了大轮船,正式在川江上的客货轮上当上了水手。他除了干水手份内的事外,还兼干杂工的活路:给船长打洗脚水,给客人和其他船员送饭。只见他一手端碗碟,一手撑着船栏杆起身一跳,轻巧得像鲤鱼跳龙门,从船尾的厨房到客舱和驾驶室几个圈的路程被他省去一大半。由于精明又勤快,未满三年巫山就当上了舵工。一站上驾驶台,巫山就特别兴奋,一兴奋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讴”几句自创的“打油诗”: 不图富来不图有,但愿长江化成酒。 闲来躺在沙滩上啊,一浪打来喝两口。 就像走下水的船一样,巫山以后的晋升路是顺水又顺风。从三付到二付,再从二付到大付,时间一到就上一步楼梯,不磕不碰的,但他觉得生活似乎过于平静了,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喜欢在浪里“扎猛子”的人。不久,这样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这一年已是船长的巫山驾着“江渝轮”从重庆经三峡直抵上海。夹杂在国内游客中的百余名外宾在轮船一进三峡就齐刷刷的站满了甲板,“咿咿呀呀”地兴奋个没完。当轮船驶进瞿塘峡里一个叫“白鹤背”的石滩前时,船舵突然失灵,对直朝黑压压的礁石冲去。巫山命舵工强行启动应急舵:“对到石滩开,不要偏舵”!轮船便开足马力向石滩驶去,全船的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轮船在接近石滩时却顺着两边分流的水势擦着礁石驶过。。。。。。 
按说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一份每月六、七千元的固定收入,生活应该很舒服了,但巫山却鬼使神差地掀翻了长航局稳定的“铁饭碗”,到一家长江航运私人公司当起了总船长。没当几年还是觉得不过瘾,干脆自己独自在朝天门码头开办了长江航运史上第一家私营的船舶管理公司,在这个公司的大门上同时挂出的还有一块名为“晨钟船员职业培训学校”的招牌,是巫山创办的长江上第一所民办船员学校。他的公司占据着朝天门码头这个风水宝地,从这里望出去:白日里,两江相拥,百舸争流;到夜晚,千点繁星,万盏霓虹。 开业那天,从重庆城的旮旮旯旯冒出来从事川江航运工作四、五十年的老船长、老川江,巫山一拍脑壳,何不办个船长俱乐部,一来让老船长们重拾往日的风采和记忆,二来也为学校充实最好的师资。就这样每个月第一周的星期五下午,老船长们就自发地聚在这里,那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折叠出川江文化悠远而厚重的历史,也展开了长江航运光明而全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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