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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故事]寻找美国最伟大诗人狄金森

 慈溪全媒体 2015-01-29

作为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狄金森的诗歌如今仍广泛流传。119日,记者来到狄金森的家乡安默斯特探访。在这个只有三万多人口的小镇,她无处不在,像是从未离开;她又神秘飘渺,像是从未来过。

在狄金森的卧室旁现场教学

被称为“隐士诗人”的狄金森,28岁就开始了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一生中,除了25岁那年去华盛顿探望父亲、27岁去圣约克山女子学院短暂修习,以及几次去波士顿治疗眼疾外,她一直生活在安默斯特。

如今,她位于主街(MainSt.)的家宅已经成为“艾米莉·狄金森博物馆”的一部分,归安默斯特学院所有。在狄金森去世后,她的家宅曾被出租、出售,面目全非。后来随着狄金森名声鹊起,它被认定为历史建筑,在2003年开放为博物馆。这幢黄墙绿窗的房子是流行于19世纪初的“独立联邦式”建筑,具有罗马复兴式建筑风格,被认为是当时安默斯特的第一座砖房。

博物馆最重要的部分,是二楼角落的狄金森卧室。这里也是她写作的地方。博物馆想还原狄金森在世时的房间原貌,趁冬季闭馆期清空了房间,重修房间的地板、墙纸和天花板。房间不大,却有四扇窗,最大程度地增加了日照时间。狄克森的书桌如椅子一般大小,重量也轻,方便她根据光的方向来移动座位。她的窗外是安默斯特最繁忙的主街,还时常能看到从附近火车站走出来的乘客。

“一说到‘隐居’,你就会想像一个人在黑暗中。其实她房间是很亮很亮的。”博物馆主管辛迪·狄金森(她与狄金森家庭并无关系)告诉记者。至于狄金森隐居的原因,至今没有定论——有人说是为情所困,有人说是为专注写作,也有人说是因为身体原因。

去年,博物馆接待了一万三千名游客。有孩子在她的房间里背诵学校里学的诗句,有游客在她的房间停伫流泪,还有一位安默斯特学院的教授在她的房间举办婚礼——他的太太是因为崇拜狄金森来到安默斯特,才与他遇见。

而对于学习狄金森的学生,最幸运的,莫过于在她的卧室旁上课。圣约克山女子学院英语系的学生每周都会来到这里,上一门叫“艾米莉·狄金森和她的时代”的课。教授玛莎·阿克曼专门研究狄金森,教这门课已经20年。她课上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教学生“是什么让狄金森写诗写出了狄金森式的风格”。

120日下午是本学期的第一节课。课上到一半,阿克曼眯眼看到了窗外的冬日阳光,马上把学生带到狄金森的卧室,让她们看阳光从四扇窗倾斜进来。她随口就开始吟诵:

“有那么一倾天光,

冬日过午—

郁抑,重如

大教堂的音符—”

There's a certain Slant of light,

Winter Afternoons–

That oppresses, like the Heft

Of Cathedral Tunes–

“她写的不是‘一倾天光’,而是‘那么一倾天光’。艾米丽对语言的运用是多么的精准和挑剔啊!”教授沉醉着感叹。学生顺着光的方向看过去。

“对于喜欢艾米丽的人来说,在这里工作就像是享受特权一般。”在博物馆的办公室里,苏珊·史尼维利兴奋地对记者说。她是生活在安默斯特的诗人、作家和编剧。第一次读狄金森的时候,她只有8岁。如今,69岁的她将要在下个月出版一本有关狄金森爱情故事的小说。她曾在安默斯特学院写作中心任教27年,后来辞职,成为狄金森博物馆的讲解员,还参与了两部狄金森纪录片的剧本写作。

一次她结束工作,从狄金森卧室的窗外看出去,看到了几分钟的紫红色晚霞。她突然兴奋得想哭:“是的,她一定也在冬天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跟我看到的角度一样。”来自肯塔基州的她读了狄金森一辈子,还打算在狄金森的家乡度过余生。

史尼维利告诉记者,她年轻时曾跟朋友一起模仿狄金森,“到处乱放破折号,随便把一个名字的首字母大写”,后来才明白,狄金森诗歌的价值不在形式。“我向她学到的是,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写作对象——草地上的蛇、在花茎上爬的蜜蜂、傍晚时从西边来的黑云、邻居的死和北极星的位置……”“一个好作者需要的是想像力和好奇心,如果你没有这些,就算周游世界也没用。而艾米丽即使隐居,也可以在随手拈来的任何东西里看到戏剧性。”

隐居并不代表与外界切断联系,狄金森长期保持与外界通信,已知的通信者已经达到99人,其中不乏社会名流。在她留下来的信中,还有写给一位神秘人物的暧昧书信,她称后者“大师”。“大师”究竟是谁?学者们对号入座的可能人选已经达到14位,其中还包括两名女性。

终生未婚并不代表没有爱情,史尼维利把她关于狄金森爱情的小说取名为《有很多扇门的心》。“而且她把这些门都敞开着,”史尼维利笑着告诉记者,“狄金森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有智慧了。她说,男人们总是问她:‘什么?’他们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关于狄金森的诸多秘密,史尼维利表示:“希望人们永远都不要找到答案。”

“对她的时代来说,她太新颖了”

博物馆的一楼,是狄金森家的客厅和家庭图书馆。客厅里挂着狄金森的家庭肖像。图书馆还在不断搜集狄金森家族2000本藏书的同版书籍。

在清教徒的大迁移中,狄金森家族来到他们心中的新大陆。18301210日,狄金森出生在安默斯特一个有名望的家庭中。她的祖父是著名的安默斯特学院的创办人之一,在市中心的主街上建造了象征家族地位的府邸。她的父亲是有声望的律师,担任过马萨诸塞州参议院和美国众议员。

10岁到17岁,狄金森在祖父参与创办的安默斯特学会(AmherstAcademy)学习英语、古典文学、拉丁语、植物学、地质学、历史、精神哲学及算术等课程,有学者猜测她还曾去安默斯特学院旁听。这些传统的学习使得狄金森的写作词汇极其丰富。

从客厅的窗户望过去,是一条被狄金森形容为“宽度刚好够走两个相爱的人”的小路,它通向旁边一幢名为“常青”(Evergreen)的住宅,那里住着狄金森的哥哥和嫂子苏珊·吉尔伯特。虽然住得很近,狄金森和吉尔伯特常年通过书信来往。狄金森的诗歌中,有超过250首的第一个读者都是吉尔伯特。很多学者认为,她和吉尔伯特有同性恋情。至少可以确定的是,狄金森视其为知己。

史尼维利在采访中多次提到:“喜欢狄金森的人都知道,要读懂狄金森,就必须把她的诗大声读出来,不然不能体会狄金森作品的音乐性。”狄金森自幼学习钢琴,还常常在琴上作曲。她的诗歌并不使用常规的标点符号,而是大量使用破折号,时长时短,变幻莫测,如同音乐的记号,代表着声调的抑扬顿挫。她的诗歌篇幅很短,字数不一,押韵也不整齐。她不以诗人的规矩要求自己,而以音乐家的节奏随心所欲。

然而在那个时代,狄金森的随心所欲是不被接受的。有人说她“破坏了诗歌押韵的规矩”,还有人说她“是个不会拼写英文单词的理发师”。她创作了1800首诗,在生前只发表了10首。她的作品被《斯普林菲尔德共和日报》刊登时,并未署名,而且被大量修改,加上符合常规的标点和标题。

狄金森写过一首《蛇》。其中一句是:“蛇突然出现在你面前。”(You may have met him,did younotHis notice sudden is –)而共和报却把这一句改成了:“You may have met him, did you not, His notice sudden is.”——结尾的破折号被换成了常规的逗号和句号。乔治城大学研究英语和美国文学的教授朱迪·法尔在她的论文中指出,原句中破折号的使用,表现出了“突然出现”的紧张气氛,而常规的标点符号则“使她的诗句相对就显得普通了”。

虽然狄金森感到不被理解,但她还是没有停止过反复抄写自己的诗歌,并把它们用线缝起来寄给友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当时著名的杂志编辑托马斯·希金生。希金生虽然欣赏她的才华,却始终没有胆量出版她的作品。

“对她的时代来说,她太新颖了。”在艾默斯特学院从事英语和美国研究的艾伦·葛特曼,向记者谈到狄金森生前作品不被重视的原因。他就是在狄金森的卧室举办婚礼的教授。他以被誉为“美国莎士比亚”的赫尔曼·梅尔维尔为例:“《白鲸》刚发表的时候没有人觉得好,他也很抑郁。但是他死后30年,人们才知道他有多好。”

但从另一方面,葛特曼认为,狄金森生前没有名气,也是幸运的。“她不用考虑读者,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她也没有出版商,从来不需要妥协,这是给一个作者最大的解放。”

谈及狄金森之所以是狄金森的原因,葛特曼认为,这与她成长在安默斯特息息相关:“安默斯特学院成立的背景是,当时哈佛大学宣布要维护一神论,人们觉得很恐惧,想要有一个教基本的基督教的地方,所以她在这个环境里学的东西很传统。但是她阅读的又是艾默生这样的作家反对传统、追求个人主义的作品。她处在这样的矛盾中,才有了这样的作品。”

墓地就在少女时代的居所背后

从狄金森博物馆出来,沿着主街走十分钟,就能到达安默斯特镇中心的十字路口。路口的一端是镇上最热闹的书店,收银台旁设有“艾米丽·狄金森专区”,售卖印有她诗歌的小册子、与她有关的明信片和学者著作。书店斜对面的礼品商店里,有狄金森模样的玩偶。

镇上的公共图书馆则专门开辟了展示狄金森生活的区域,放着她用过的杯子、纽扣等。安默斯特校区的博物馆,也会配合一年一度的“艾米丽·狄金森诗歌研讨会”、“艾米丽·狄金森生日”等活动,进行展览。

与主街交叉的北喜街(NPleasant St.),也是小镇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北喜街中段的美孚加油站迎接着来往的车辆——其中有接送大学生的家长、前来访问的学者和寻找机会的商人。他们经常遇到扛着长枪短炮前来拍摄加油站全景的摄影师。这个看似寻常的加油站,曾经是少女时期的狄金森搬进家宅前住过的地方。

这个家的背后就是镇上的墓地,少女狄金森因此频繁见证着死亡。尤其是亲密的表妹索菲娅·霍兰德患斑疹伤寒症死去后,她难过得患了忧郁症。对死亡的恐惧从此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死亡也成为她诗歌中频繁的主题:

“多远至天堂?

其遥如死亡;

越过山与河,

不知路何方。

How far is it to Heaven?

As far as Death this way?

Of River or of Ridge beyond

Was no discovery.

狄金森31岁时,美国内战爆发。她周围的朋友、同学和陌生人纷纷在战争中失去生命,这对她也造成了巨大的恐惧。“有人指责狄金森没有写内战,但是其实她诗里写的都关于内战——她在探讨是什么让人更加觉得自己在活着。”史尼维利向记者讲述美国内战对狄金森作品的影响。

55岁时,狄金森患肾病去世。此后,妹妹意外发现了她的40本诗稿。在希金生和狄金森哥哥情妇玛博·托德的努力下,狄金森的诗歌陆续得到发表,但大多经过了大刀阔斧的修改,以迎合大众。

直到1955年,狄金森去世近70年后,她诗歌的完整版才得到发表。

狄金森被埋在了让她最初见证死亡的墓地。大雪之后无人清扫,墓园的地上结着厚厚的冰,绕着路走半圈,才能看到狄金森的墓——如果不是雪地上几排脚印同时指向同一个方向,她的墓碑普通得难以分辨。直到走近了,才能看到她的墓碑同她父母和妹妹的墓在一起,被黑色栏杆围了起来。栏杆上挂了一块不大的金色牌子:“纪念艾米莉·狄金森。”

狄金森最初的墓碑上,只有她名字的缩写“E.E.D”。后来侄女在墓碑上加上了她的全名、生卒日期和两个英文单词“呼唤归来”(Called back)。《呼唤归来》是狄金森挚爱的英国作家休·狄康威的小说。临终前,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虚弱,狄金森给表妹写了生命中最后一封信:“呼唤归来。”

前来拜访的人们,在狄金森的墓碑上叠放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像是把与自己有关的一部分留在这里。或疑惑,或误读,或追捧,或缅怀……他们想要与狄金森对话。而这一切,对方早已在诗里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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