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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有禅 禅中有画

 夕阳藏书室 2015-02-09

  “清初四僧”中的石谿(1612-约1692年),乃享誉古今艺坛的大画僧之一。他融禅理于丹青之中,并将之付诸于探索实践,为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承与发展做出了显著贡献。现在就让我们一起走进石谿的艺术世界,细细品味他笔下的几件山水禅画。

  一、画家石谿生平事略

  石谿俗姓刘,法名髡残、大杲,字石谿(亦作“溪”)、一字介丘,号白秃、石谿道人、电住道人等,明末武陵(今湖南常德)人。他自幼聪颖好学,性情耿直不阿,且不善言辞和交际。由于明末清初之际社会动荡不安,石谿的个人生活道路坎坷悲苦。年轻时曾参加抗清斗争,始终不向满清王朝屈服。后出家为僧,云游四方。据晚清学人邓显鹤《沅湘耆旧集》记载:“石谿身颀面皙,头白如雪,冬夏一秃顶,身臂少受寒湿,时作痛,甚厌苦之。”可见石谿大半生均受到自身疾病的困扰。清初顺治十一年(1654年),43岁的石谿寓居金陵(现南京),曾在南郊大报恩寺,参与校刻佛经。后又至金陵南郊祖堂山幽栖寺习禅修身、兼研画理。

  顺治十六年(1659年),石谿离开南京,前赴吴越地区寻师交友,继续参释究理,又曾客居于黄山,不断领略大自然风光,感受造化之神奇,这些均大大地开阔了个人心胸。石谿次年返回金陵,先驻于长干寺,继而又回到南郊祖堂山麓建屋舍独自幽居,继续潜心修禅礼佛,后来在寂寞和病痛折磨中终老于此。

  石谿毕生勤奋好学,学养弘硕高深,尤其擅长山水画,有时亦作花鸟、人物画。他在感悟禅韵、释理的过程中,妙得气韵和画理,闲时尝与顾炎武、程正揆、钱谦益、周亮工、龚贤、盛丹、孔尚任等当时文人、画家有过交往,个人画艺逐渐走向成熟。

  石谿的山水画艺术绍承五代以降董源、巨然、荆浩、关仝、米芾父子等诸大家,又受明代画坛沈周、文徵明等“吴门四家”及晚明董其昌等名师的影响,尤其崇尚“元代四家”中的黄公望、王蒙之笔墨画风。石谿师法客观自然,汲取造化之神奇,不断充实胸中丘壑,进一步丰富绘画题材创作,画艺名享当时,所作可谓一金难求。

  石谿存世的绘画作品较为有限,大致可分为两类风格:一是属于细密繁复类的画作,深得王蒙等人的画风精髓影响,笔墨高古苍浑,构图平中见奇,画格秀雅郁勃,意境壮阔幽深;另一类则属于逸笔写意之作,画家往往纵情挥就而成。

  由于石谿性情孤高倔强,生平事迹史上记载不多,因此给世人产生了几分神秘感。他的丹青代表作主要有《山高水长图》、《层岩叠壑图》、《云洞流泉图》、《苍翠凌天图》、《雨洗山根图》、《秋山钓艇图轴》、《青峰凌霄图轴》、《苍山结茅图》和《幽栖图》等。

  石谿既是一位虔诚的参佛修行者,也是一位激情难抑的绘画僧人,传统功力造诣不凡,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相对于当时画坛“四王”所谓的正统体格而言更具有“野逸”等画风气质,颇为后世推崇,影响迄今三百多年。石谿与同时代的名画家程正揆(号青道人)合称“二”、与画僧石谿涛并称“二石谿”,又与弘仁(号渐江)、朱耷(号八大山人)、石谿涛(法名原济)并称为清初画坛“四大画僧”。

  友人程正揆在《青溪遗稿》中诗赞:“石谿公慧业力超乘,三百年来无此灯。入室山樵老黄鹤,同龛独许巨然僧。”清初文人周亮工对石谿十分感佩,在《读画录》中赞誉:“公品行、笔墨俱高出人一头地,所与交者遗逸数辈而已,绘事高明然不轻为人作,虽奉以兼金求其一笔,不可得也。”清初绘画理论家张庚《国朝画征录》亦称:石谿“工山水,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笔墨高古,设色精湛,诚元人之胜概也。此种笔法不见於世久矣!盖从蒲团上得来,所以不犹人也”。

  作为前明遗民的石谿,大约在明末崇祯十一年(1638年)就来过留都南京,明王朝不久便覆灭了。当顺治十一年(1654年)石谿再次羁旅金陵时,清廷已开始逐步走向稳定。石谿在南京习禅修行之余,始终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而且十分喜爱表现金陵山水。

  二、深厚华滋的《报恩寺图》

  日本泉屋博古馆现藏有一幅《报恩寺图》(纸本设色,131.8×74.4厘米),乃石谿这一时期的山水画代表作之一,所描绘的正是金陵南郊大报恩寺畔的旖旎风光。

  闻名遐迩的金陵大报恩寺,北濒秦淮河,南倚聚宝山(亦称“雨花台”),前身为东晋长干寺,史上几番兴废,明代葛寅亮《金陵梵刹志》载:该寺与天界寺、灵谷寺在明代并称为金陵“三大佛刹”。整座殿宇规模宏大,气势非凡,为当时全国佛教中心之一,尤其高约32余丈的九层八面琉璃佛塔,被誉为“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观”之一。明末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赞叹此塔为“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可惜到了晚清咸丰六年(1856年),该寺塔最终毁于太平天国时期的“杨(秀清)韦(昌辉)内讧”,从此不再存世。

  徐徐展轴品鉴,但见金陵南郊聚宝山巍峨而立,断崖峭壁,嶙峋嵯峨,苍树挺拔,盘根错节,飞瀑涧泉,蜿蜒而泻。右下侧的崖下,亭廊濒临淮水,渔舟泊岸,石谿桥上有一人独往山行。一条山径盘曲而上,也起到贯通画面作用。雄伟庄严的大报恩寺伫立于突兀的危岩之下,由寺门而入,殿堂楼阁隐隐铺陈,精美绝伦的佛塔巍然耸立。幽谷林间烟岚起伏,灵动飘逸。远处,金陵郊野群山逶迤,长江浩荡,风帆竞流……可谓江山如画,气势磅礴,令人叹服。

  由于知交程正揆曾经捐款修缮报恩寺,此画便是石谿为程正揆创作的。石谿在该画轴的上方以行草运笔题款:“石谿秃曰:佛不是闲汉,乃至菩萨、圣帝、明王、老庄、孔子,亦不是闲汉。世间只因闲汉太多,以至家不治,国不治,丛林不治。《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盖因是个有用底东西,把来龌龌龊龊自送灭了,岂不自暴弃哉!甲午、乙未间,余初过长干,即与宗主未公握手。公与余年相若。后余住藏社,校刻大藏,今屈指不觉十年。而十年中事,经过几千百回,公安然处之,不动声色,而又所谓布施斋僧保国裕民之佛事,未尝少衰。昔公居祖师殿,见倒塌,何忍自寝安居。只此不忍安居一念,廓而充之,便是安天下人之居,便是安丛林广众之居,必不肯将此件东西自私自利而已。故住报恩,报恩寺亦颓而复振。归天界见祖殿而兴,思公之见好事如攫宝然。吾幸值青溪大檀越端伯居士,拔剑相助,使诸祖鼻孔焕然一新。冬十月,余因就榻长干,师出此佳纸索画报恩图,意以寿居士为领袖善果云。

  癸卯佛成道日,石谿秃残者合爪。”随后钤有两枚白文方印。字里行间不仅流露出画家个人一些人生心路历程,而且他在遁入空门后仍然鼓励人们“自强不息”、无私上进,故而富有生活哲理。同时人们可知该画创作于康熙癸卯年(1663年)腊月初八佛成道日,时年53岁的石谿来到南京“今屈指不觉十年”了。在经历了苦乐悲欢、绝望与顿悟之后,石谿的个人绘画风格亦趋于完美。

  石谿在该图的创作中,融“三远”法于一炉,构图布景奇辟幽深,尤得五代巨然、元代王蒙等名家之笔意技法。该画作中的中、近景山石谿树丛,多以渴笔秃毫勾画,兼施披麻、解索等皴法,以水墨、浅绛等进行层层渲染,墨色点有致、变化多端,“粗头乱服”,别具一格。正如其诗所云:“一笔两笔看不得,千峰万峰方如此。”由衷地展现出一种幽寂繁茂的画意氛围。画家复以湿笔墨色作远山峰峦,逸笔勾画远帆舟船,淡墨皴染浩瀚大江,尽显山重水复、深邃缅邈之境……

  整幅画作纵横恣肆,淋漓尽致,明净纯美,一气呵成。石谿笔下的山峦既层次丰富,因此也变得率真爽朗起来,颇具雄奇变幻的生机与气势。人们从中亦可窥见画家“墨分五色”等表现技法,以及心境恬淡、笔趣高雅的格调意境。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好友程正揆对他的画艺评价,认为其笔墨有“扛鼎移山之力”,与元代黄公望、王蒙“驰驱艺苑,未知孰先”。

  石谿《报恩寺图》厚重而不呆滞,图景构置“密不透风,疏可跑马”,所作题款虽然占据上半幅画面,看似铺陈较满,但却隐现出一种宏阔视境。画家借画谈禅,引人入胜,似在写景又超乎于象外;同时又将画理与禅机相融合,以禅写画,超凡脱俗,倾心描绘清净深博的释门世界,林木葱茂,飞瀑流云,梵境禅音……由衷地凸现了金陵南郊一带的大千气象和深厚之态。这不正是画家胸壑中的理想意象吗?观者俯瞰如此禅境,怎能不心驰神往?

  三、清净无尘的《雨洗山根图》所谓“禅”,既指通过静坐默想领会、感悟佛理的一种修炼方式,又泛指有关佛教的事物。自从天竺(位于今印度一带)高僧达摩布教东土以来,汉传佛教的主导宗派——禅宗在华夏大地上有了较大发展,随后还相继出现了禅诗、禅画等文艺形式。石谿亦是一位善于将画理与禅机巧妙结合的丹青高手。

  清代康熙二年(1663年)八月,石谿路过金陵天龙古院,大概途中遇见了秋雨,不禁慨然挥洒出这幅纸本水墨代表作《雨洗山根图》(103×59.9厘米,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该画同样采用“三远”法构图,通过传统“三段式”布局:近景所绘山崖陡立,坚石谿嶙峋,苍树挺拔,古松虬曲,一条弯曲的石谿阶依山势连接上下,消逝在空寂迷蒙的烟岚之中。山脚下的清溪缓缓流过,孤舟独泛水上,一笠翁神态超然闲适,持杆垂钓于船首。在其左前方的不远处,树丛掩映中的几间房屋,或许就是天龙古院的庙宇僧舍吧?中景表现突兀而起的云岫,瀑泉宛若银练轻舞,飞流喷泻而下,秋日雨后的山雾弥漫,袅然缥缈不定;极目远方,山峦叠嶂,绵延起伏,轻云冉冉,薄霭漫漫,船帆远行,忽隐忽现……经过雨洗的山川大地,清新、洁净、幽秀而宁谧,显得格外怡情养性。

  该图左上侧为画家行笔题写的禅诗,平添了几许生动雅致的诗画韵味:“雨洗山根白,净如寒夜川。纳纳清雾中,群峰立我前。石谿撑青翠色,高处侵扉烟。独有清溪外,渔人得已先。翳翳幽禽鸟,铿铿闻落泉。巧朴不自陈,一色藏其巅。欲托苍松根,长此对云眼。”随后款识:“癸卯(1663年)秋八月过天龙古院,幽栖电住石谿参道人。”再钤一枚“石谿”阴文方印,题诗前另钤一枚“介”、“丘”阳文半圆连珠印。该画作上还钤有“金池”、“何玉昆”等若干枚鉴藏印。

  这同样也是一幅具有典型“粗服乱头”笔法的石谿禅画,图像构置疏密有致、虚实得当,笔墨纵横恣肆,生辣厚重,以披麻、解索、折带等皴法表现山岩坡石谿,描写树干遒劲爽利,枝丛逸笔草草勾染……所作浓淡枯湿互用,水墨元气淋漓,在承继元代王蒙等前贤画格基础上,尽情融入个人心性睿智。“纳纳清雾中”,溪上孤舟,逸士独钓,悠然自得其乐,可谓画僧心境的真实写照。所作苍郁茂盛,缅邈幽深,气韵生动,高古空灵,诗文书画并臻精妙、相得益彰,“净如寒夜川”的情境尤为突出。禅机与画趣,道理原本相通。人品与画品并重的石谿,在诗魂画魄中表现出来的参禅修佛与觉悟程度,以及所寄托的隐逸出世情怀,令人远离尘喧,心驰神往,悄然无息地渐入他的神秘世界。

  四、出世隐逸的《幽栖图》

  从石谿中年以后的传世作品来看,大多充满了强烈出世的诗画禅意,往往令人回味无穷。展现在眼帘前的《幽栖图》(纸本设色,20.5×32.7厘米。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堪称是一幅作者遁入释门、修行于幽栖寺一带的人生写意画:但见该图右侧苍松挺拔,修竹婆娑,简陋的茅舍掩映其间。门前另立一株老树,尽管根枝枯槁,然却生命尚存。一位安贫乐道的青衫高士,独靠树根而坐,此刻他正回首远眺,好像又在思索着什么。远处苍峦逶迤起伏,轻岚淡雾笼罩山间,气氛宁静而平和;一条清澈的山泉由远迄近潺潺流过,为幽寂明净的画面平添了几分灵动的气韵生机。石谿在该画左上侧行笔娓娓道来:“余自黄山来幽栖,随寓道人。出家的人,何所不可。残衲过白云岭,爱其幽僻,结茆于。坐树流泉,纵市尘之耳目,亦当此清清。此幅石谿道人之写照也。”并钤一枚“石谿”白文方印。

  按照石谿的生平事略推测,此画当作于1660年以后,作者由黄山再赴南京。而文中提及的“幽栖(寺)”,便位于金陵南郊牛首山支脉祖堂山阳麓。

  《幽栖图》虽仅为尺牍小画,但笔墨依然恣肆苍辣,不乏元人画韵。石谿或勾勒皴点,或以浅绛、石谿青等淡色轻染,浓淡枯湿兼具,远近虚实相生,在清幽秀润的境象氛围中透析出苍茫厚重感,也展示着一种坚韧的笔力美。人们由近观远、以小见大,所作风格浑朴沉厚、秀逸高雅,隐含着更为深邃广博的禅意画魄。其中点景人物颇富石谿的自画像意味,同样也传递出画家超凡脱俗、隐逸修炼的理想和心境。

  石谿在《幽栖图》的创作中突出了一个“幽”字,似在借画弘释,孕育着空灵禅境的独特品质。如今人们再读此图,山麓周遭荒芜寂寞,了无飞鸟人踪,简陋的茅屋也仅够遮风蔽雨……这莫非正是石谿出世修行、洞察人生的一个真实写照?细细品嚼该画中所承载的审美内涵及其禅学精神,多了解一些画面背后的事情,观者不知又该当何思呢?

  另据有关专家研究考证,北京故宫博物院现在还藏有石谿所绘的《山水图》轴(创作于1660年,纸本设色,95.5×58.9厘米)、《云洞流泉图》轴(创作于1664年,纸本设色,110.3×30.8厘米),大概均与他修炼时所寓居的第二故乡南京牛首山有关,只是由于本文篇幅所限,笔者只能忍痛割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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