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我去理发,推门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我坐下,她张罗一番后便开始给我理发。谁知刚剪了一把,她去忙别的了。我纳闷地问:怎么不继续呢?她说,师傅还没来啊。我说,那你干嘛不早说。她嫣然一笑,回答:早说,你就上别处去了。好一个乖巧女子!因这事,我想起该写点随笔。
理发这个行业,在我国已存在了好几百年。旧时理发店门边有着这样一副对联:提起刀人人没发。拉下水个个低头。《唐人书信必读》记载了趣联一副:真功夫从头上起。好消息向耳边来。
明朝时候,男子都是束发,用金银铜质或玉石琢成的各式簪子别起像道士一样。胡须任其自然生长;已婚女子挽发髻;未婚姑娘绾笄于头的左右角部。讲卫生时散开头发梳洗而已。社会上并无理发行业,不过佛教和尚和比丘尼必须剃成光头,是佛教所谓除去烦恼才能六根清静,同时也是烧疤受戒。这个工作是由寺庙的八大执事之一的“维那”担任,叫“剃度”。从时间上推算,这可推到汉唐以至两晋了。
相传明熹宗朱由校天启四年(1624),太子头上生疮,诏御医诊治,须剃去溃脓处头发从好敷药治疗。御医遵于礼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不敢妄动,只得奏明熹宗。熹宗认为我朝太祖也曾厕身佛门,便诏隆福寺“维那”来宫里为太子剃发。这个“维那”俗家姓罗,京城的人都叫他“罗和尚”。罗和尚和隆福寺受到这个“殊荣”之后,声名大噪。但是民间仍然不敢理发,只好着意在儿童身上表现时新。
春节后元宵之夜,士农工商欢庆佳节妆扮“五子登科”灯会,那五个白胖娃儿,有的头上剃成桃尖形状;有的剃成“一片瓦”形状;有的剃成左右双“抓角”;还有的剃成“戏蟾刘海”发。习俗日久成风,就不限于元宵拜灯,而成了入时打扮,即便在清朝也难于禁止,即所说的“老从小不从”,特别是“五子登科”里的第五个发式,是把头发预留一绺发梳个直冲辫儿叫“冲天炮”的,隐含极深刻的意义,清朝也未加取缔。社会上很自然地出现“剃头”这个行当,后来结成“剃头帮”,人们对他们叫“剃头匠”,客气的人叫“剃头司务”,还订立帮规章程,又集资修建一座庙宇,尊“罗和尚”为开山祖师,供他的塑像叫“罗祖庙”,并以七月十三日罗和尚生日为会期。禀呈京兆尹衙门和顺天府立案给予照牌,入帮缴帮费后发给执照,才成为合法,被列为百业之一。
当时“剃头匠”并不开店设铺,只是肩上挎一黑漆描金小工具箱沿街招徕,执一铁弹夹,用一根小棍向中间一弹,便发出一声由强到弱的“当”声,人们便知道是串街的“剃头匠”来了。后来竟导致该行业内人士自嘲地说:剃头刮螨,赚钱吃饭。
迨到甲申之变,清军入关改元顺治,下令剃发蓄辫子,不从者杀无赦。清统治者把这个剃发任务饬令“剃头匠”执行,给他们一个职称叫“待诏”。每人发一剃头挑子,一头是三层抽屉的坐凳,里面放置剃刀、梳篦、磨刀石等工具;一头是生火炉子,上面有个铁或铜的圆桶锅热水。上有一个铜盆,后面立一根刁斗桅杆,上挂黄布牙边长方旗,再上有“奉旨剃发蓄辫”字样。全国城乡一齐行动,违者扭送地方有司衙门就地斩首示众。一时间这一行业变得杀气腾腾。
清顺治十八年(1661),郑成功组织了洪门开“金台山”结盟反清,七十二行都可入盟,惟有“剃头匠”一行,因为他们帮助清统治者强迫汉族人剃发,便拒绝他们加入洪门和袍哥组织。直到这种剃头担子完成清统治者给他们的强制任务后,剃头匠们自认“有功”,仍以此担为营业设施,只不过把刁斗上的“奉旨剃发”反布诏去掉,换上一面镜子。一般人习以为常地仍叫他们“待诏”。后来这种剃头担子有的不再串街,开始在固定地方营业,并形成集中地段。
端打推拿、舒筋、捶背是他们的绝活。不管你睡失枕头头颈痛、感冒头痛或因劳累腰腿疼痛,经他端拿之后都异常舒服甚至霍然而愈。人称他们是不切脉、不开处方的医生。他们只在有关穴位上和疼痛处运用敲、拍、揉搓、推、拿、端等手法,很有疗效。特别是端腰杆,顾客坐在凳子上,“剃头匠”站在他身后,双手挟着腋下左右摇摆,然后左膝顶着他臀部,同时喝一声“嗨”!顾客猛地一惊乍,腰部“嚓”地一声,顿时感到周身出汗,四体舒服。又如治颈项失枕,患者坐凳上,剃头匠先给你提肩、揉大椎、推松臂筋,然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托着后脑将头左右轻摇几转,猛然用“闪劲”把头往上一提,“嚓”地一声响后,患者就顿感脑袋转动自如了。
舒筋捶背是用拳头在你周身遍体轻重有节地捶擂发出“噗噗噗”响声,然后用双手手指卡捏大动脉发出脆响声来,你就会感到全身四肢轻松舒畅。
挖耳更是玄妙。一个竹筒里装上各式竹挖耳、大小鹅绒毛扫、铜丝弹条、绞耳毛小刀、小铜起子、夹子等工具。先用绞耳小刀绞去汗毛,然后用挖耳细挖,再用小夹夹出,用起子起松薄皮夹出,用铜丝弹条在耳里轻轻一弹,弹得耳里嗡嗡响,最后用绒扫扫净,顿感全身舒麻。有的人竟在挖耳中进入睡眠状态。这玩意儿一个名字叫“小安逸”。
打辫子也是他们的绝活之一。如嫌头发多辫子粗不雅像,他有本领给你打得小巧玲珑;如嫌头发少辫子像耗子尾巴,他能给你添上头发或用黑色丝线裹起,辫子打得不大不小油光水滑的恰到好处。这些工作就不是十二个当十铜板的交易了,最少也得花一吊钱才行。
还有一种特殊营业就是给满月或周岁小儿剃胎发,一般人家至少也要取你半块龙洋,因为孩子太小,不会合作,要一面剃一面诓小儿不要乱动,很吃力,剃完了还要恭维几句吉利的四言八句:“剃去胎发,越剃越发,人财两旺,金玉满堂”,“麒麟送子到府庭,朝中又添新贵人。状元及第登皇榜,禄位高升喜盈门”之类。因为这是给孩子第一次剃发,含有“洗礼”的意思,富贵人家给个三五块大洋也不在乎。
如果是替死人剃头,一般人家也取你一二元,富有之家非取四五元不可。还要用红纸包成封表示吉利。死后剃发是当时社会上说的“生从死不从”(即不从剃发蓄辫,表示反抗)。
辛亥革命后,人们不再留长辫而留短发,故使剃头行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并促进了理发业新的发展,剃头担子纷纷转向“厂子铺”来。这“厂子铺”在门面的东西两面安有靠背椅子,对面壁头上挂起方镜,原来是青布蓝布的围帕,改成“漂白洋布”的转单。洗脸盆是苏白铜的或“洋瓷盆”,热天还在天花板上挂几排木框架,中间夹一排葵扇栓上麻绳,由小徒弟来回拉动扇风纳凉,一般人叫它“土电扇”;还请写得好字的人写招牌,什么“喜来剃头铺”“正容厂子铺”等等;并招请高手剃头司务做活路,收入按主六客四的“四六开”分账。这种规模和气派自然比剃头担子大得多,因此生意也十分兴隆。
接着,行业中人又开动脑筋,着意装潢内部设备,理发工序也进一步考究起来,又公议了一个帮规,每到腊月初八至除夕夜,理发双收价,由小师弟敬顾客一支“哈德门”香烟,客人给点喜钱,由师娘师哥大伙均分。
民国初年,人的思想还是落后守旧,妇女还是不敢进理发店理发。这时就出现了一个新的理发行当,司务全是广东、扬州、苏州、上海的妇人,大家叫她们“梳头婆”。这些人原是在大都市替富宦家的太太、少奶奶、小姐梳妆打扮,有的曾为名妓梳妆。
由于理发业的日益兴旺,逐渐形成了一些规矩。
一是理发标志。除在大门上面安装霓虹灯招牌之外,还在门上竖立一根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旋转灯柱,十分醒目。夜间发出耀眼灯光。据说这规矩也是从国外传入的。
二是小理发店和剃头担子,以及背剃头箱的人发明了“罗祖帮”的通用隐语,用牛、月、汪、则、中、辰、星、张、崖、足代替一至十的数字。如有同行问你:“你今天搞过好多把头?”如答:“月中把。”即是二元五角。或答:“则的儿。”即是四元多钱等。
三是因受到理发厅、美容院冲击,特别是背箱子的剃头匠在城市难于求生,便去偏僻乡镇串农村求生活,有的专高“单耳看”和推拿舒筋端打。到了一个地方向同行拿言语,依照罗祖帮规矩欢迎做三天维持生活。到了抗日战争中期,美国、苏联、英国同盟军军事人员来到成都、重庆、昆明、桂林、西安、兰州等大后方城市,理发业更是日新月异地发展起来:电动磨面、吹风、理发、烫发、染发。发明“飞机头”型、“大小波浪”型、“骑士”型、“好莱坞明星”型、“出水芙蓉”型等新式发型随处可见。
21世纪80年代后,发型更是千姿百态,大型理发厅多兼美容、按摩服务,中小型理发店,纷纷改为洋味十足的发廊、发屋,操业者八仙飘海,各显神通,只是其中多出了不可告人的暧昧,兼带疯狂的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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