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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最盼望过春节。因为一到春节，能吃上饺子，穿上新衣服，更有那村里大平调剧团的演出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我们村是北中原黄河故道上的一个大村，村里有一个大平调剧团。平时外出演出，一到过春节的时候，哪个村来请都不走，只在本村演出。 戏台就设在大队部前面，化妆则在大队院子里的五间瓦房里。一听说要唱戏，我们放学后首先就是去大队部看搭戏台。 其实，戏台是现成的，用新的胶泥和着麦秸涂抹一下周边就行了，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毛毯。左右两边则用长铁管或者长竹竿搭起骨架，披上淡蓝色的布棚子，戏棚抬头悬挂着村子里大平调剧团的布招牌。 晚上演戏之前，我们早早就吃过晚饭，聚集到村大队院子里，挤到那座房子门口，向里面张望。屋里面一个长木架子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戏服，还有珠光闪闪的帽子，明晃晃的刀枪。一些演员正在化妆，一股浓重的化妆品的香味扑面而来，很是好闻。我和公社挤到里面的时候，看到地上扔着一个花色的细木棍，公社就捡起耍了起来，没想一下子就打到一位剃着光头的老演员头上，只见那个老头儿抱着头一骨碌就躺在地上，吓得公社赶紧放下花棍给老头儿道歉。可是老头儿依然一动不动，公社吓得哭了。这时候，老头儿一翻身起来，得意的眼神里带着狡黠，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他是装的。 我们再也不敢在屋里看演员化妆了，在戏台下面等着看戏的人群里玩起了捉迷藏。 大平调听得多了，也就大致了解了一些内容。我们村的大平调剧团晚上最爱演的是《铡美案》。内容是陈世美考上状元后做了驸马，遗弃并追杀糟糠之妻秦香莲和一双儿女，最后被包大人用龙头铜铡铡了的故事。扮演包大人的是村里一位很有实力的演员。他的嗓音浑厚粗犷、刚劲有力，如黄河水一样汹涌澎湃。我特别喜欢他的演唱，他唱的“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知冷知热结发妻”颇得台下观众赞赏。 后来我们学校举行元旦联欢会的时候，有一位同学模仿他唱了一段《跪寒铺》，获得了学校发的一张带有日历的年画，就更激发了我对他的崇拜，经常粗着嗓子吼：“王朝马汉一声禀，嫂娘来到寒铺亭……” 其实，我们小孩子是很少老老实实听戏的，主要是为了看武生表演的戏。最叫好的是《鸡爪山搬兵》一段。寒风中，一位低个子演员赤裸上身，满脸英雄豪气，如隋唐瓦岗寨上的程咬金一般，一边唱着愤愤的不平事情，一边腾挪跳跃，再加上伴奏席上两个大铙、两个大钹激烈的声响，气氛相当紧张，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有时候，正式演戏之前，还会加一段垫戏，多为短小的曲目或者表演。有时候是两个持刀的花脸武生在漆黑的店里争斗的故事，有时候是现代戏的表演。可是我们往往对演员的武戏表演不满意，不会翻跟头，顶多跳起来用手摸着鞋底。不过也有让我感到新奇的，有一次，常扮演丫鬟的演员巧英在小提琴的伴奏下还唱了一首女高音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呢，让我更加感受到了演唱的魅力。 后来，生产队解体了，村子里的大平调剧团也随之解散。那位很有实力的“包大人”被县里的大平调剧团挖走了，巧英也成了我们的音乐老师，而更多的演员有的参加了村里的唢呐班，有的丢了大平调一心一意种起了自己的责任田，自然春节的时候就不再唱戏了。 村子里再搭戏台唱大平调，则是在六月里村子古会的时候。由于群众对大平调的感情非常深厚，所以每年古会的时候都有县里大平调剧团的戏。台上唱得热火朝天，台下白花花的阳光下，群众摇着扇子，万头攒动。 村里的剧团就像是柳青河畔的小家碧玉，县里的就像是黄河岸边的大家闺秀。演员穿的衣服新颖华丽，连舞台都高大了许多，晚上一溜儿好几个大型的灯光设备照得舞台上灯火通明。特别是武生演员比村子里的强多了，有的演员一下子就能翻几十个跟头。每当抹着花脸的演员从村子里经过时，都会引来我们羡慕的目光。 我们几个少年经常会聚在后台，看演员化妆，闻那种好闻的化妆品的味道，甚至聚在伴奏的地方，看那位美丽的女孩儿用纤细的手指拨动三弦的动作，看那位老者把双手上的木槌用极快的节奏敲打边鼓，看一个人托着一个很大的木梆子敲打缓慢的节奏，看那个吹喇叭的胖子鼓满腮子时的洋洋得意。 后来，我终于没能实现唱大平调的梦想，考上了师范学院，当了一名教师。一个人的时候，大平调是我最原生态的民歌。而我的一位名叫春光的伙伴却走上了演唱大平调的道路，扮演红脸角色，随着一个城市的矿区剧团，唱遍了城市和乡村。巧英老师出嫁后，在另外一个村子里仍然教着孩子们音乐。 可是，谁家办喜事的时候，那架在屋顶或者树梢上的高音喇叭里仍然离不了大平调那浑厚的大本腔拖着高扬的假声的尾音，这声音，在黄河故道上乡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回旋。 大平调，黄河故道上永不消逝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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