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读汪曾祺先生谈吃的书,每次都能读出乐子来。我年轻的时候爱崇拜文章词句华丽的作家,对比自己总是自惭形秽,恨不能多背一些金篇名句,写字时可以信手拈来。我真是开悟很晚的人,活到中年以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好文章。其间,汪曾祺谈吃文字的平白、生动、幽默且博学给我带来好多启发。 汪曾祺有一次与冯骥才聊天谈起“文化小说”,冯说:“什么叫文化—吃东西也是文化。”汪老深以为是,随即联想到中国的“咸菜文化”,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洋洋洒洒一通侃,说的都是很具体的腌菜方法,印证了所言不虚。他最反对将“文化”两字搞得很玄乎,主张在小说里要表现的文化,“首先是现在的,活着的,其次是昨天的,消逝不久的。”汪老所写有关美食的文字,无不遵循这一原则。 文人雅士大多爱吃。汪老说,有一次几个文人聚餐,规定每个人带菜来现场烹调,京城著名美食家王世襄姗姗来迟,进门时胳膊底下只夹了一捆京葱,屋内带鸡鸭鱼肉的人都面面相觑,等着看他笑话。谁料轮到王世襄上灶,没隔多一会儿,端出一盆红彤彤香喷喷的焖葱,众人一尝之下都傻了。这盆焖葱就一种原料—京葱,然而经王老妙手烹调,酥软入味,甜香可口,每一丝葱都那么有味,食客们的筷子简直停不下来。 不知我那“美食家”爸爸当年是不是和王世襄混过,他也爱吃焖葱,超爱买那种很粗壮,根部以上一路白森森全是葱白的那种北方运过来的葱,有人叫它大葱,有人唤作京葱,我爸爸不知为何叫胡葱来着。我爸自己从不动手做菜,他坐书房里指挥,这样那样地口头传授一道京葱焖香干的菜,我十来岁就学会了。
先把京葱最外面的老皮剥去,横放在案板上,用菜刀背将葱根部拍扁,再剖开切寸半段,香豆腐干斜片成三角形。锅中油略多烧热,下葱段翻炒几下,改小火盖上锅盖焖,翻面用铲刀压,再焖,直焖到京葱段变软,有的散开。然后放入豆腐干一起翻炒片刻,倒入老抽与生抽各半,因为全老抽颜色太黑,放点生抽比较鲜,加一些白糖与干贝素、蘑菇精之类的。基本上不用放水,此时葱汁变稠,咸鲜甜味都渗透到葱内部,不管是葱皮还是葱叶都变得香浓美味,好吃极了。 我们南方人对小葱也就是俗称香葱、白米葱的比较熟悉,家里菜烧到一半发现缺少了葱不成体统,吩咐家人快去菜场买一把葱回来,家人哪怕烹调白痴,也不会买回来一根大葱,一定是小的香葱。 小葱在菜场还作为小奖品小贿赂专门送买菜多的顾客,家里的葱多到吃不完了,会做一顿葱烤大排,葱烤河鲫鱼,那个小葱沾了鱼鲜与肉汁,葱味道比主料还好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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