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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印人 | 桑愉

 活泼老饕餮 2015-04-17

桑愉(19291979),名宝松,一作保松,字愉,以字行,别署阿松、无咎、吾久、若木等,室名乐观楼。江苏扬州人。蔡易庵入室弟子,当代扬州杰出的篆刻家。著有《桑宝松印谱》《桑愉印存》。



《桑愉印存》前言

桑愉先生是当代扬州杰出的篆刻家,也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印坛熠熠生辉的明星。

桑先生名宝松,亦作保松,字愉,以字行,别署阿松、无咎、吾久、若木等,名其居曰乐观楼。因家藏黄慎的大瘿瓢,故又名饮瘿瓢馆。晚岁得东汉建宁地券,故又名建宁券室。

先生生于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七日,卒于一九七九年一月十日,终身从事教育工作,而将其全副心力倾注于他所热爱的篆刻艺术,他的生命价值存在于篆刻艺术之中。他一生中创作最活跃的时期,也是精力最旺盛、艺术最成熟的时期,恰值文化大革命及其前后。这一时期,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压抑、最不幸的时期,也是中国各类文化艺术凋零的时期。可桑愉先生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奋斗,却在篆刻艺术上创造了那个时代最辉煌的成就。他所创作的毛主席诗词印谱以及许多用当时政治口号所刻的印作,在求得政治上站得住脚的同时,这些作品所传达的却是中国最传统、最古老、最纯雅、最高贵的艺术信息,它代表了那个时代中国篆刻艺术创作的最高水平。即便是在今天看来,桑先生的许多最杰出的作品,仍然是当代篆刻家难以逾越的高山。私下里我曾和朋友开玩笑说,桑先生的许多印作,是可以和八个样板戏媲美的。其实,这并不完全是玩笑话。而且,由于桑愉先生的艺术活动和社会活动,使那个时期成为扬州近世篆刻艺术创作最活跃的时期,由此为全省乃至全国同道所瞩目。桑愉先生的篆刻艺术是不朽的,桑愉先生为扬州文化所作出的历史贡献也是不朽的!

桑愉先生是在典型的扬州文化熏陶下成長起来的艺术家。他的祖父沛霖公、父亲绶卿公在扬州经营香店,但他们却雅好金石书画,又富于收藏,是扬州许多书画家的朋友。他家的桑恒顺香店,位于天宁门城门口,生意兴隆,与城里的吴正泰香店齐名。長期都是扬州书画家聚会的场所。当时扬州知名的书画家如鲍娄先、王启明、顾伯逵、江轸光、蔡巨川、孙龙父等先生,都经常在这里品茗清谈,或作书、作画、作印。桑愉先生自幼耳濡目染,见闻高雅,造就恂恂儒风。稍长,即拜蔡巨川先生为师,学习书法篆刻。他是蔡先生的入室弟子,但同时接受孙龙父等先生多方面的指教,培养了宽博的文化涵养和艺术素质。

蔡巨川先生治印注重传统,他教学生,都是从秦汉印入手,强调眼界的纯雅和和传统技法的精诣。桑愉早期印作中许多追摹古玺、汉印和封泥的作品,可以见到他在这方面的精深功力和典雅高贵的气质。他从老师那里所受到的影响,使他的作品具有堂堂正正的气度与严谨淳朴的作风,形成了诸多可以造就大家的基本品质和优越条件。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京剧革命带动下,文艺界曾掀起一股创新、革命的风潮。桑愉先生受其影响,意气风发,以印章创新为己任,和扬州一班印友,热情探索新时代篆刻艺术的发展之路。

艺术的创新离不开对历史文化的借鉴。桑先生的篆刻创新,也正是从前人黄牧甫的篆刻中得到启迪,而在秦汉时期的金石文字中找到了借古开今的途径。

有意识地吸收秦汉金石文字意趣入印,形成前人所不曾有的篆刻体貌,始于清末的趙之谦。他曾经很自得地说是“为六百年来橅印家立一门户”。稍后,黄牧甫大量采用秦汉金文入印,形成了強烈的风格特征。桑先生学习黄牧甫印风,不是径学黄牧甫的印作,而是循着黄牧甫印风形成的路径,直奔源头,从取法秦汉金文入手,努力建立一种略似黄牧甫印风而又迥异于黄牧甫印风的崭新的风格特征,并且取得了特破性成果。

那时候,我正在南京读书,课馀从丁吉甫、罗尗子先生学习篆刻。受罗尗子先生的影响,我也把注意力集中到黄牧甫印风和汉金文的意趣上来。同时,由丁吉甫先生介绍,我拜识了扬州的蔡巨川、孙龙父和桑愉先生,并且接受他们的印学指导。在探索以汉金文入印方面,我与桑愉先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其时,桑先生在扬州古籍书店库房淘到两部民国二十四年西泠印社影印的《黟山人黄牧甫先生印存》,他将品相较好的一部赠给了我,自留了稍有残损的一部。同时,他还找到两部容庚编的《金文续编》,也是赠我一部,自留一部。这两部书,对我们的篆刻创作都有很大的影响。《金文续编》是《金文编》的续集。《金文编》以收录上古三代大篆文字为主,而《金文续编》以收录汉代铜器铭文即汉金文为主,是当时能够找到的最为完备的查阅汉金文的工具书。

汉代是中国文字大变革的时代,社会通行书体在向简捷便易的方向发展。在实用文字隶化的过程中,汉金文的篆书不像先秦篆书那样严谨和郑重,表现出一种自由活泼、恣肆不羁的反逆传统的个性特征。它又不像秦汉印章所采用的缪篆文字那样平方正直,它的体势往往开张欹测,率意天真,笔画也多有装饰意味,更具动态的美感。从书法发展史来看,汉金文是篆书体势的解散。这种处于解散期的书法体势,与当代印人寻找突破传统、谋求艺术创新的心态有暗合之处。桑榆先生成功地利用了汉金文的体势特征,从而明显地突破了传统的印面配篆模式,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由于汉金文本身就有劲健明快的特征,这又和桑愉猛利精悍的用刀相得益彰,极大地强化了章法、篆法的个性特色。桑愉刻印,往往以手掌握刀,悬肘运腕,助以全臂之力,大力深刻,所向騞然。一般说来,刻印用刀宜乎轻浅,轻浅的刀法易于取势,也易得厚重之气,近代吴让之、吴昌硕等大师均以浅刻取胜。桑愉大力深刻,线条干净利落,而兼能挺健浑厚,绝无纤细扶弱之弊,其难度之大,非此道中人难以体味。他的那种强悍中的精审,那种风神泼辣中的从容不迫,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变化入神的节律,每令观者惊心动魄,感佩不已。

由于腕力过人,桑愉晚年尤善刻巨印。“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面壁十年图破壁”等巨印,布局精妙,气势夺人,将他整合古代文字的高超手段和游刃恢恢的刀下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桑愉先生的艺术成就,在当时即受到海内外书画名家和篆刻同道的广泛关注和高度评价。他与南京林散之、高二适两先生有很深的情谊和密切的交往。二老作成新诗,往往录寄桑先生评赏。桑先生为他们刻印数十方,二老均有诗作致谢。“文革”后期,林老避地扬州,更是经常到桑家谈诗论艺,作书作画,品茗消遣。高二适作诗用草书属稿,人难辨识,他曾请桑先生为他身后整理诗稿,但高老去世不久,桑先生亦归道山,未能践约。桑愉曾为沙孟海先生刻“孟海题记”小印,为沙老常用之印。沙老曾连写两幅作品寄赠桑愉,以表示他对这位后辈印人艺术成就的敬重。桑愉为赵朴初、启功、陆俨少、朱屺瞻、程十发、叶浅予、沈柔坚、亚明等书画家刻印,他们也都以自己的书画佳作回赠致谢。

虽然“文革”前后各地印坛比较沉寂,但桑先生与各地印人仍有相当广泛的交流。而与上海钱瘦铁、吴仲坰、南京丁吉甫等印人交谊尤深。当时钱瘦铁先生也在刻毛主席诗词印谱,二人交流印作,通信频繁。钱先生所刻毛主席诗词,印面皆巨大,苦无好印泥钤拓。其时桑先生亦无好印泥,他发明了用印刷墨油代替,其法为用医用听诊器上的胶管制成微型滚筒,将朱墨滚于印面,钤于纸上,再在墨油印蜕上掸一层朱膘粉,可以达到好印泥拓出的效果。后来这种办法也为钱瘦铁先生所采用。现在我手头还保存着一批钱瘦铁先生的印稿,是桑先生转赠给我的,都是用这种土办法钤拓的。

桑愉与福州印人周哲文先生的情谊尤为令人感动。他们二人神交二十年,全赖通信交流作品和心得。福建是寿山石产地,周哲文历年寄给桑先生的印石,多达数百上千方,扬州许多印人所用印石多为桑先生转赠,皆是周先生所寄。一九七八年底,周先生寄信桑愉,说要来扬州相会。然尚未成行,桑先生讣告已至。周先生悲痛莫名,写了长达十页的祭文,寄给桑先生子女,令他们在墓前焚化。桑先生的子女们至今仍在后悔,当时没有抄录副本存作永久的纪念。

在从事篆刻创作的同时,桑愉先生十分注重对印史印论及金石书画的研究。他准备写一本《扬州历代印人传》,已搜集历代扬州籍及活动于扬州的近百位印人的资料,惜尚未成稿。他将平时刻印和读印的感想写成《乐观楼谈印》,今存稿约有万言。我还曾见他写过不少《刻印检讨录》,记录每一个印的设计和修改经过,蔡巨川、孙龙父等先生对此印的批评,以及他自己对此印得失的分析,惜这部分遗稿已经散佚难寻了。一九七八年《书法》杂志第三期发表有桑愉遗作《黄慎的书画和“瘿瓢”》一文,这是桑先生见于正规报刊的唯一文稿。此外,他还有一篇研究东汉地券的文章,发表于《扬州文博简讯》。他的研究成果不多见,一是因为在他的生前这类文稿根本没有发表的地方,二是因为在他可以出成果的年代,他却过早地去世了,他只活了五十一岁。如果他能多活二十年或三十年,他的创作成果和研究成果,无疑就都不可限量了。生不逢时又天不假年,这是令人痛惜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剧。

不过,桑先生还有一项少为人知的成果,为后人留下了十分宝贵的财富,这就是他作为一位“印苑拾荒者”对明清印谱和历代印人作品的蒐集与收藏。他自幼癖好印章,见前人片纸只印,必珍重收藏,考定作者,剪贴成册。终其一生,他搜集的印花积有十余册,多为本地印人作品及扬州历代书画家所用之印,是研究扬州地方文化的宝贵资料。他收集的吴让之印稿多达四五百枚,集为八册,多有各种吴让之传世印谱所不存的珍品。他收藏的包括明代木刻版印谱在内的各种珍贵印谱,多至三百种。其中如嘉庆年间成书的剪贴本《西泠四家印谱》,装帧考究,制作精美,而所收之印与存世的其他西泠四家印谱相较,数量既多,品相又好,许多残损的印面在这本印谱上都能见到完整无缺的原貌,使得以收藏和研究印谱著称的西泠印社的专家也深为艳羡。他收藏的《吴让之自评印谱》,系吴让之晚年所辑篋存之印近百方,自加评定,并写有题记,是研究篆刻艺术,特别是研究吴让之篆刻艺术的极为珍贵的海内孤本。

在收集和研究古代印谱的过程中,桑愉与南京博物院的王敦化先生结下深厚友谊。王先生是研究和著录古代印谱的专家,他翻检桑先生收藏的印谱,竟有许多是他所未尝见闻过的。王敦化先生还认为,桑愉刻印所用的厚刃大刀,也是前无古人,见所未见,所以特地要桑先生按其式样复制给他珍重收藏。

在外地同行们的眼中,桑愉是一位可敬可亲的学者和艺术家;而在扬州本地的同道中,桑愉则是书法篆刻创作和各项活动的核心。对于老一辈的印人,如蔡巨川、孙龙父先生来说,桑愉是他们的学生,又是一位后来居上的畏友,他们有很多事都有赖桑先生服务和帮助。而对于许多年轻的书法篆刻爱好者来说,桑愉是他们的学长,又是老师。那时候,桑愉先生的家,就是扬州书法篆刻爱好者的活动中心。每逢星期天,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老一辈对年轻人的指导,年轻人之间的相互交流,大多是在这里进行的。而桑先生对小一辈的指导,实际上要比蔡老、孙老等人做得更多一些。如今扬州书法篆刻人才济济,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这是桑愉先生的功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扬州每年至少都要举办一次书法印章展览,而每次展览策划和组织,参展人员的协调,参展作品的陈列,各项具体的事务,都由桑先生操持。并且他能将各项工作安排妥帖,使老前辈们感到满意和欣慰,使年轻人欢欣鼓舞,团结奋发。直到桑先生去世以后,扬州的书法印章界才痛感失去了灵魂。桑愉在扬州书法印章界的地位,没有人能够替代。

桑愉先生的印谱,十年前曾经出版过一次,但选择不精,印刷粗糙。这次重编出版,着重选择能够代表他的风格特征和能够反映他的艺术成就的作品,以期较好地展示桑先生的艺术风采,使后来者如所景仰。当这部印谱编成的时候,桑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桑先生的怀念却愈加深切,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更胜于他的艺术风采。

二零零四年五月于扬州竹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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