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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律诗概说(12)

 闲人随心 2015-05-01
    万事开头难,为诗更不易。
    古今中外,所有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都异常注重开头。苏联作家高尔基说:“开头第一句是最困难的。它好像在音乐里给予全篇作品以音调,往往费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它。”俄国作家托尔斯泰为给小说《安娜·卡列尼娜》找到一个满意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与诗密切相连的书法艺术也十分讲究开头。唐代孙过庭在《书谱》序中说:“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一篇之准。”这是从书法的章法上说要前后承接,相互管领。清代戈守智将此发挥得更加充分。他说:“凡作字者,首写一字,其字势便能管束到底,则此一字便是通篇之领袖矣。假使一字之中有一懈笔,即不能管领一行;一幅之中有几处出入,即不能管领一幅。此管领之法也。”这两段话移植到诗歌创作中,也完全适用。作诗讲究起承转合,起句为总领句,对以下各句具有统领作用。只有起得好,以下才能顺利转承。写诗开头难,其难处并不在于孤立地想出一首诗开头的一两句话,而是难在对所写内容真正做到有深切的了解和独特的感受。因为一首诗开头的格调是高亢是低沉,是明快欢畅或是沉郁顿挫,对于全诗都是极为重要的。
    因此,自古以来的许多优秀诗人及诗词评论家对诗的开头从各个角度作过极为严肃认真的研讨,归纳出了许多可资借鉴的方法。刘坡公在《学诗百法》中提出了“明起、暗起、陪起、反起”四种方法,杨载在《诗法家数》中也提出了“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四种方法,周振甫在《诗词例话》中也列举了四种,黄志浩在《古代诗词创作与鉴赏》中列举了六种,林从龙在《诗苑寻芳》中列举了八种,刘福元、杨新我在《古代诗词常识》中,连古体诗带近体诗(即格律诗)以及词的开头笼统地列举了十种。
    在前面的几讲中,我们已多次提到,诗要表现的内容无非是情景事理四个方面,它的开头也不能离开这些,关键是将情景事理如何安排得妥当。开头先写什么,大有学问。战国时,田忌与齐王赛马,以上等马对上等马,中等马对中等马,下等马对下等马,结果屡战屡败。后经孙膑轻轻点拨,参赛时调换一下出场次序后,一举大获全胜。参赛之马依旧,而结果迥异,演戏时,谁先出场谁后押阵,都大有讲究。文章千古事,开端岂可轻?在此,本文作者想分十组并将各组依据逻辑学划分中的二分法,将各组中两个互不相容的概念一一对举,从不同角度按照各自同一标准,就诗的开头作一些探讨。
    一、平起式与突起式。平起式,就是开门见山,平和舒缓。这类开头的诗极多。如唐人储光羲《江南曲》开头是:“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本文所引用的诗全为唐诗)张旭《清溪泛舟》的开头是:“旅人倚征棹,薄暮起劳歌。”皇甫冉《送王司直》开头是:“西塞云山远,东风道路长。”窦巩《洛中即事》开头是:“高梧叶尽鸟巢空,洛水潺湲夕照中。”等等,都是慢慢道来,十分平和。突起式就大不一样,它一出场就咄咄逼人,势不可当。有时甚至如疾雷劈山,高山滚石,使人不知其来。这类开头,许多诗人及评论家作过论述。元人杨载在《诗法家数·律诗要法》中说:“破题(即开头),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明人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清代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说:“凡五七律诗,最争起处。凡起处贵用陡峭之笔,洒然而来,突然涌出,若天外奇峰,壁立千仞。”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也说“起手贵突兀”,要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当代著名诗歌艺术评论家李元洛说:“起句就是要发语不凡,一鸣惊人,一开篇就造成不平凡的声势和局面。就诗本身而言,就是使读者一见倾心而欲罢不能。”这类例子在唐诗中俯拾即是。如杜甫《秦州杂诗》之七的开头是:“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咏怀古迹》之三的开头是:“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岑参《陕州月城楼送辛判官入奏》的开头是:“送客飞鸟外,城头最高楼。”刘禹锡《蜀先主庙》的开头是:“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张籍《没蕃故人》的开头是:“前年戍月支,城下没全师。”等等。另外,设问式的如杜甫的“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悬念式的如杜牧的“何处吹笳薄暮天”之类,也应属于突起式。
    二、直起式与曲起式。直起式就是开头擒题。如王维《山居秋暝》的开头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张九龄《望月怀远》的开头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骆宾王《在狱咏蝉》的开头是:“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等等。直起式常常和反结式联手“作战”,给读者以惊喜,令人叹服。如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绝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曲起式就是开头先转一个弯,诗要写的主要内容先藏着掖着,在开头部分不让发现,而为后面的内容蓄势,也可先写结果后写原因。如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追打黄莺儿的原因是“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如果将前后颠倒一下,就没有味道了。比兴式的开头亦属此类。
    三、明起式与暗起式。开头不绕不拐,直奔题意,如常建《破山寺后禅院》开头便是“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写出了诗人清晨游古寺时的所见所闻。李白《赠孟浩然》开篇直呼“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起得爽爽快快,明明朗朗,有话明说,不隐不藏。明起式其实和直起式基本相同,只是暗起与曲起式差异较为明显。暗起式紧扣题目,但不明说。如温庭筠《经李征君故居》开头是:“露浓烟重草萋萋,树映阑干柳拂堤。”这一联暗写李征君故居,十分含蓄。
四、正起式与反起式。正起式就是按一般的逻辑思维,有话顺着说。反起式用的是逆向思维,从反面入诗。正起式的如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开头:“城上高楼接大荒,海上愁思正茫茫。”是愁直接说愁,从正面落笔。而王昌龄《闺怨》却是从反面落笔,他本来写的是闺怨,但开头偏偏来了一句“闺中少妇不知愁”,这种起法,便是反起。
    五、实起式与虚起式。诗所写的主要内容是情景事理,我们可将其分为两个部分:写景叙事者为实,抒情言理者为虚。韩翃《寒食》开头“春城无处不飞花”是写景,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开头“故人西辞黄鹤楼”是叙事,二者均为实写。杜牧《赠别》之二开头“多情却似总无情”是抒情,杜秋娘《金缕衣》开头“劝君莫惜金缕衣”是说理,二者均为虚。实起式还可以时间起、以地点起、以人物起等等。有些以感叹开头的如宫人韩氏《题红叶》首句“流水何太急”(这句还可以作疑问句)也属于虚起式。
    六、散起式与对起式。这是就诗的形式而言。散起就是开头不用对偶句,对起开头要用对偶句。散起者居多,对起者较少。散起如刘禹锡《听旧宫人穆氏唱歌》开头“曾随织女渡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属散起,《乌衣巷》开头“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是对起。
    七、有我式与无我式。有我式就是开头有诗人直接或间接的身影及言行出现。如王维《竹里馆》开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虽省略了“我”字,但仍有“我”在诗里活动,属有我式。刘禹锡《始闻秋风》开头“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我”直接出现在开头里,就更加明显。有些诗的开头是诗人独立于诗之外,以旁观者来描写诗的内容,这类属于无我式,如李商隐《宋玉》开头“何事荆台百万家,惟教宋玉擅年华”;《哭刘蕡》开头“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八、独白式与互动式。独白式就是诗人一个人说出所见所闻所感。互动式就是与人互动,至少是两个人。如韦应物《登楼》开头“兹楼日登眺,流岁暗蹉跎”,薛涛《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开头“闻说边城苦,如今到始知”等都属于独白式。贾岛《寻隐者不遇》开头“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李商隐《夜雨寄北》开头“君问归期未有期”,白居易《醉赠刘二十八使君》首联:“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等等,都属于互动式。
    九、肯定式与否定式。如刘禹锡《奉送浙西李仆射赴镇》开头“建节东行是旧游,欢声喜气满吴州”,卢伦《酬畅当寻嵩岳麻道士见寄》开头“闻逐樵夫闲看棋,忽逢人世是秦时”均属于肯定式;元稹《重酬乐天》开头“莫遣玲珑唱我诗”,王维《鹿柴》开头“空山不见人”等,都属否定式。
    十、主动式与被动式。主动式是指谓语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是主语发出的,被动式是指谓语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不是主语发出的,而是主语承受的。主动式的如李白《赠汪伦》首句“李白乘舟将欲行”,《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首句“杨花落尽子规啼”等等都属于主动式。许浑《天津桥春望》首句“津桥春水浸红霞”是被动式。不是春水浸染红霞,而是被红霞浸染。
    以上从不同角度列举了十组有关诗的开头方式,每组中的两个概念的外延虽不相容,但组与组之间仍有部分概念的外延相容,划分的时候每组依据同一标准。
诗的开头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种类,因为篇幅不能也不可能一一列举,这里只是为初学者引引路,让借鉴一下。
    有古语说,大匠能予人规矩不能予人巧。还说,文章最忌随人后。诗是创作,必须具有独创性,必须是千变万化。只有具备独创性的作品才会具有生命力。诗的开头以及思想内容也只有具备鲜明的个性才会具有艺术价值。
(下期预告:格律诗概说(13)——章法之四:说“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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