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地瓜

                                                        遥 远 的 地 瓜  

                                                     

        周末，适逢霜降时节，朋友约我帮忙去刨地瓜。

        朋友有一片土地，栽种了好几百棵地瓜。现在到了收获季节了，霜降节气地瓜已经停止生长。

        我很高兴。他推辆小车，我扛起鐝头，经过蜿蜒小路，我们很快到达目的地 。  

        心情舒畅的我，记起遥远的过去。

                                                              （ 1）

       遥远记忆中的地瓜是铺天盖地的。

       早些年，地瓜是生产队作物种植中的重要部分。原因只在于生计，为了各家各户免于饿肚子。

       大集体那年头，队上的土地多是秋播小麦和夏种玉米，几乎全部的小麦和大部分的玉米得送交“爱国粮”备战备荒，山坡地里的一些长势可怜少得可怜的谷子高粱分到各户还不够塞牙缝，活命靠的就是栽种地瓜。

       那时候，划出较少几片较大的非水浇地块栽种地瓜似乎能够被上级允许，山腰的细长地块几乎全部被用作种地瓜。于是，收获季节，地瓜最亲，因为它真正属于劳动者自己。

       地瓜无需刻意管理，它随遇而安，适应性特强，如果不是大旱年景，山上的地瓜产量一点儿不输肥沃地块。车推肩挑，大家总能从远近高低所有地瓜地里收获欢喜。

       已经远去的那些年头的事物，小麦玉米却没有地瓜更有记忆，那时的秋末，收获地瓜，我们一群群孩子在欢呼声里快乐着。漫山遍野的地瓜地里，处处有我们的身影。

                                                                  （2）

        收获地瓜，是秋收最末的环节。所谓大忙季节的秋收秋种是专指收玉米种小麦的，因为那些事情与公粮有关与爱国有关，地瓜是关乎小家小户的事，安排在秋收最后也就显示够水平的思想境界，先国家后个人。收了秋玉米，种完冬小麦，各村书记争先恐后跑到公社党委去报捷，报捷完毕，才放心抡鐝头刨地瓜。

        我那时还小，在一位老师带领下，一群半大孩子蜂拥而至地瓜地，我们要干的活是割瓜秧。

        地瓜是秧蔓植物，收获时，得先割掉完成使命的秧蔓，然后用鐝头把埋在土里的地瓜刨出来。我们割瓜秧，做的是收地瓜的第一步，之后，好让社员省些时间直接刨瓜。

        孩子们很调皮，向目的地进发，总是争先恐后，飞跑地到了，撒欢地在地瓜地一片秧蔓之上比赛打滚翻跟头。眼前的地瓜秧已无需再爱护，尽由着孩子们放肆。一阵狂欢，早有积极性很高的孩子带头干起活来。

        瓜秧四下里爬行生长，纵横交错，缠缠绕绕，割秧蔓实在不是很轻松的事，逞强的孩子，觉得一棵棵用镰刀割反倒不顺手，没有直接拔瓜秧更来得痛快。于是，每人一垄的割瓜秧劳动立刻成了拔瓜秧比赛。还是因为秧蔓的你缠我绕，棵棵相牵连，拔着拔着，分之不开，滚雪球一样越往前越大越麻烦，最后，还少不得借助镰刀割开，好让秧蔓真的被整好，形成一堆一堆。

        满脸是汗满脸是泥的我们干完一块地里的活，累倒在瓜秧堆上，软软地躺一会儿，或者到山坡草丛里滚一下，算作休息。不一会儿，我们这些毛楞小子便迅速恢复体力，接着再干。很多情况下，领我们干活的老师都是赞赏地对我们笑着，不断招呼我们歇歇，聚在树荫里，他认真奖励我们一大段《西游记》故事，我们心里真美。

                                                               （3）

       刨地瓜是大人的事，小孩显然干不了。一者是我们个头小，没鐝头重没鐝柄高，力气也小，根本举不起鐝头，更谈不上把地瓜刨出来；二者是我们没本事无技术，使出吃奶的劲儿就算让鐝头刨进土里，搞不清地瓜的位置，很容易把地瓜刨断，好端端的瓜被无情切碎，是很让人心疼的。所以，能有机会见到大人们刨地瓜时，我们只能眼巴巴站一旁艳羡地看，盼望早些长大，像他们一样熟练地抡鐝头刨瓜。

       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真觉得其中还是有点学问。鐝头在他们手里，好像没什么分量，仿佛是趁手的魔术棍，鐝头落地，想哪儿落哪儿，对着瓜垄，先两边，后中间，好像他们早就知道地瓜藏在哪里，鐝头过后，先是露头，后就现身，一个个，大大小小，完好无损地被刨出来。我们孩子，只能佩服。

        大人一言不发，只顾干活，有时莫名地对我们笑笑，我们脸红耳热，自愧不如。只好走到他们后面，蹲下拾地瓜，擦拭干净上面的土，放进一种叫做架筐的农具，然后归成大堆。

       日落西山，开始分地瓜。每户按人口计算，过称分成大小不同的一堆一堆，瓜堆顶端压着一张条子，上面是户主姓名和地瓜斤数。社员们是必须干完集体的活，队长说声放工之后才能收拾那分给自家的地瓜的。常常是借助星光或者很少的几盏保险灯，摸黑把地瓜搬回家，或者就地切成地瓜片摆开在地里，准备晒成地瓜干。

                                                                （4）

       当年的地瓜多，是要晒干储存的。切晒地瓜成了收获地瓜时候最难忘记的事情。

       每天刨瓜毕，过称分给每家每户。青壮劳力是要集中精力干集体的活的，不能兼顾家里的事。即使已经过完称分出来的地瓜，也不能去动。只有家里能剩个把无力下地的老人的，能早一些拾掇自己的瓜堆。可是，没有收工的家里又没闲人早来切晒地瓜的社员，早心中长草神不守舍。队长火眼金睛，肚里一轮想出妙招。从此，地瓜不再早早明确到户直接分下去，而是先称好100斤一堆，一堆堆放地里，到最后，抓阄按先后顺序，整百斤地一次性最短时间划分到每一户。

       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时刻，天快黑了，大家眼睁睁看着满山满地的大小相等的无数堆地瓜，没明确到户，谁也不能动，干着急没办法。收工了，抓阄了，分瓜了，会计喊着，队长潇洒自豪地用鐝头划线标示出哪家的几堆。不一会儿，满山，黑暗中，大人喊小孩叫的。面对数十堆地瓜，昏暗天光下，没一家不愁。

        千多斤地瓜，黑暗中，山路崎岖，只好就地切片晾晒。

        那时没有切瓜片的机器，家家有的是自制的刀片钉在木板上的切瓜板，用的时候是一手扶着切瓜板，另一手拿起地瓜擦过刀片，在迅速往来中，靠刀片擦成薄薄的一片一片。熟练地切瓜手，动作极快，靠的是手的速度加灵巧，先是握着地瓜，越切瓜越小，手指得迅速翘起，靠渐慢和掌推完成最后几片的刀切。这里是有危险的，刀破手指是常有的事。现在想起这些，总不免还有些怕。

        秋末的晚上，已经很冷，棉袄加身是常有的。在冷冷的夜晚，摆开那无数的瓜片，是必须完成的事。次日还有次日的事。手指发麻，也得坚持。那时候，我们都非常羡慕那些哥姐多的家庭，人多势众，总能早一些完成活儿。朴实的农民，邻里的相助是此时常有的事，这家干完了，自觉地，就近帮助起另一家来。一块儿早一点回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同心愿。

                                                                  （5）

      拾瓜干的活，好一些，那得等太阳把所有地瓜片彻底晒干，才一片片拾起，搬运回家。这时间，一般是在白天。好天好道，也不是那么寒冷，自然不会太苦太难。

      但是，赶上天气突变，大雨将至，抢收地瓜干，那是实在不愿但无奈飞事情。即使，瓜片还没干透，此时特怕雨淋，淋雨的瓜片难以再晒好，不好保存，最容易长毛生菌甚至烂掉。那是多么令人心疼的事。舍不得，就必须在天气不好的特殊时候顶着风甚至冒着雨抢着去把瓜片一块块拾回来。一袋袋瓜干，老百姓的命。

       有了许多的瓜干，各家各户心里踏实些。地瓜干是救命的粮食。

       地瓜，开始收的时候，就家家煮着吃了，可以替代煎饼啊，那时，别说面粉，玉米煎饼也青黄不接。煮地瓜，已经可口的很。

       以后储存下来的地瓜干，可以到了冬天煮着吃，或者石碾碾碎，加上几粒爬豆熬饭，再就是石磨磨面蒸地瓜窝头。地瓜窝头，入口甜滑，尽管颜色黑乎乎的，口感却不错。

       随着社会变化发展，地瓜、地瓜干食品渐渐从餐桌上减少、消失，但是，记忆却藏在心灵深处。

                                                                   （6）

       地瓜至关重要的那些年，收获地瓜进入尾声，甚至期间，老师带领的孩子们开始复收地瓜。

       复收，就是重复收获。我们扛柄小一点儿的鐝头，到收获过的地瓜地，重复翻地，把遗漏在土地里的地瓜再进行寻找收获。虽然，那时我们岁数小没多大力气，却是非常热衷于这种活儿。因为，复收地瓜，能彰显我们的男子汉气概，还常常喜出望外。

       复收地瓜，我们在老师带领下，扛着鐝头，背个筐，浩浩荡荡，还像个要去夺城拔寨的队伍，伙伴们雄赳赳气昂昂，很有气势地奔向指定地点。大家抡鐝头翻地垄，很用力气，不时有伙伴惊喜叫喊：一个！大的！又一个！哈哈，惊喜的叫嚷实在让还没有收获的伙伴眼馋心急。开始，一有发现，大家都跑过去看究竟，但是，看看终究不能分享，大家就都去自顾自集中精力刨啊刨，力争找到属于自己的地瓜。争先恐后，随后的时间里，不时有喊叫，不时有惊喜。有的小伙伴，发现一条瓜根，越挖越粗，根据经验，尽头一定是个大地瓜。小心拨开一把一把的土，一寸寸接近末端的地瓜，最后，往往在伸向远处的深处，能刨出一个大得让人十分意外的地瓜。

       天色溅晚，我们已经收获多多，大家背起自己的成果，送到生产队的秋场上，过过称，记记分。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家。为集体复收地瓜，没能带回家一个，心里却也高兴。

        时节到初冬，生产队放开了，允许自己下地复收地瓜，那时候，我们放学放下书包，常常结伙到野外复收地瓜。少了，小了，但是总能补贴家里，至少可以喂猪或养兔，都是让我们十分高兴的。

       

        现在的野外，地瓜栽种少了。成了很稀罕的东西，送朋友，用地瓜，倒很能换得笑脸。这个周末，我尽情享受了一把刨地瓜的乐趣。也得到朋友慷慨的馈赠。带些属于我的成果，连同愉快心情，我幸福了这一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