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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野牦牛

 在天涯377 2015-06-04
远去的野牦牛
 周贤安
 
  这是高原之上,傲视一切的动物,这是高原之上,最能忍饥挨饿的动物,这是高原之上,最能抗御严寒的动物。它像草原一样厚重,它像岁月一样久远。它就是高原动物之王——野牦牛。在高原上,没有什么动物敢与它抗衡。即便是狼这种极具团队作战精神的动物,也不敢轻易与野牦牛为敌。它们与雪山为伴,用极其稀少的、粗纤维的植物裹腹,却能够坚韧壮硕地生存在高寒地区。它们与蜿蜒的小河为伍,却造就了一副永远桀骜不驯的性格。高原有那么多的动物,各有各的性格,却没有一种动物,像它们那样个性鲜明。这种桀骜不驯,不是自大与无知,而是能够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存的自信。有时,我就联想,其实象藏民族等在青藏高原生息的原居民,又何尝不像野牦牛那样,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与吃苦耐劳的品质?他们一样是高原的骄傲。 
   
  牦牛作为青藏高原特有的畜种资源,主要分布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牧业区,对严酷的高原生态条件有极好的适应能力,是青藏高原牧民群众基本的生产和生活资料,被称为“高原之舟”。然而,这种驯化的牦牛与野牦牛相比,无论耐力还是性情,无论体格还是品种,都相去甚远,且在不断退化。无疑,人是喜欢温驯听话的动物,对于野牦牛,就多了几分敬畏。常年生活在海拔4500—6000米高山寒漠地带的野牦牛,由于严酷的自然选择和特殊的闭锁繁育,其体格、体重、生长速度、抗逆性、生存活力等性能状态的平均遗传水平远高于家牦牛。相互矛盾的是,人们既想家牦牛像野牦牛一样,具有优良的品质,又希望野牦牛温驯听话,为此,就有了“大通牦牛”,一种以公野牦牛为父本,当地家牦牛为母本的杂交牦牛后代。近5年内已向国内牦牛产区出售野牦牛后代公牛4000多头,冷冻精液27万支。冷冻精液已输出到新疆、西藏、甘肃等省区和印度、尼泊尔、蒙古等国家。实践证明,野牦牛和家牦牛杂交后代具有很强的遗传优势。新培育的“大通牦牛”生产性能高,从出生到成熟期,与同等条件下的牦牛相比,产犊率提高了25%,非常适合在3500米—5000米的高海拔环境条件下生长。此为闲话,所表明的一个意思就是,对于人类,野牦牛一样具有利用的巨大价值。 
  然而,在有幸参观了“大通种牛场”之后,我才知道,现在找一头野牦牛种牛,已殊非易事。不仅仅因为野牦牛护犊心重而具有的极强攻击性。更重要的是,找一头未成年的种牛,需要在雪山深处寻觅很长时间,而且要又稳又准地实施麻醉,快速运到山下,再运到西宁北郊的大通县,其花费的心血和财力就可想而知了。那天,当我们远远地站在被高高的网围栏围住的野牦牛种牛基地外围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身边一直回响着讲解员的警告声,千万不要走到网围栏跟前,牛会冲下来伤着人的。临别时,我一直在想,那些在山坡上懒散地或卧或立的黑色精灵,就是野牦牛吗?我想它们应该是高昂头颅,四蹄生风,吼声如雷,毛似怒云在风中飘舞才对啊。我想,如果它们回归雪山,定然会重现威风八面的气概吧。据讲解员说,之所以很难寻找到一头满意的种公牛,是因为现在的野牦牛越来越少了。多余的话,他没有说,但从他那重重的一声叹息中,我知道,野牦牛,也和藏羚羊一样,因为人类的猎杀以及对环境的过度开发,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 
  之后不久,我就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称由于雪灾发生,一些野牦牛在向雪山低处迁徙觅食途中,饥饿过度,倒毙于途中。消息终归是消息,具体的细节没有描述。但是,我在想象,体格庞大的野牦牛轰然倒地的刹那,那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又是什么呢?是对自己耐力的疑问,是对草原越来越不像草原的疑惑,还是对往昔水草丰美、无忧无虑生活的怀念?一切都不可知。只有人类清楚,野牦牛的远去,绝非它们自己造成的后果。 
  看过一本书,讲述在20世纪50年代,昆仑山下,格尔木以西,野牛沟。这里至少有4、5万头野牦牛在活动。我想,那一片黑色的云彩,在草原上流动时是怎样的壮观,又是怎样的让食肉动物们闻风丧胆呢?然而,就是这样一片其实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草原亮色,却在上世纪60年代那场天灾人祸中,成为了人们永远的记忆。由于人们为了度过生存危机而理直气壮地向昆仑山无度地索取野牦牛,因野牦牛而得名的野牛沟,再也看不到野牦牛的踪影了。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西宁动物园里,审视着一头野牦牛。它前胛高高地耸立着,毛长及地,站在雨后的泥土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犄角显得有些苍老,一些地方皴裂开来。想必是一头上了年岁的野牦牛。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从此就在十几米见方的栅栏里度过了它的生命,甚至不知道在雪山草原上奔跑的滋味?无论我如何呼叫,它依然是一动不动,懒得理我这个俗人。就在我感到它已没有任何野生动物所具有的血性时,它却突然扭头向铁栅栏撞了过来,咚的一声,吓得我倒退数步,心跳如鼓。是的,对于野牦牛,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度过它的生命,骨子里傲视一切,不容别人侵扰的性格依然难以泯灭,就如同它的血管里对异类就没有温柔的基因一样。我想,对于这头野牦牛,一方面它是幸运的,毕竟它还没有遭遇饥饿,少了殍毙途中的厄运,没有遭遇黑洞洞的枪口,少了中弹痛苦的挣扎。但是,另一方面,对于野生动物而言,它和动物园里的其它动物一样,又是无奈也是可悲的,因为它的家园,它放飞自由心灵的地方,在雪山,在草原,在戈壁荒漠。而这无奈与悲哀,是它的错吗? 
  我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如果雪山上再也没有了野牦牛的身影,雪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充满着神圣与灵性。我也不知道,如果草原上没有了野牦牛,家牦牛是否就拥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而在人类的呵护下不息地繁衍。远去的野牦牛,表达的恰恰是人类的悲哀。但我相信,一切的如果不会发生,真的会发生的,便是生态的逐步恢复和野牦牛的放心归来。
走向天堂牧场的野牦牛
 野鹰
 
  那天傍晚,我过昆仑山口,正要一路向下,这时,我却忍不住要往车窗以外张望,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我就望向南面的山梁,于是我就看见一头无比雄壮的野牦牛正在那山梁上望着苍茫的天空,我感觉它要从那里一步踏入天界,去找寻它梦中的大草原。那一刻里我想到了孤独,是的,是孤独,孤独正从四荒八野向它汹涌而来。 
  昔日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群可与北美大草原上曾经有过的野牛群相媲美,当上千头乃至几千头一群的野牦牛从那亘古莽原上走过时,天地都会为之动容。北美大草原上的野牛群随着欧洲殖民统治者的侵入渐渐退出了人类的视野,尤其是西部大淘金的狂潮使野牛群遭到了灭绝性的杀戮。德国著名记者洛尔夫?温特尔在他《上帝的乐土》一书中对北美大草原上的那一段历史做过这样的描述:“在印第安人世世代代精心保护的地区曾有6000万多头野牛,白人出现在那里仅仅30年,这巨大的野牛群消失了。驻扎在阿肯色河畔的陆军上校理查得?L?道奇证明说:‘1872年还有数百万头野牛吃草的地方,到了1873年到处都是野牛的尸体,空气中散发着恶臭,大草原东部成了一片死寂的荒漠’”。 
  青藏高原野牦牛群的消失也与大淘金有关,但是关系不大,而且,时间要晚得多。在北美大草原上已难以觅见野牛踪影的时候,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们还在灿烂的阳光下有节制的繁衍着它们的子孙。直到20世纪中叶,它们才开始遭遇大规模的杀戮。饥饿是它们惨遭杀戮的罪魁祸首,先是三年困难时期,人民公社为了社员的活命组织进行的大规模猎剿,这是它们和人类的首次交锋。之前的亿万年里,人类从没有真正靠近它们,或者说,人类从没有以试图伤害的方式接近它们,虽然高原土著一直与它们相邻而居,但却视它们为友,相敬如宾。它们对人类的感觉就如同自己的同类,在它们的眼里,人类无疑是弱者,他们渺小,他们不堪一击。所以,它们从不设防。 
  所以,100年前,在昆仑山麓,当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和他的随从第一次用火药枪对准它们,并向它们射击时,它们还以为那是在和它们开玩笑,但是,那粒小小的弹丸却差点射穿它们身上厚厚的铠甲。于是,它们第一次抬眼望了望对面的那些异类,那些异类头上的目光第一次让它们感觉到了恐惧。于是,那个受伤的同伴就向那些不远万里跋涉而来的异类冲杀而去,但是,又一粒弹丸向它飞来,接着,又是一粒,这一次差点命中要害,它被彻底激怒了,它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那些可恨的家伙。我后来猜想,当那头野牦牛快要冲到跟前时,斯文那小子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肯定不是他在著名的《亚洲腹地旅行记》中所描述的那样镇定自若,而是惊恐万状,脑子里甚至是一片空白,他惟一所能想到的是他的瑞典老家和他年迈的白发老母。我想正是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救了他的老命,昆仑山神为这个念头而心生悲悯,让他们从一片惊慌之中回过神来,向那头野牦牛射出最后的那颗子弹,野牦牛就倒在了他的脚前,而他却可以把这作为炫耀后世的资本。后来,他们甚至把家养的牦牛当成野牦牛胡乱射杀,为他的这次经历增添传奇色彩。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无疑是一位杰出的思想者。他有一间令人艳羡的书房,那书房里充满了森林的芳香。他坐在那宽敞的书房里回想他在亚洲腹地的经历时,那些野牦牛们早已把他忘在脑后了。就在那间书房里他成就了《亚洲腹地旅行记》。在这本书中,他除了详尽地罗列在他看来离奇和有意思的见闻之外,他也颇有文采地描述了很多野生动物的生活场景。 
  据说,野牦牛可以循着子弹散发的火药味向猎人一路追杀而来。如果是顺风,它们灵敏的嗅觉可以嗅到几公里以外的异味儿,尤其是人类的体味。自然界很多的野生动物都有这种奇异的本领,所以,有经验的猎人都会守在逆风的山口等待猎物。野牦牛是一种具有团队精神的生灵,当一群野牦牛在一起时,它们就是一个整体,在不同的环境里,它们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职责和分工。带领和指挥它们行动的是一头大家都诚服的公牦牛,无论面对怎样的严峻形势,它都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它总会让自己处在相对危险的位置来保证群体的安全,当灾难来临时,它又总会自觉地冲在前面,它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群体的安全。 
  我从没有近距离观察过一头真正的野牦牛,虽然,我很多次见过野牦牛,但是,它们都离我很远,最近的距离也在一公里之外。我在很近的地方看到的只是野牦牛的标本,我曾用手轻轻地触摸过它的绒毛。那绒毛之下生命的气息已经不再,我感觉到的是令人窒息的冰冷,那是死亡的气息。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制成僵硬的标本,是为了热爱,还是为了仇恨?也许只是为了显示人类的残忍和冷酷吧。所有的标本都以热爱的名义出现但却以仇恨的面目存在着。在美丽的蝴蝶泉边,到处都挂满了蝴蝶的标本,但是制成标本的蝴蝶再也不能翩翩飞舞,蝴蝶泉之上翩翩飞舞的蝶群已经成为回忆。
青藏高原上许许多多的野生动物也变成了标本。在都兰县境内的昆仑山麓有一个国际狩猎场,每年都有很多国际猎人到这里狩猎,高原珍稀野生动物雪豹、白唇鹿、野牦牛、藏羚羊、盘羊、蓝马鸡等等都成了他们猎获的对象。狩猎场藏族导猎阿克成烈告诉我,那些国际猎人猎获的动物也都制成了标本。他们每次到猎场都会带来一些动物标本的图片集,都制作得很精美,每次翻看那些图片册子,他的心就会隐隐作痛。在看那些图片时,他感觉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野生动物都被猎人们制作成了标本,从非洲的狮子到亚洲的大象,从南美丛林的昆虫到青藏高原的羚羊,但凡在地球上存在过的野生动物几乎没有遗漏。在听阿克成烈讲述这一切时,我眼前所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幅地狱的图景。是的,那每一册动物标本图片集其实就是一座地狱。那些美丽生动的鲜活生命因此再也不能奔跑和飞翔了,再也不能唱鸣着沐浴阳光雨露了。所有的一切都已僵硬,都已经死亡。随着它们的死去,整个世界也在慢慢的死去。每一个生命的死亡就是一个世界的结束。 
  野牦牛是现在世界上最庞大的野生动物之一,要猎获一头野牦牛并非易事,而要把一头猎获的野牦牛制成标本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听阿克成烈说,一头成年野牦牛的两只犄角之间足可以坐进去三个壮汉,那是何等开阔的额头。这些年,城里人都喜欢收藏有犄角的野牦牛头骨,所以,那些随意抛洒在高原荒野上的野牦牛头颅就成了宝贝,被一具具捡了回来,制成了工艺品,挂在城市高楼房间的墙壁上。一次次地在高原腹地行走时,我也曾见到许多野牦牛硕大的头颅。在莽原深处,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经受风吹日晒,一双没有了眼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苍,好像在等待着神灵的启示。我在所见到每一具头颅前都曾逗留很长时间,我想听到它们关于高原、关于高原生灵的一些诉说,所以,我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时刻准备着聆听。有那么些时候,我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但却无法将它表达,至少不能用人类惯用的语言加以表述。最后一次去黄河源头的约古宗列时,我也从那最后的草原上捡回一具野牦牛的头骨,没有做任何的修饰就放在我的书房里,它每天都给我一种提醒,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在塔尔寺的一座木楼上,陈列着两排野生动物的标本,其中就有一头是野牦牛。它们被视为神灵供奉在那里,接受着人们的膜拜。那是一头高大的野牦牛,它的活体净重至少在一吨以上。它宽阔的肩膀、它飘逸的裙毛、它威武的身躯令人肃然起敬。倘若,它没有被制成标本而是依然在高寒莽原之上独来独往,它就会更加威风凛凛。它是自然界真正的王者,在雪域自然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它们,除了人类,尤其是荷枪实弹的人类。人类的智慧一旦用来戕残和杀戮,他们就可以伤害一切,即使他们手无寸铁也能做到,因为他们会用陷阱。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听一个淘金的农民说,他们在高原腹地淘金时曾捕获过野牦牛,并用它来果腹充饥。当时他们用的就是陷阱,而且那些陷阱都是现成的。那些陷阱都是用来淘金的金窝子,我在前面的有关章节里曾详细的描述过那些陷阱。在青藏高原腹地的那些河谷地带曾经到处都布满了这种陷阱,它们使一条条河流及其谷地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废墟。那些河谷里从此再也没有了清澈的流水和绿色的牧草。深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深坑一个连着一个。 
  而那些河谷地带曾经都是野生动物们的家园,在过去的岁月里它们一直在那谷地里繁衍生息。常年在那些谷地里淘金的人们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他们就把那些原本用来淘金的金窝子当成陷阱来捕获猎物。要把一头野牦牛驱赶到一个限定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诱骗。所向披靡的野牦牛注定了要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有万丈深渊。而善于欺骗的人类就利用了这一点,他们从能够确保自己安全的地带开始实施诱骗计谋,譬如从很远的地方朝着野牦牛开枪射击,也许野牦牛还在射程之外,但他们知道它肯定会发现子弹射来的方向,而且很快就会沿着那条看不见的射线向你飞奔而来,当它终于抵达那个曾射出子弹的元点时,那个射手早已逃离,但他仍带着火药枪,他身上仍散发着火药味儿。野牦牛几乎没有停顿就直接拐向他逃离的方向,它心中可能在暗自窃笑,甚至可能会用牛语骂出一句“雕虫小技”之类极其轻蔑不屑的话语。但是,它小看了人类。小看就会轻敌,轻敌就会导致灭亡,这是人类用几千年的征战获得的经验。他们视之为真理。当它长驱直入,站在一片陷阱的包围中时,它才意识到了人类的卑劣,它自然无法想象人类何以用这等下作的伎俩来对付一个傲视万物的王者。就在那一刻里,它被自己所遭受的这种耻辱侵吞了。它一下子就变得垂头丧气,不知所措,仿佛就像当年乌江边上的霸王,四面都是楚歌,大势去矣。它站在那里举首顿足,茫然四顾,而后,而后就纵身跳入了身边的深渊。它是否在想,也许那深渊之下还会有一条出路,那路的尽头就是金色的草原,就是天堂牧场? 
  我在听到这个故事时,眼前所浮现出来的就是昆仑山头上那头野牦牛举首向天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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