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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中读帖:空海《风信帖》

 生命中不能没 2015-06-08

蒙中读帖:空海《风信帖》

《风信帖》是日本平安时代高僧空海的代表作。空海渡海来唐,从晚唐书家韩方明处得授笔法,自云其书颇得“骨法”。可见其对于所学的自信。此帖现存三通信札,据说原有五通,一通给了关白丰臣,一通因失窃而佚。在传世唐人墨迹极稀少的情况下,空海又是记载中得笔法正传的高手,因此,直可将此帖作唐人真迹看。从中可窥见不少晋唐人书法的信息。(图一)

第一札:

起首一“风”字,典型的王《圣教》一路行楷写法,墨酣笔沉,楷法精严,隐含篆意。“信”字草写,其势求险,与“风”字呈一正一险的对比,此二字为通篇的开合节奏及笔意定下了基调。(图二)

此帖所用为秃笔,大量中锋行笔的点画在略糙的纸上呈现出一种迟涩与淹留的美,这点颇似鲁公的《祭侄稿》墨迹。(图三)

第一行“风”、“翔”第二行“阅之”、“揭”,第三行“惠止”、“顶戴”,第五行“拟”,第六行“限”,第七行“思”,第八行“会”、“处”,第九行“建”,第十行“惮烦”等字无不显示出书者精湛的楷书底子。(图四)今人行草书,通篇缺楷法严正之字,一味追求奇趣,殊不知书法中最讲辨证法,有奇无正,或有正无奇皆是偏执,今人结字,欠缺从楷法中打通出来的一节,故每到需见楷法森严处时,便现力不从心。如婉转流动处是曲中高音,则楷法森严处便是低音。每感古人帖中开张沉静之气象,于此不无关系。古人自幼受儒家文化熏陶,重规矩、尚法度,“从心所欲而不逾距”,于率意书写中也能处处见法,此古今之一不同处。

书法必须有过硬的技法来支撑,但却不能过分卖弄和炫耀技巧,有所谓的“行家气”。良宽有的观点:“不喜厨子做的菜,画家画的画,书家写的字”原因就在凡有熟练技巧的人多爱卖弄,连米芾有的作品也不免有这样的嫌疑。《风信帖》的妙处就在没有这种行家卖弄技巧的成分。如“云雾兼”三字,(图五)行家写来,按技法训练的一般规律,至少会左右取取斜势,求点变化,在点画的粗细上也会注意区别,但自然书写状态下出现的这些显得有些脱节的字却恰恰是此帖高妙的地方。因为在自然自在的“生命态”里呈现出来的笔致也许不尽合法,却未必不是合理的

再如第七行的“不能”“东西”两组字间的连带,(图六)按技法运用的常规,也是应该避免雷同的,但以“因势生形”的笔法规律来看,这也是合理的,恰恰有了此类不常规,因情因势随机生发出来的“弦外之音”丰富了此帖的信息含量,无遮无掩地记录下作者书写当下的自在状态。更由此可证,书艺的最高标准不仅仅显示在“技”层面上的精熟,还有在“道”层面反应出来的“心”与“技”的一体性,两者须以 “自然融通”做检验。

第二札

与上札相较,此札用笔多以侧锋取势,篆籀意味要少些,颇近流传到日本的王羲之《丧乱帖》,侧锋用笔的大量运用,使得通篇笔调遒媚厚实;点画粗细对比的加强及更多楷法森严的字的加入使此札颇为庄矜。学者可从其中“不具”“九月xx日”“释”等与前札相同的字里,体会大手笔们善于“因势生形”“法无定法”的高明手段。(图七)“笔随势生”的规律在运用中的最好验证便是此类地方,王羲之“羲之”二字千帖千面,无有雷同,即是化通心手后的代表。古人有连写数个相同的字,透过光线可以重叠的本事;也有千变万化,不相雷同的能耐。

前札笔势多圆,此则多方,所谓“方正字形”就是强调楷书的基础,笔在运行中没有到达由楷书中归纳出来的字法生成之“理”的关节点上,是大家们共同遵守的一个底线,就象人的相貌,虽各有不同,但骨骼的基本结构却是相同的。在遵循这一规律的前提下,再用心于结法的开合、欹侧变化等。会通之际,行随势生,笔下无不如意,开出朵朵“墨花”。

此札中不少字近似怀仁的集字《圣教序》,如“忽”、“及”、“书”、“法”等(图八),源出有自,一目了然。虽点画的精劲挺括不啻,却在遒厚棉实中现出作者的自在不拘,更没有经双钩廓填后带来的质感上的损失。

第三札

此札草意加重,人谓之如秋空浮云,有一种清朗高旷的意境,(图九)观古之大家书,常常是千帖千面,这便是打通了笔法、字法的关节,没有了“法障”。书法到高妙的境界除了通过技法的训练消除“法障”外,还要“心障”具除。空海的笔下总有一股清健雄厚之气,不过分拘泥于一点一画的缺失,笔如天马行空般在纸上飞驰。宗教和艺术洗涤人的心灵,也开发人的真智大慧,人的真如本性和潜在生命内力在通过自我的修炼得到彻底唤醒后,人的智慧就象一淙活泼泼的泉水,不择地的汩汩涌出。形诸于纸,则成如此佳作。字是人的心电图,从中可以反映出作者的心性修为,此不以入世出世有分别,也不以修饰伪装能遮掩。可见字虽形生于纸上笔下,根却在人的心中。

作者在书写此札时心境似颇为畅快,第一行的“书札”、“慰情”之连带已露出消息(图十)

行笔至第三行“至九日”三字(图十一),一气连接,略无凝滞,悠扬而自在。

到第七行末“意也”(图十二)二字更是势出纸外却又复回于纸内,让人于虚惊之余,领略空海此时的惬意与得意,令人意远。

至倒数第三行时(图十三),狂态露处,手舞足蹈,几乎没给“遍照状上”四字留位置,只能逼到纸边,蜷在一角。“九月五日”用笔更是势不可扼,,犹如一段旋律的末尾加长音,一泻千里又戛然而止。

末行小字“止观座主法前谨空”(图十四),似空谷回声从天外飘下,又如秋空浮云边掠过的一行归雁,给通篇的结束带来一丝神秘而意外的色彩。

此帖三札中每札皆有一个“因”字(图十五),并且其末笔具冲出“口”外,此笔势源自于章草,翻检书法字典,晋、唐、宋、元诸家传古法者,大都沿用此笔势,而笔下古法流失较多者,多不见此细节。虽此不起眼之细节,亦可见书法承传中,那些“千古不变”(不能变)的东西和“因时相转”(可以变)的东西,古人是很重视和讲究的。

观日本人古书,虽重书之“法”,却普遍不及中国古人对法的深入程度,所以两相比较,中国书法的那种精严博大,刚正冲和的气象在日人书中很难见到;而日本人的字里却有一种空灵纯净,本色天然的东西,却是中国书法里所少有的。

书讲法,也循道,真正高妙的作品里往往有一种类似宗教般神奇的力量在做支撑,在一点一画间,凝结的是人精神的力量,是一总修炼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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