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民国画事
1996年,李老十39岁,从北京国际饭店22楼跳下。身亡。 十年后我看到他的画,感觉他还活着。 他的画难以形容,诡异,高奇,痛苦,孤独,避世,清冷,他像丁衍庸,又比丁公更多一种怪,他像吕凤子,又比吕凤子多一层苦。 他在八十年代画下的这些作品,在今天看来,还是那么当代,那么个性,但又师出有名,叶叶有根。 我查李老十的资料,说他小时候很苦,兄妹十一人,只靠父亲一份微薄工资。 老十有《题大饼子图》曰:“大饼子,杂合面,榆树叶,菜团子,豆腐渣,儿时赖此以活小命。母曾语吾:尔小时最馋,常拽母衣襟,一脸浮肿,哭唧唧曰:妈,我不吃菜团子,我想要大饼子。每闻此语,老十落泪。” 作为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李老十不仅是个画家,还是一个诗人。 他在残荷图上题诗:
他在荷塘风雨图上题诗:
他还有很著名的一段题跋:
这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中国的八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系列,那枯燥难懂的学术书籍,在大学里几乎人手一册。那是中国最美好的年代,人人热切渴望着知识和进步,但却因为一时的矫枉过正,开口现代主义,闭口西方哲学,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暂时忘却了。 当时,许多年轻艺术家以追逐现代主义、高标“反传统”为时髦,李老十却坚持练书法,刻印章,画水墨。 诗人的心灵必然是脆弱的,李老十也不例外。 他善良、敏感而脆弱。他追求真诚、高雅、创造、永恒,但却被平庸、丑陋和虚伪包围着;他希望超越名利,淡泊自适,但必须与世俗打交道;他相信自己的才能,有不怕辛劳、勤勉奋斗的精神,但缺乏拯救的胸怀、担当的勇气和高度的责任心。 他的痛苦,不善交际,甚至抑郁,都成为了他作品中的孤独、抑郁、痛苦、自嘲、反讽,诘问。 李老十遇到了高速转变的时代。英雄偶像和美好憧憬破灭了,道德体系崩塌了,欲望之门打开了,正剧变成了喜剧,崇高变成了滑稽,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也难以区别了。荒诞,无聊,痞子主义,唯我主义,享乐主义…… 李老十无法自适。他也许是感到苦闷、孤独,失去了方向感。他选择了以传统的方式表达这种痛感。 上帝关上门,就会打开窗。李老十画、印、诗、书、文均佳,艺术风格独特,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笔墨语言又传统又现代,他有文人画传统,又包含全新的视觉隐喻,他的变形夸张,和笔墨表现力,又东方又西方,又怪异又诱人。 即使死去,他总不会被人忘记。
己巳之秋,余住西山。 常于风雨中独游颐和园,每见枯枝败叶摇荡风雨,心必为之所恸。 几回折蓬,然何能尽取? 故写残荷图百十余幅。 意犹未尽乃以诗寄托。 或存入箧中,或张于壁上。 自颜其居曰“破荷堂”。 虽寒斋晦陋,四堵萧然,尚能避护风雪。 余心安然。
秋尽寒塘翠叶凋, 经霜历雪冻枝条。 如今写入丹青里, 不许西风再动摇。
孤魂怪笔写残秋, 满幅凄然神鬼愁。 若问原心何至此, 八风纸外正飕飕。
有谁见得绿荷开, 烂墨团团写出来。 莫怪秋塘无此物, 画工心底上仙栽。
画中作怪佯狂, 风卷蓬叶苍茫。 敢把真情写尽, 无今无古何妨。
诗友雅集问故楼。 若木、陈平之琴师李蓬蓬小姐为余弹古曲《普庵咒》。 因曲多复调而中止,仍吟成一绝以为答谢。
欣承玉指点云烟, 为遣浮夏又拂弦。 启悟何劳弹复调, 梵音半曲澈心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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