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反语』一辞释疑──从蒋星煜论黄幡绰谈起

『三反语』一辞释疑──从蒋星煜论黄幡绰谈起

宋代龚明之的《中吴纪闻》卷五『绰堆』条〈按：绰堆因避讳而改曰堆，即绰墩）指出:『昆山县西数里，有村曰绰墩。故老传云，此黄幡绰之墓。至今村人皆善滑稽，及能作三反语。』

此段文字少人注意，但1957年，文化部派赵万里与路工（叶德基）到江南访书，而由某些人的蓄意之下，所拿出的所谓昆曲鼻祖魏良辅的《南词引正》一短文就由赵万里与路工（叶德基）拿了出来而出世。内有一段文字谈及黄幡绰是昆山腔的鼻祖，而指出：

『惟昆山为正声，乃唐玄宗时黄幡绰所传。』

把唐代的黄幡绰在明代的昆山腔去扯上关系，当然是非夷所思的。但也有出处，已于笔者另文讨论，不在此赘言了。而此『三反语』一辞的用法少见。蒋星煜在《昆山腔发展史的再探索》（《上海戏剧》1962年第12期）一文内表示：『三反语是什么？古籍中找不到答案。据我的理解，是一种用含蓄或模拟的手法进行讽喻的语言。』而举《唐语林》里的黄幡绰所说的『自家儿，得人怜』是『应该属于三反语。现代北方的相声和南方的独脚戏、滑稽戏中，也颇多这一种巧妙的语言。』

蒋星煜《黄幡绰与昆曲》（戏曲学报5期，2009年)一文又指出：『三反语虽然内容不详，恐怕也属于双关语一类。』

按，此一辞『三反语』虽然果如蒋星煜先生所指出的：『古籍中找不到答案』，是出生于北宋末的南宋初年的龚明之个人所造出的新辞。不过，如果有人因此说，此辞完全是凭空捏造，亦非事实。原来，说穿了，语源就是出自传统社会里每个读书人都一定会读到的《论语》。

《论语?述而》篇：『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于是所谓的『三反』，就是『三隅反』的意思，『三反语』出处就在此。三反语，就是指说了一句话，聪明人就可以举一反三，联想到其他的意思，而被联想到的意思，也就是说话者的企图所在，也就是一种经由旁敲侧击，而引导别人联想到其他的讲述者所企图带引而领向其目的之语。蒋星煜所猜的『双关语』、『用含蓄或模拟的手法进行讽喻的语言』，实只是『三反语』的表象的一层意思。而以孔子原义，举一反三的不只于『讽喻』，还有引申、联想之义。其实，就在《论语》里就有实例。

像是《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的弟子子夏问孔子诗经卫风里的硕人章里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乃『素以为绚兮』，是指的什么呢。孔子回答说，编绘是从事于素面之后。子夏于是举一反三的问了，那么，礼是第二层功夫吧。孔子就很赞赏地说，你真令我高兴，可以和你谈《诗经》的微言大义了。在这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诗经》里的话，但可以引申到礼的角度，一样皆服从于『绘事后素』的道理。（注）

而在《论语?学而》篇也有：『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一句诗经卫风里的淇奥章里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贡可以举一反三，体会出从『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应进步到『贫而乐，富而好礼』的意义。这都是『三反语』的源头的《论语》里，孔门弟子对于『三反语』的体会。

则，『三反语』如果形成一个语辞，则必定不会狭獈成犹如蒋星煜所指出的『讽喻』，而是其所指的扩展意义上的『双关语』，但『双关语』实亦不能涵括『三反语』的意义。最简单而正确的指谓，所谓『三反语』就是举一可以反三，一如《论语》里的举一隅以三隅反的原旨。不止是『讽喻』的揶揄而令人醒悟而已。因为以上《论语》里二个『三反语』的例子，都没有任何『讽喻』的意味在内。（刘有恒，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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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按，此段文字，实为《论语》里的一椿大公案，郑玄及朱子的注都不相同，后人也有意见，今人多以抄朱子的解为常， 朱熹的《论语集注》：『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犹人有美质，然后可加文饰。』不过，清代以来，也有如学者凌廷堪及今日有些学者的质疑。吾以为，『素』乃指画布未施加任何过程的朴素状态，不是朱子说的先施加粉底的布。不论加粉底或画线条或加彩，都是属于『素』之后的事。而孔子所释的『绘事后素』，即指每个人先要有良好的道德的素质，那么再有了外在的礼节，方成其人。如果心中无道德，那么表面对人谦恭有礼，背后说坏话行坏事下毒手，那就成了个虚伪的人。所以如同画绘之事，有了漂亮的外在美图，却是表现在一张质地不佳的素布上，不就是糟塌浪费漂亮的美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