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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朝圣路

 光加 2015-06-22
 我没有要耸人听闻的意思,这时代有足够多荒谬的事件配得起更耸动的标题。只是我没有想过,如果从七岁起,每隔七年一个手持摄像机的家伙都要闯入我的生活,让我乖乖坐在那里描述这七年我的理想、我的生活以及我的爱情,用近乎尖刻的问题击破我可怜的伪装,用七年前甚至更早七年我的话语作为注脚。我没法拒绝他,正如我没法抗拒生命的流逝。这家伙自称Michael Apted,在此之后拍了完全不相干的《纳尼亚传奇3:黎明踏浪号》、《007之黑日危机》、《罗马》之类商业大片。可是他从1963年23岁入行开始,坚持到现在唯一的一部作品—— 《七年》,毫无争议的入选了世界最伟大的五十部纪录片。 
   
   1963年他刚进入导演这一行当的时候,突发奇想的将镜头对准了一批来自伦敦不同家庭背景的七岁孩子,他们有的就读私立贵族小学、有的在公立学校、有的来自寄宿学校。1963年冬季的一天,这十二个孩子被他聚集在一起,逛了动物园看了北极熊,一起嬉戏,然后各分东西。他如实记录下每个孩子关于未来的童言童语,剪辑成了《7 UP》的纪录片。起初他的初衷,只是想试试看到2000年的时候有多少英国政治家、工会代表会从这些孩子中诞生,以此观察英国社会等级对塑造不同背景人的可能性。因此之后每隔七年他找到这十二个小孩,录制了《14 UP》、《21 UP》、《28UP》、《35 UP》、《42 UP》、《49 UP》,直到2012年5月最新的《56 UP》如期出街。有个翻译的名称很棒,《49未知天命》,天命未知是因为在一个人的一生里真的有很多想不到的奇遇,无关年龄。作为一个观众最奇妙的感受,不在于一个下午的时间你坐在电脑前,看纪录片里黑白影像的孩子,成长到年轻的嬉皮士,然后开始发胖、秃顶走入中年面对生活的压力,之后带着各人的问题迈入老年含饴弄孙。 
   
   最奇妙的感受在于你感受到每个人不同的轨迹下,其实都有相似的轨道。童年时无忌的童言在日后的某一天冥冥中竟成了真。14岁时青春期个性成长,面对镜头羞涩不自然,对未来的期许不再似童年自信。21岁时叛逆,或许抽着烟酗酒,一身嬉皮士装扮,蔑视摄像机后这个无聊的成年人一个劲的追问,同时爱情苏醒了,影片中出现了他们年轻的伴侣。28岁时大多数人进入家庭开始享受初为人父为人母带来的喜悦,21岁的叛逆已经被爱磨得温润。35岁时所有人进入事业的分水岭,成就或高或低。42岁时所有人都承认要维持一段婚姻并非易事,有人出现了裂痕,有人离异,纪录片里出现了他们的新伴侣和新出生的孩子。49岁时他们中绝大多数亲人离世,他们自己或晋升到爷爷辈,或对孩子的未来操碎了心。56岁呢,我还没有看到,被生命无奈感触动的心情已无法支持我在一个下午那么残忍的打量真实人的真实人生。 
   
   也许真的每隔七年都要被迫梳理自己的人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勇气,因此有的人从21岁后拒绝了Michael Apted的拍摄要求,好在大多数人虽然痛苦,却依然接受了这样对比残酷的纪录片摄影。Michael Apted当初拍摄的初衷,是要实验英国社会等级对不同背景孩子的塑造。结果我看到,来自私立贵族小学的三个小孩,从小号称只看《金融时报》,要报考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学法律的孩子,果真考上了剑桥,跨入社会后如愿作了律师。在伦敦和市郊有自己的房子,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有个小孩有着显赫的祖先,从小学钢琴,后来娶了前英国驻保加利亚大使的女儿,成了皇家法律顾问。来自精英家庭的孩子,在接受一系列的精英教育后,最后成了新精英,有着稳定的婚姻和安逸的生活。来自公立学校的六个小孩,一部分来自中产阶级家庭,有个小女孩在七岁的时候对着摄像机说,我的理想是要生两个小孩。她从小就接受芭蕾舞蹈的熏陶,有着较为优越的童年环境。21岁的时候突然从乖乖女叛逆成吸烟的摇滚青年,对着镜头愤怒的说,结婚是件蠢事情。结果28岁的时候又突变贤妻良母,生活优渥,养育了两个小孩,腼腆的解释这转变因为他。她和她丈夫就这样在28岁到49岁的纪录片中老去,包括他们的孩子已经从婴儿长成青年。 
   
   
   而来自寄宿学校的孩子,多半是因为家庭破裂等原因没办法得到父母的照顾。七岁的时候他们眼神普遍是迷茫的,有的孩子在14岁的时候辍学去作了骑术学校的学童,然后开出租车为生,有的孩子在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学业,去建筑公司作了工人,换了数份工作,49岁的时候在货运公司开车仍然要继续努力赚钱维持家用。有个孩子成功考上牛津大学的数学系,毕业后从事中学教师工作,35岁的时候在孟加拉作国际支教,42岁后回到英国结婚生子,跃到了中产阶级。而有个来自苏格兰农场的农民小孩,通过考上剑桥大学作物理研究,28岁时在美国作研究访问学者,35岁时仍然坚持研究,42岁不得不面对研究无果的残酷现实,转作本科生教育教授,是唯一一个成功逆袭精英的孩子。42岁时他接受采访,谈起处境,满眼噙泪的说,一个人的独自成长要承受着很多困难,这种困难是远在苏格兰乡下农场的家人无法帮助的。49岁的时候,Michael Apted特意带了他回到苏格兰乡下的农场,在七岁的时候拍过一段他从山地前蹦蹦跳跳而过的画面,而今仍旧是那山地,已有白发的他感慨万千的走过。 
   
   
   这批孩子中最令人唏嘘的一个孩子,来自中产阶级家庭,中学毕业后报考剑桥大学没考上,上了别的大学,毕业后他离开父母的庇佑,21岁独自到一个建筑工地当工人糊口,住在强占别人的小公寓里。面对镜头,他对未来有乐观的期许,他想有所作为。29岁时,Michael找到他时,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拎着两只箱子在乡野间无目的的游荡,瘦骨嶙峋,不知道未来在哪里。35岁时,Michael再次找到他时,是在英国最北端一个地区的政府廉租房里。镜头里,寒冬中他衣裳单薄的出外采购生活用品,走在阴冷潮湿的旷野中,他抱着纸袋子一路小跑,不时用手提提肥大的裤子。他靠微薄的政府社会补助过活。对于自己的人生,虽然失败,但他有哲理性的思考,从他的用词中感受得到受过良好教育的痕迹,可是适应不了这个社会。49岁的时候,他搬到了英国中部,成了一个社区的议员,能领到维持生活开支的薪水,同时失业救助也使得他在住房方面受到一定的优惠。 “我不想结婚”,从7岁到49岁他一直在说这句话。 
   
   
   尽管每个人的处境不尽相同,尽管英国的社会等级仍旧运行在固定的水平线上,可是我能感受到他们都能有尊严的活在那片土地上。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成为社区议员,这在中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很多人感谢高考这个阶梯,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这个国家隐性的社会等级制度,可是越来越多的社会问题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思考。我只能思考的,只是如果认识到人生其实都有相似的路轨,很多困惑和烦恼在下一个七年会不会有别的视角?感谢这部世界最伟大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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