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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黑暗料理 by 杀小杀绝不稀罕(二)

 真友书屋 2015-06-23


在外婆家里,金针菇通常用来凉拌,用辣子、醋、香油调的汁子做浇头偶尔会放些许恐怖的郫县豆瓣;平菇香菇用来炒上海青;茶树菇、海鲜菇、松茸都用来煲汤;纽扣菇用来炒猪肉;牛肉用萝卜丝炒或者做成孜然牛肉;羊肉配当归党参炖汤。

兔肉凉拌做红星兔丁;鲈鱼、鲳鱼、雅鱼、中华鲟切细葱丝划纹路用来清蒸,鲤鱼、草鱼用来红烧,花鲢、白鲢用老坛酸菜做酸菜鱼;鸭子搭配仔姜或魔芋红烧;鸡肉做宫保鸡丁、凉拌鸡、板栗鸡、土豆烧鸡、鲜笋香菇鸡汤;海鲜白灼或水煮蘸调料吃。这些搭配都没错,可是不知怎的被外婆做出来所有菜虽然不难吃但绝对算不上好吃,有时候甚至称得上噩梦。

其中黑暗料理的领军者恐怕是各式各样的汤,外婆家常年熬着大油,所谓大油就是猪油。家中但凡和汤水沾边的东西她都会用猪油过一遍。西红柿鸡蛋汤用猪油炒西红柿加水,凤尾蛋花汤用猪油炒凤尾加水,豌豆尖白菜汤用猪油炒豌豆尖加水,就连鸡汤也要用猪油炒一遍鸡肉再加水,往往汤面还会浮着花椒八角以及各种烧菜用的古怪大料。

外婆用高压锅压出来的鸡汤是姜黄色的,黄色的汤面上总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要用筷子划开油皮才能看到底下的汤水。单单是那层油就让我自此彻底厌上鸡汤,以至于小时候三天一顿的鸡汤饭、鸡汤面发展到现在闻鸡丧胆。

我奶奶其实也爱炖汤,为了让我少吃葡萄糖酸钙锌以及小儿钙片隔两天就会炖一次龙骨汤、排骨汤或者鸡汤为我补充营养。奶奶的橱柜里有一只橘黄大砂锅,职责就是煲汤。她炖排骨汤喜欢加莲藕或玉米,炖鸡汤喜欢加香菇和春笋。

奶奶炖汤前会把肉类细细用清水洗一遍丢进锅,加几片姜几只海米烧开后打一次浮沫把大火转成文火随后三四个小时候都不大管,等她忙完家事掀起锅盖加少许细盐,滴一滴醋再加一丁点白胡椒。

挑一只鸡腿去掉皮舀满碗汤捡几只菇几片笋端给我吃。记忆中奶奶家的汤清汤寡水的,汤面总是孤零零的浮着几点油星,看起来没什么滋味但品起来极香,有一种肉类本身的勾魂味儿。而外婆的汤因为颜色太过恐怖我十几年来从未喝过一口,偶尔象征性的捞几片吸饱了油的菇吃,吃一口一般就不会太想吃第二口。

外婆家排行第二的噩梦是菜稀饭,我去四川前从没见过有人用菜煮稀饭的。因为奶奶家的粥通常是杂粮粥,用磨中药的铁推磨磨碎熬豆子。大米粥鲜少吃,通常都是小米粥、花生芝麻粥、红枣粥、黄豆粥、紫米薏仁粥、绿豆百合粥、黑米核桃粥、红薯南瓜粥。而我到外婆家头一个星期刚经历了猪油鸡汤、折耳根、红豆腐连番折磨,让我单纯的以为世界上不可能还有与之比肩的恐怖食物偏偏迎来了菜稀饭。

因为外公是一个出手阔绰的散财童子,而外婆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存钱罐。因此铺张浪费和勤俭节约结合在一起造就了饭桌上永远都是十几个碟子堆满桌的状况。不管吃饭的是三个人还是八个人总是满桌的菜吃不完,这顿吃了下顿接着吃。

菜稀饭这种食物应运而生,通常是剩下鸡汤或者排骨汤加热煮些隔天的米饭再把冬寒菜切得细细的丢进去煮,出锅前还会撒上味精和盐巴配泡莲花白和红豆腐吃。我到现在都清楚记得小学四年级中考试因为拒绝吃外婆新鲜出锅的冬寒菜稀饭而被禁止出门的惨痛经历,以至于现在去韩国餐厅或者日本餐厅看到冬日汤饭都会心塞的和上菜单。

还有噩梦第三部凉拌鸡,其实凉拌鸡真是外婆拿的出手的唯一一道招牌菜。凉拌鸡是阆中名菜,一般是椒麻口味。逢年过节外婆做它总是会收到一片好评,但再好吃的菜也架不住年年吃月月吃天天吃。外婆尤其小孩脾气爱让人夸她,只要有人夸她什么菜做的好吃,基本接下来一个月餐桌上都会准确无误的出现那道菜。

凉拌鸡被点中的频率太高,每逢炖鸡汤,外婆都会把鸡胸肉、鸡翅膀、鸡腿拆下来配藤椒油、花椒油、香油、醋、辣子凉拌。我爱吃鸡腿和鸡胸,何二爱吃鸡翅和鸡脖子,两个人互相配合总能吃完一整份鸡。可后来着实吃腻了,一口都吃不下。

逢年过节凉拌鸡仍然会准时出现在餐桌上与我们两两相望,互生厌恶。我和何二但凡有一人过节是回不来家的都会幸灾乐祸的问候对方:鸡汤可销魂?凉拌鸡可酸爽?然后回家被各自的妈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我还讨厌吃西红柿,不过和外婆没多大关系。外婆家除了番茄炒蛋,还爱吃糖拌番茄。因为外公热爱甜食,所以糖拌草莓、糖拌西瓜、蜂王浆蘸粽子、蜂王浆蘸月饼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出现在餐桌上。当然我只是在餐桌上默默看他们吃,自己是不会动筷子的。

四川人都爱吃醪糟汤圆,尤其是吃过火锅、串串、酸辣粉后,心中火烧火燎煮一碗醪糟加汤圆粉子揉成的小丸子添一只蛋下锅搅成鸡蛋花,出锅扔几片桂花或枸杞是最好不过。我家里常年吃醪糟汤圆,除了我各个都是醪糟达人。

几乎是吃过晚饭打过羽毛球、兵兵球后家里人就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醪糟汤圆。我外婆自个做醪糟,选上好的江米放坛中发酵,房间里煮过醪糟总弥漫着一股红豆腐加酒酿的酸涩味道。我一闻到味道就够了,外婆还总当着我面乘着一碗微黄的甜汤在我面前吃得有滋有味,太可怕了。

家里还常吃藕粉,藕粉通常是买来的,一包一包泡着吃。开水泡开以后撒葡萄干、枸杞干、山楂干或者龙眼肉。成都大街小巷都有推车贩卖的藕粉,尤其是庙会总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推着一个巨大的推车,车上有一只黄铜的大壶,壶嘴上雕刻着蟠龙,两块钱一碗,也是和家里一样的配方杂七杂八撒着佐料,口感通常好不到那里去。

我起先觉得新鲜,因为里面有亮晶晶的水晶丝和果仁,后来何二说:怎么比家里的还像鼻涕?我自此就彻底断绝了和藕粉之间的缘分。

比较惨痛的回忆还有面食,因我从小吃惯的多是西北的手擀面、拉条、麻食和揪面片。去了成都就没这好运了,外婆除了用水叶子面做凉面几乎不太会做其他面。外公只爱吃重庆小面以及加豌豆尖的酸汤面,这两种面一般用挂面也能做出来。但我不爱吃挂面,我像无数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的人一样有了心事,吃什么都不对口。

外婆后来打电话请教我奶奶决定学做手擀面。手擀面是一桩功夫,面皮发酵时间薄厚长短都有要求,她还学北方的炒肉臊,以及胡萝卜丁、土豆丁、豆腐丁、黄花、木耳、香菇做成的什锦臊子。但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不是香菇受潮长出了肉虫子,就是木耳的小耳朵没揪干净,要么就是整张面擀得薄厚均匀不同吃起来好生怪异。

我外公总在一边打哈哈一边对一脸嫌弃的我说:这是崇州铺盖面,很好吃的。我自然是不会轻易被糊弄的,看着泛着姜黄色浮油的浓汤一筷子都下不了。真真是无美味,毋宁饿死。

现在想来我一个人独自在外有六七年,离外公外婆几千公里。我去过很多城市,吃过很多餐馆,自己也做得一手好菜。但我偶尔会怀念外婆家惨不忍睹的餐桌,很怀念尽管只有我、外公和她三人也摆满桌的菜肴,怀念她做完菜满心欢喜等我吃的模样。他们越来越老,手艺越发倒退。但我就是怀念。不知等我老的那一天,会否和她一样做一桌黑暗料理传承给我的后代,想来也蛮头疼。

文/杀小杀绝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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