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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的认识历程(邓章应、李俊娜)

 自语堂 2015-07-16


 



 

摘要: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是传统文字学上的两个术语,过去在指称外延上有重叠之处,在内涵上也有混淆,近来人们有意识的进行区分,认为图画文字是文字产生之后最初的发展阶段,而象形文字则是图画文字之后的阶段。在目前具体文字研究较为深入,文字类型学研究也有发展的情况下,有必要梳理这两个术语的使用历史,重新审视这对术语的使用规范。

  

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是传统文字学上的两个重要术语,都是从文字的符号外观角度命名,过去在指称外延上有重叠之处,内涵也有混淆。近来人们有意识的进行区分,认为图画文字是文字产生之后最初的发展阶段,而象形文字则是图画文字之后的阶段。我们在梳理这两个术语的使用历史情况下,对这对术语的指称变化做出说明,并重新审视这对术语的使用规范。

一、以前对象形文字的认识

汉代时人们就使用“象形”表示汉字六书的一种造字法,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首次对“六书”作了界定,其中“象形”为“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即随着事物的轮廓,用弯曲的线条,画出物体的形状。

但用这一术语来指称成系统的汉字则比较晚,孙诒让《名原》(1905)提到汉字发展的三个阶段:最初始的是“画成其物,全如作绘”的“原始象形字”;然后发展为如一般甲骨文那样经过简化省略的“省变象形字”;最后发展为《说文》篆书那样截然有别于图画的“后定象形字”。孙氏提出的“象形字”概念已经超出了“六书”中象形的含义,用以概括汉字中表意方面的一大类型,已经涉及汉字性质的问题。[[1]]

国外用hieroglyphika最初指埃及“象形文字”,后来用来泛指与埃及象形文字类似性质的文字。国人早期也使用“象形文字”译称埃及古文字。国人首次接触象形文字,可追溯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清廷官员斌椿出游欧洲,在同治五年一则日记中记道:大金字塔横石刻字“如古钟鼎文”。同行的张德彝在日记中也记道:埃及文“字如鸟篆”。清末维新思想家王韬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埃及古文字“系象形为多。或间有同中国蝌蚪篆文者,可知原始造字之意,六者俱备,原无分中外也”。[[2]]此后,国人在考察古埃及象形文字时也多与中国文字进行比较,探求二者相同之处,认为古埃及象形文字与中国书为近。

从本世纪30年代和四十年代,由于受“批判中国文化西来说”的影响,中国学者在研究古象形文字时,着重分析了它与中国文字比较之不同。1942年6月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二期上发表了黄尊生写的文章《埃及象形文之组织及其与中国六书之比较》,他指出依文字进化之公例,最初的文字大都起源于象形,古埃及文字和中国文字初见者均为象形文,其绘物成文均起于一种表意之需要,此两民族相距万里,然其表意方法则不约而同,不特表意方法同,即其描绘有时亦同。指事会意两类字埃及与中国大致相同,六书中形声字在埃及文为音缀字与义符之配合,至于转注假借无论依何种解释,在埃及象形文字均有其例。总之,中国的六书所通于埃及之象形文字,而埃及象形文字之演进亦可适用于中国之字。[3]

后来对于hieroglyphika译为“象形文字”,国内学者曾有争议,王海利认为这一译法错误:“hieroglyphika中,符号本身与所表示的意思相对应得情况十分少见,绝大多数符号都失去了以形表意之功能”。[[3]]但李长林先生和吴宇虹先生却持否定态度。李长林先生主张将hieroglyphika仍译为象形文字,为了避免发生歧义,在“象形文字”之后可注明又称“圣书字”。[[4]]吴宇虹先生在其文章《文字起源及象形文字、楔形文字、中国文字和字母文字之异同》借命名法的一般规律,说“'象形文字’一词符合古文字命名法的规律”。 [[5]]

二、以前对图画文字的认识

中国以前虽有“河出图、洛出书”的记载,但首次明确讨论图画文字,则始于1922年沈兼士先生,沈先生发表《国语问题之历史的研究》,提出著名的“文字画”概念:“在文字没有发明以前,用一种粗笨的图画来表示事物的状态、行动和数量的观念,就叫做文字画(picture writing)。”[[6]]1927年,沈先生又发表《从古器款识上推导六书以前之文字画》再次论述“文字画”理论:“就余之研究……盖于六书时期之前.应尚有一阶段,为六书汉字之导源,今姑定名为,文字画时期’。'文字画’可考见于今者,即钟鼎学家所谓殷商钟鼎中之'图形’也。”[[7]]

梁东汉《汉字的结构及其流变》:“我们可以作出这样一个结论:文字是从图画发展来的,它起源于图画,渐渐演变为早期的图画文字。早期的图画文字和图画有本质的不同,前者不是艺术形象,而只是假设的书写符号。”[[8]](P25-26)

姚孝遂先生《古文字的形体结构及其发展阶段》把不能按词语的次序记录语言的原始文字称为表意文字。认为文字的发展过程,大体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1.表意文字:文字画——图画文字;2.表音文字:音节文字——音素文字。 “假若一种文字,它没有固定的读音,单纯依靠原始的图象来表达概念,或者说主要是依靠其符号的形体来表达概念,这就不可能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字,那只能是属于文字的原始阶段。前者我们称之为'文字画’,后者称之为'图绘文字’,它们都还不能完全胜任记录语言的任务。”“在汉字的早期发展过程中,缺乏有关'文字画’的资料。至于'图绘文字’的资料,我们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铭刻中,往往可以见到。这种文字主要是通过其形体本身来表达概念,还没有固定的读音,这是名副其实的表意文字。[[9]]

王凤阳先生将文字分为“提示语言的文字(史前文字)。”和“记录语言的文字(有史文字)”两类。提示语言的文字为“图画提示(图画文字)”,可以分成“提示事件的图画文字(提事文字)。”和“提示语句的图画文字(提语文字)”两类。[2](P271-272)

以前人们在研究纳西族东巴文时认为东巴文带有浓厚的图画特征,称其为纳西族图画文字,如傅懋勣《纳西族图画文字<白蝙蝠取经记>研究》[[10]]和《关于纳西族图画文字和音节的几个写本中一处正文的校订问题》。[[11]]

国外从18世纪30年代威廉·瓦尔博顿根据当时考古学的出土资料,提出图画文字说,1893,美国学者玛勒里(G.Mallery)《美洲印第安人的图画文字》研究北美印第安人的各种表意图画,第一次以“图画文字”命名研究著作。后来格尔伯(I.J.Gelb)又将这个术语发扬推广。[[12]](P10)

三、对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区分的趋势和关于图画文字的争议

1.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的使用区分

随着对埃及象形文字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对其性质有了更正确的认识。埃及象形文字实质是一种意音文字。于是人们有意识的将其与图画文字所指相区别。国内学者也有意识的区分这两个术语。

王凤阳《汉字学》中谈到文字体系的演进时,这样论述:“表意文字在历史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的表意文字因为是从图画文字演变来的,仍保留着图画文字用描摹事物的图象来记录语言的特征,只是记录的单位发生了变化,由图解语意,再现事件,变为用图解词义、或图标词音去再现词所反映的事物了。后期的表意文字,因为经过长期的应用的根据书写习惯对字形进行的改造,字形已经失去原来的图象的鲜明性,甚至根本无法从构字图象中了解字所写的词了。这时字和词(或词素)之间已经变成按社会长期的约定俗成关系把二者连系在一起的记号和所记的词(或词素)的关系了,变成规定关系了。……我们把前期的表意兼表音的文字称为'象形表意文字’,简称'象形文字’;后期的表意兼表音的文字,我们称之为'记号表意文字’,简称'记号文字’。”[[13]](P266-271)

傅懋勣先生深入研究东巴文以后,指出东巴文中包含着图画文字和象形文字两种类型的文字,并提出了图画文字和象形文字的区别。傅先生在《纳西族图画文字和象形文字的区别》中说到:“过去所称的象形文字,实际上包含两种文字,其中一种类似于连环画的文字,我认为应该称为图画文字,绝大多数东巴文经书是用这种文字写的。另一种是一个字表示一个音节,绝大多数字形结构来源于象形表意的成分,应当仍称为象形文字”。他在文章结束做出推论:“我们推想,在古代文字发展的过程中,有简单的表意图画发展到图画文字,就进入了文字的范畴。这是一个重要步骤,然后又图画文字发展到一个字表示一个音节的象形文字或者叫形意文字,或者也逐步产生了形声字。这是文字发展的又一个重要步骤。”[[14]]

王凤阳先生认为:“象形文字是在提示语言的图画文字的基础上改进、发展出来的。这个过程是通过文字的提示性逐渐减少,文字的记录性逐渐增加来实现的。” [2](P328)

吴宇虹教授认为“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的区别是:一种符号一直保留象形特征具有真正语言表达功能的成熟文字可以称为“象形文字”,如埃及古文字和赫梯“象形”古文字,而一种符号象形但还不具有完全的语言表达功能的符号集合只能被称为特殊图画,即图画文字。[6]

有意识的将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分开,认为图画文字比象形文字原始,有的人还更进一步认为图画文字还不是真正的文字。

和志武《试论纳西象形文字的特点——兼论原始图画字、象形字和表意文字的区别》中说:“所谓图画记事,是指人们以描绘具体事和物的图画来帮助记忆,或进行某种交际。这种图画记事,是文字的起源,带有文字的性质,人们把它叫做图画字或者文字画,但它不是真正的科学意义上的文字符号,因为它不代表语言,还没有跟语言中的词语发生固定的联系。”[[15]]从和志武先生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和先生认为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是有本质区别的。图画文字不能称其为文字。

2.关于图画文字的争议

有的人认为图画文字反映了语言形式,则就出现了关于图画文字是否反映语言形式的争议。一种观点认为图画文字不能反映语言形式,不是真正的文字,除了上文所述外,莫衡等主编《当代汉语词典》认为“图画文字”是“用图画来表达意思的文字。特点是用整幅图画表示意思,本身不能分解成字,没有固定的读法。”[[16]]美国学者格尔柏也把图画文字移出正式文字的范畴,作为“文字前奏”处理。[13](P61)

另一种观点认为图画文字虽然不能完整地记录语言当中的词,但也反映了语言形式,是原始文字。如罗邦柱主编的《古汉语知识辞典》:“在文字画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具有浓厚图画色彩的文字。早期的象形文字都属于图画文字,每个字都酷肖物体的自然形状,有的完全象实物之形。图画文字虽然未摆脱繁难的描绘,但它已与有声语言联系起来了,代表了有固定声音、固定意义的词,排除了象对文字画理解那样的任意性。是从绘画走向象形文字的过渡形式。在使用过程中,人们对它逐步进行简化整理,减少其图画性,加强其符号性,便发展成了有系统的文字体系。”[[17]](P33)马文熙等编著的《古汉语知识辞典》“图画文字”条,“也称'图形文字’。描绘事物实体的图画和语言中的词结合形成的原始象形文字。虽与图画形似,但与图画有本质不同。图画只代表事物形象,不表示固定的语音,也没有确定的词义范围;图画文字则代表语言中的词,表示固定语音,并有确定意义。” [[18]](P15)

如果将图画文字看作一种文字,那么它就应该反映语言形式,只不过图画文字作为一种文字发展史上的初级阶段,它在表现语言形式时与成熟文字有一定差距。以纳西东巴文为例,东巴文字词缺乏严整的对应关系,无法完整的记录语言中的词,而且有些字符表意但不读音。说明图画文字相比较其他文字而言,是不成熟的文字。

四、结论

 “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均是从文字符号的外观角度命名。我们从历史上使用这两个术语所指称的外延出发来分析两个术语的内涵,即过去用这两个术语分别指称了哪些种类的文字。

“'象形文字’这个词是希腊人用来表示古埃及文字的,翻译过来表示'刻在石头上的圣字’。现在'象形文字’和'象形文字体系’这两个术语具有更加广泛的含意。它们不仅用以指古埃及的文字体系,而且也用以指其他的文字体系(汉字体系、克里特文字体系、赫梯文字体系等)。”[[19]](P33)

“图画文字”从1738年威廉·瓦尔博顿在《摩西的神圣使命》中开始使用,他提到的“图画文字”包括墨西哥印第安人,即阿兹特克人的助记式图形文字;二是古埃及人的象形文字;第三是汉字。[13](P22) 美国学者玛勒里(G.Mallery)《美洲印第安人的图画文字》研究北美印第安人的各种表意图画。[22](P10)

以前人们使用“象形文字”指如汉字类的意音文字,而“图画文字”既可以指汉字、埃及圣书字、苏美尔楔形文字这样的意音文字,又可以指称如北美印第安符号、阿兹特克文、东巴文这样的原始文字。“象形文字”和“图画文字”在指称意音文字时重叠,后来人们更多的使用“图画文字”指称原始文字,而用“象形文字”指称成熟的意音文字。仍坚持使用这一对术语的学者努力在寻找两者的区分标准,如研究东巴文的傅懋勣先生和研究楔形文字的吴宇虹先生。

但即使是在理论上将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分得很清楚,在实践上仍然存在很多困难。尽管学者们提出了种种区分的标准,但诚如聂鸿音《中国文字概略》所言:“应该承认,这种区分标准虽然本身没有错误,但毕竟显得过于理想化,若把它用于课堂教学自然无可非议,但若用于具体的文字研究实践,则难免遇到重重困难。”[[20]]

正如前文所言,这两个术语因为都是从符号外观角度出发命名,故仍然被学者混用、误用。何丹《图画文字说与人类文字的起源》:“文字符号的外部体态的'肖生象形’,是'图画文字’和'表词文字’的共同特点。也就是说,假如仅仅以文字符号的外部体态是否如绘画为标准,就会混淆了'图画文字’和'表词文字’的界限”。[13](P10)何教授所说的表词文字实际与本文所说的与图画文字相区别的“象形文字”均指意音文字。在现在各种具体文字研究较为深入和文字类型学已有所发展的情况下,更需要合理界定规范使用文字学术语。我们觉得除了在文字研究史上仍然继续使用这一对术语外,建议放弃从符号外观角度命名的方法,用更为确切的“原始文字”和“意音文字”这对术语来指称相应的文字类型。(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邓章应、李俊娜;来源:邓章应文字理论研究刊于《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科版)2012年第1期)

注释

[[1]] 孙诒让.名原[M]. 济南:齐鲁出版社,1986.

[[2]] 李长林.国人对埃及象形文字的早期研究[J].世界历史,1995(2).

[[3]] 王海利.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译名问题[J]. 世界历史,2003(5).

[[4]] 李长林.关于古埃及文字的中文名称问题--兼与王海利同志商榷[J].世界历史2004(5).

[[5]] 吴宇虹.文字起源及象形文字、楔形文字、中国文字和字母文字之异同[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6(6).

[[6]] 沈兼士.国语问题之历史的研究[A].沈兼士学术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8.

[[7]] 沈兼士.从古器款识上推导六书以前之文字画[A].沈兼士学术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8.

[[8]] 梁东汉.汉字的结构及其流变[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59.

[[9]] 姚孝遂.古文字的形体结构及其发展阶段[A].古文字研究[C].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 傅懋勣.纳西族图画文字《白蝙蝠取经记》研究[M].武汉:华中大学,1948.

[[11]] 傅懋勣.关于纳西族图画文字和音节的几个写本中一处正文的校订问题[J].民族语文,1984(4).

[[12]] 何丹.图画文字说与人类文字的起源.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13]] 王凤阳.汉字学[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14]] 傅懋勣. 纳西族图画文字和象形文字的区别[J].民族语文,1982(1).

[[15]] 和志武.试论纳西象形文字的特点——兼论原始图画字、象形字和表意文字的区别[A].东巴文化论集[C]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

[[16]] 莫衡等.当代汉语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

[[17]] 罗邦柱.古汉语知识辞典[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

[[18]] 马文熙等.古汉语知识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2004.

[[19]] 伊斯特林.文字的产生与发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0]] 聂鸿音.中国文字概略[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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