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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经方会议高建忠教授讲稿:临证谈理中丸

 一秒十年 2015-07-18


首届“经方临床学术讲坛”(珠海)会议专家讲稿:临证谈理中丸
山西中医学院附属医院 高建忠
1、理中丸是太阴病的主方吗?
王好古《阴证略例》在“韩袛和温中例”下引用一段文字:“愚尝校自至和初岁,迄于今三十余年,不以岁之太过不及为则,每至夏至以前,有病伤寒人十中七八,两手脉俱沉细数,多是胸膈满闷,或呕逆,或气塞,或腹鸣,或腹痛,与仲景三阴病说,脉理同而证不同,因兹不敢妄投仲景三阴药。才见脉沉及胸膈满,便投下药下之,往往不救。尝斟酌仲景理中丸与服之,其病势轻者,即胸中便快,其病势重者,半日许满闷依然。或有病人脉沉细迟,投仲景四逆汤温之,多药力太热,后必发烦躁……”
伤寒,脉沉细,胸满、呕逆、腹鸣、腹痛,依六经辨证,病不在三阳而在三阴,三阴当辨为太阴病。既是太阴病,为什么投理中丸或四逆汤不效?
王好古对此解读为“上此一条,非四逆热而不当也,仲景当汉之末,韩氏当宋之隆,时世异也。”
  笔者读及此段,眉批一句:“治疗太阴病,当细辨虚、寒、湿。”
  太阴病如寒湿之邪较甚时,过早补益正虚(如用理中丸)、或一味温化寒邪(如用四逆汤),都不是适宜的治法。
  言及此,笔者想到一个问题:“理中丸是太阴病的主方吗?”
2、理中丸出现于霍乱病篇
  理中丸是太阴病的主方,这几乎是历代伤寒学者的共识,是不可能有疑问的。
  但,理中丸方出自《伤寒论》中的霍乱病篇,太阴病篇并没有提到理中丸。为什么?
  这似乎也不成为问题,《伤寒论》存在条文的错简、脱失,现在的《伤寒论》是经后人整理而成。
  那么,至少理中丸出现于霍乱病篇而不出现于太阴病篇是整理者的意思。
  我们只所以能读到《伤寒论》,离不开“先圣”的创作和“后贤”的传承。“先圣”的创作固然伟大,“后贤”的传承也同样充满智慧。
  我在想,如果某一位“后贤”有意把理中丸置于霍乱病篇,也就意味着在他的认识中理中丸不是太阴病的主方。当然,这一认识自有他的理由。这一理由该是什么呢?
3、什么是太阴病?
什么是太阴病?
  《伤寒论》第273条:“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第277条:“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
  从这两个条文中,我们可以读出:太阴病是以腹满、腹泻、腹痛、呕吐、纳差、口不渴等为主症的一类病变,其主要病机为里有寒邪,治疗当用温法,主方可选用“四逆辈”。
  从八纲解读六经,太阴病当属病位在里、病性属虚属寒之阴证。
  以脏腑经络解读六经,太阴病当属脾虚寒湿证。
  无论是里虚寒证,还是脾虚寒湿证,似乎都可以选用理中丸作为主方。自然,理中丸也就成为“四逆辈”的主要代表方剂。《医宗金鉴》指出:“四逆辈者,指四逆、理中、附子等汤而言也。”《阴证略例》“海藏老人内伤三阴例”中,太阴病的主方是理中丸。
  这样解读,似乎顺理成章。何况理中丸治疗腹痛、吐泻类病变也往往收效快捷。理中丸作为太阴病主方当无疑义。
  但我们仔细品读277条中的“寒”字和“温”字,可能会让我们有另一种认识。
4、太阴病的病机关键在于寒邪
  《伤寒论》第277条中明确指出太阴病的病机关键在于寒邪,治疗当用温法。
  也许有学者会认为这里的寒是指虚寒,温是指温补。理中丸正是治疗虚寒证,体现温补法。
  仔细思考:这里的“寒”,究竟属虚还是属实?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必然总是众口一词:“太阴虚寒,自然是属虚的。”
通常我们会认为寒邪可分为实寒和虚寒。
邪有虚、实之分吗?如果确有虚寒之邪,中药中哪一味药物可以治疗虚寒?
  “黄帝问曰:何谓虚实?岐伯对曰: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见《素问·通评虚实论篇》)这是中医对虚、实的基本认识。邪气和正虚可以同时存在,但邪气本身是属实的。
  那么,我们通常所说的虚寒,并不是真有虚寒之邪,而是虚与寒的组合,虚指正气,寒指邪气,此处的寒仍然属实。治疗的时候,正虚当补,寒实当温。正如理中丸方中,人参治虚,干姜治寒,合而为方治疗虚寒。这也能解释:我们可以找到治疗虚寒之方,而找不到治疗虚寒之药。
  这样分析下来,太阴病中的“寒”当属邪实,“温”当属祛邪之法。也就是说,认识和治疗太阴病的关键之处在于寒邪和祛寒。
而理中丸所体现的治法为温补,作为太阴病主方是不完全恰当的。
理中丸可以治疗太阴病,这是毫无疑义的。这里只是强调把理中丸作为治疗太阴病的主方是片面的。
  如此认识的临床意义在于:我们在治疗太阴病时,应该注意,早用和过用补药有留邪之弊。
  实际上,张仲景在构建六经病证治时,始终着眼于邪气,始终以祛邪为治疗着眼点,太阴病也不例外
  《景岳全书》中,张景岳有一篇专论:“伤寒无补法辨”。文中写道:“伤寒一证,惟元气虚者为最重,虚而不补,何以挽回?奈何近代医流,咸谓伤寒无补法。此一言者,古无是说,而今之庸辈,动以为言,遂致老幼相传,确然深信,其为害也,不可胜纪。”
  景岳纠偏,自有其必要。但“伤寒无补法”一说的提出,自也非空穴来风,也是众多医家基于临床实践而提出。否则不至于“老幼相传,确然深信”。伤寒治法确以祛邪为要,留邪为弊。
5、理中丸功在止吐泻
理中丸出自《伤寒论》第386条。
《伤寒论》第386条和第387条:“霍乱,头痛发热,身疼痛,热多欲饮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
  “呕吐而利,此名霍乱。”(《伤寒论》第382条)霍乱,即通常所说的突发上吐下泻。突发上吐下泻,总由“清气在阴,浊气在阳……清浊相干……乱于肠胃。”(《灵枢·五乱》)治疗当祛其浊气,浊气去则清气升,吐泻自止。倘里虚较甚,又当治虚固本为急。文中上吐下泻而又见头痛、发热、身疼痛,属表里同病。倘“热多”,即里虚寒不甚,可表里同治,用五苓散方。若“寒多”,即里虚寒较甚,则宜治里为急,先用理中丸,待吐利止后再用桂枝汤解外。
太阴病也可见呕吐、泄泻,本证为什么不归入太阴病而另立一霍乱病呢?盖古人在临床中观察到,这种突发上吐下泻的病症,病发突然,病势较剧,病程较短。如治疗及时、得当,病愈也速;倘治疗失误,预后凶险。同时,本病症并无六经传变,故不能归入六经病中。
许叔微在《伤寒九十论》中载一案:“曹生初病伤寒,六七日,腹满而吐,食不下,身温,手足热,自利,腹中痛,呕,恶心,医者谓之阳多,尚疑其手足热,恐热畜于胃中而呕吐,或见吐利而为霍乱,请予诊:其脉细而沉,质之,曰:‘太阴证也。’‘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予止以理中丸。用仲景云如鸡子黄大,昼夜投五大枚,继以五积散,数日愈。”
本案上吐下泻,但病已六七日,反证吐泻之势较缓(六七日内是否有六经传变不可知),故不辨为霍乱而辨为伤寒太阴证。案中用方值得揣摩:先与理中丸,继以五积散。理中丸功在止吐泻,案中用一“止”字。吐泻止后,愈病改用五积散。
理中丸与五积散都为治寒之方,临床运用主要区别在于:理中丸治疗虚寒证,五积散治疗寒实证。治疗太阴病,临床上较多用之法为先用五积散(类方)祛邪,后以理中丸(类方)收功。本案若为虚寒证,断无先用理中丸、后用五积散之理。
回头我们再品味案中“予止以理中丸”之“止”字。应该说,治疗本案主方当为五积散,理中丸仅仅是权宜之用,仅仅是作为止吐泻之用。
分析本案,有助于我们理解理中丸方出自于《伤寒论》霍乱病篇而不是太阴病篇。
6、理中丸方解
理中丸方:“人参、干姜、甘草(炙)、白术各三两。上四味,捣筛,蜜和为丸,如鸡子黄许大,以沸汤数合,和一丸,研碎,温服之,日三四,夜二服。腹中未热,益至三四丸,然不及汤。汤法:以四物依两数切,用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服汤后如食顷,饮热粥一升许,微自温,勿发揭衣被。”
  方中四药等量,何药为君?
  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论》中指出:“人参味甘温,《内经》曰: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缓中益脾,必以甘为主,是以人参为君。白术味甘温,《内经》曰:脾恶湿,甘胜湿。温中胜湿,必以甘为助,是以白术为臣。甘草味甘平,《内经》曰:五味所入,甘先入脾。脾不足者,以甘补之,补中助脾,必先甘剂,是以甘草为佐。干姜味辛热,喜温而恶寒者胃也,胃寒则中焦不治。《内经》曰:寒淫所胜,平以辛热。散寒温胃,必先辛剂,是以干姜为使。”
  人参为君,干姜为使,后世多承袭此论,然也有不同认识者。如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中明确指出:“干姜辛热,于土中泻水,以为主也。”《中国医药汇海·方剂部》中也认为:“方中以干姜为主,为暖胃之要药;佐白术健胃去停饮,人参补中气,甘草以缓急迫。”
  理中丸主治中焦虚寒证,人参补虚,干姜治寒,人参为君,或干姜为君,似乎于理都通。考《伤寒论》原文中提到“寒多”,且方后指出见效指征之一是腹中热,当是以温中祛寒的干姜为君。
另外,《伤寒论》第396条:“大病差后,喜唾,久不了了,胸上有寒,当以丸药温之,宜理中丸。”治“寒”,用“温”,也宜以干姜为君。
中药是以气味治病的。实际上,干姜以辛热独胜。干姜与等量之人参、白术并用,人参、白术之“甘”是远不敌干姜之“辛”的。理中丸中用等量之甘草,与其说佐人参健脾益气,笔者认为不如说以甘制辛。即使是人参、白术、甘草与干姜等量,三份甘与一份辛,入口仍是辛多甘少。基于这一点,原方中四药等量,已然是干姜为君了。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理中丸治疗中焦虚寒证,如虚多于寒,以人参为君;寒多于虚,以干姜为君。此说也合临床实际。但在临证使用时,如以干姜为君者,方中干姜用量不一定独大;而以人参为君者,干姜用量一定宜小,至少不可以与人参等量。
  笔者临证使用理中丸尚有以白术为君者,看似不合法度,取效倒也满意。
  治疗患者李某,男,59岁。2012年3月19日初诊。
  胃癌术后42天,纳呆,心下痞满,大便少,面色黄白,消瘦,不喜饮水。舌质淡,舌苔白,脉细缓。证属中虚不运,治以健运脾胃为法。
  处方:生白术15g,党参9g,干姜6g,鸡内金15g,炙甘草3g。7剂水煎服。
  上方连服1月,纳食好转,体重增加。
案中处方用到理中丸方中的四味药,可看作理中丸加减。但严格来说,已非“理中法”,当属于“枳术法”,此法学自于李东垣。
7、理中丸方后注
理中丸与理中汤,一方两用。
张仲景说丸“不及汤”。但治疗霍乱,丸剂有取用方便、宜于救急之特点。
当然,倘用于治疗内伤病之久病者,则汤剂又不及丸剂。
王好古在《阴证略例》中指出:“大便结者宜丸,大便耎者宜汤。”可供用方参考,但并不完全符合临证。
理中丸方后明言,需服至“腹中热”。证之临床,如用于急症、外感病,需在一定时间内频服、多服直至腹中热疗效始显。倘用于慢性病、内伤病,则需小剂缓图,不可追求“腹中热”。
理中丸方后服法中有“日三四,夜二服。”王好古在《阴证略例》中指出:“日三夜二,读之极无味。然仔细思之,利害非轻。”“前人治阴证用阳药续于夜半之后者,所以却类化之阴而接身与子所生之阳也。”
服药时间,临证当讲究。
8、人参有不可代者
张某,男,54岁。2010年8月22日初诊。
间歇性腹泻10年余。每日晨起即便泻,饮食不慎、情绪波动、遇冷受风皆易腹泻,故不能应酬、不敢出差。多方治疗,收效甚微。食欲尚可,不喜饮水,睡眠尚可,无明显四逆。舌质淡暗,舌苔白,脉虚弦。
证属脾肾虚寒,兼肝脾不和。治以温中祛寒、疏肝和脾为法,方用理中汤合痛泻要方加减。
处方:红参9g,炒苍术12g,干姜9g,炒白芍12g,防风3g,茯苓12g,炙甘草3g。4剂水煎服。
2010年8月28日二诊:药后大便时腹中急迫感已无,大便由晨起便泻可延后至中午前后。上方干姜改炮姜,加补骨脂9g。7剂水煎服。
上方稍作加减,间断服用至次年春季,共服中药80余剂,腹中轻快,大便正常,精神、心情明显好转,体重有所增加。出国旅游,竟可食西餐、可吹冷气。
按:本案当属常规病例,辨证较易,用方也无难度。但久治不愈,患者在身体、精神上承受着长期的痛苦。
阅前医所处之方,也有用到理中汤者,也有用到痛泻要方、四神丸等方者,但往往方大量大、且杂加他药,一方面大方大剂可加重胃纳脾运之负担,另一方面用药驳杂不纯,药物间往往有掣肘之嫌。
还有重要的一点,前医用理中汤,往往不用人参,而代以党参或太子参。
在临床上,党参代人参,有可代者,有不可代者。党参与人参都能补益肺脾之气,但人参可补元气而党参不能。且从药物刚柔之性来讲,人参刚而党参柔,太子参则更柔。
补力之大小可从用量调配,但药物自身之阴阳、刚柔是无法用剂量来改变的。
本案中,始终取用人参(红参)“补五藏,安精神”(《神农本草经》语)、“疗肠胃中冷”(《名医别录》语),当是取效关键之一,是党参、太子参无法代替的。
门诊常见部分所谓“难治病”,实际上应是初上临床的中医生都可以治愈的。之所以久治不愈,部分是因为我们连最常见的方证都没有学会
9、理中丸方中的甘草
读《临证指南医案》,见叶天士使用理中丸加减方,每每不用甘草。
《临证指南医案·湿》:“张四五,阳伤痿弱,有湿麻痹,痔血。生白术、附子、干姜、茯苓。”
吴鞠通据此案制定出术附姜苓汤。《温病条辨·下焦篇》四十五条:“湿久伤阳,痿弱不振,肢体麻痹,痔疮下血,术附姜苓汤主之。”“术附姜苓汤方(辛温苦淡法):生白术五钱,附子三钱,干姜三钱,茯苓五钱。水五杯,煮取二杯,日再服。”
理中汤,吴鞠通称为“甘热微苦法”,《温病条辨·中焦篇》中对其方解:“人参、甘草,胃之守药;白术、甘草,脾之守药。干姜能通能守,上下两泄者,故脾胃两守之。且守中有通,通中有守,以守药作通用,以通药作守用。”
术附姜苓汤是在理中汤的基础上,去守药之人参、甘草,加通药之附子、茯苓而成,由温补虚寒变为温化寒湿。
王好古在《汤液本草》中指出:“或问:附子理中、调胃承气皆用甘草者,如何是调和之意?答曰:附子理中用甘草,恐其僭上也;调胃承气用甘草,恐其速下也,二药用之非和也,皆缓也。”
缓其僭上即可提高温补效果。
理中汤方,当取用其温补之功时,甘草是不可以轻易减去的
反观叶天士用理中丸加减方,多去甘草是基于治疗寒湿,主要取其温化寒湿。术附姜苓汤与理中汤的区别也基于此理。
10、理中丸与平胃散
理中丸主治中焦虚寒证。
中焦虚寒证的舌苔当不腻、不燥。
倘在中焦虚寒的基础上,舌苔偏腻而挟有湿邪者,可以苍术易方中白术,组方即为人参、干姜、苍术、炙甘草。
如舌苔腻、中焦寒湿较甚而正虚不显者,或治疗当先祛寒湿后治正虚者,则可以在上方的基础上,去甘温补中之人参,加温化畅中之厚朴、陈皮,组方即为:苍术、厚朴、陈皮、干姜、炙甘草。也就是平胃散方加干姜。
明代医家张景岳在平胃散方的基础上,以干姜易苍术,制出一张新方名和胃饮:“治寒湿伤脾,霍乱吐泻,及痰饮水气,胃脘不清,呕恶,胀满,腹痛等证。”之所以不用苍术者,因“凡呕吐等证,多有胃气虚者,一闻苍术之气,亦能动呕。”(《景岳全书·新方八阵》)
笔者治疗中焦寒湿证,每用平胃散方加干姜。如中虚而寒湿较甚,也常以平胃散方加干姜为首用方,理中丸方为善后方。
至于呕吐明显,笔者也往往不去苍术,而合用小半夏汤。如考虑到药味,笔者也常加焦山楂以作调味之用。
治疗刘某,男,43岁。2012年2月15日初诊。
近两月来纳差,腹胀,溏泻,精神欠佳。自服“氟哌酸胶囊”、“黄连素片”、“藿香正气水”等药有效,但不能痊愈。诊见体瘦,舌质淡暗,舌苔白腻,脉细缓。证属中焦寒湿证,治以温化寒湿为先,方用平胃散加减。
处方:炒苍术12g,厚朴9g,陈皮9g,干姜9g,焦山楂15g,炙甘草3g。14剂,水煎服。
2012年2月29日二诊:药后纳增,腹胀不显,大便已成形,日一次。口中和,无四逆。舌质淡暗,舌苔薄白,脉沉细。证属中焦虚寒,治以温补中焦为法,方用理中汤加减。
处方:党参12g,干姜9g,炒白术12g,鸡内金12g,炙甘草3g。14剂,水煎服。
药后无不适,停药。
案中首诊方和二诊方有先后之分。
关于理中丸证与平胃散证的脉象,金元医家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中的论述可供参考:“……如脉沉细,腹中痛,是水来侮土,以理中汤主之。干姜辛热,于土中泻水,以为主也;如脉缓,体重节痛,腹胀自利,米谷不化,是湿胜,以平胃散主之。苍术苦辛温,泻湿为主也。”
11、脾家实腐秽当去
张某,男,56岁。2012年12月12日初诊。
近1月来每日晨起大便1次,早餐后又大便1次,大便偏稀,脘腹无明显不适。精神尚可,纳食好。舌质淡暗边有齿痕,舌苔白润,脉缓,右脉大于左脉。
证属脾肾两虚,湿邪内停。治以温补脾肾、运脾化湿为法。方用理中汤加味。
处方:红参12g,炒白术12g,干姜9g,盐补骨脂15g,益智仁12g,炒薏苡仁15g,炒扁豆15g,炒白芍12g,炙甘草3g。7剂水煎服。
2012年12月19日二诊:服药期间,前4天每日便泻4次,后3天每日便泻2次。便泻较畅,脘腹无明显不适,便泻后精神、纳食不受影响。舌、脉同前。改方理中汤合四神丸加减。
处方:红参12g,炒白术12g,干姜9g,盐补骨脂15g,吴茱萸3g,五味子9g,炒白芍12g,炒鸡内金12g,炙甘草3g。7剂水煎服。
服上方后,大便每日1次,成形,余无明显不适。
按:本案为临证中常见的虚寒泄泻,治脾常用理中丸,治肾常用四神丸,疗效确切。值得注意的是,本案首诊后服药期间,大便次数不减反增。如患者对医生信任不够,往往会停服药物,或改诊他医。如医生误判为辨证处方有误,往往会改方易法,影响疗效。
《伤寒论》第278条:“伤寒脉浮而缓,手足自温者,系在太阴。太阴当发身黄,若小便自利者,不能发黄;至七八日,虽暴烦下利,日十余行,必自止,以脾家实,腐秽当去故也。”
下利日十余行,见症不可谓不重,但不需要用药。因为这种下利是脾气(阳)来复,排泄病体中停积之腐秽的表现,待腐秽排尽,下利自止。
上案中药后便泻增多,虽不至日十余行,也可理解为“脾家实,腐秽当去”现象。事实上,方药未变,继续服至后3天,便泻次数自然减少。
临床上,药后腹泻常有所见。如果患者精神不减,纳食不减,甚至腹泻后纳食有增、精神轻爽,往往是“脾家实、腐秽去”的表现,可继续服药。反之,如精神不振,纳食不香,脘腹不适,且腹泻随进药持续加重,则往往是用药有误,需立即停药、更方。
清代医家程应旄在《伤寒论后条辨》中谈到“辨太阴病脉证篇”时指出:“究其旨要,唯脾家实腐秽当去七字,乃一篇之大关键。温之宜四逆辈,意在实脾云耳。脾实则邪自去……”
治疗太阴病贵在“实脾”。证之临床,“实脾”贵在运脾。
12、理中丸与五君子煎
《伤寒论》理中丸方后加减中有“悸者,加茯苓二两。”
茯苓有定悸之功,也有利水之用。倘不悸而有水湿内停,是否可以加用茯苓呢?
张景岳制有“五君子煎”,即理中丸加茯苓。《景岳全书·新方八阵》:“五君子煎:治脾胃虚寒,呕吐泄泻而兼湿者。人参二三钱,白术、茯苓各二钱,炙甘草一钱,干姜(炒黄)一二钱。水一盅半,煎服。”
同样是兼湿,在理中丸的基础上,可以用苍术,也可以加茯苓,二者是否一样呢?
如果我们惯用大方、复方,用药不讲究,那么,选用苍术、茯苓似乎可以较为随意,或者两味都用。
但在金元医家李东垣看来,临证对这两味药的选用是一定要严谨的,因为两味药的升降不同。在“药类法象”中,苍术属“湿化成”类,应长夏。茯苓属“燥降收”类,应秋。茯苓淡渗,不利于脾之升清。
“不读人间非圣书”的陈修园在五君子煎方下批两字:“纯粹。”(见《景岳新方砭》)单从这两字似可看出,在用药严谨上,陈修园是不及李东垣的。
理中丸去干姜,加茯苓,即为治疗脾气虚弱之名方四君子汤(五君子煎实即理中丸与四君子汤之合方)。四君子汤去茯苓,加黄芪、当归、陈皮、升麻、柴胡,即为治疗脾虚气陷之补中益气汤。古人组方用药之讲究,可供后学者细细体会。
13、理中丸与附子理中丸
《伤寒论》理中丸方后加减中有“腹满者,去术,加附子一枚。”
腹满,为何去术?为何加附?似不易理解。但后世确有理中丸加附子一方,即附子理中丸。
附子理中丸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治脾胃冷弱,心腹绞痛,呕吐泄利,霍乱转筋,体冷微汗,手足厥寒,心下逆满,腹中雷鸣,呕哕不止,饮食不进,及一切沉寒痼冷,并皆治之。附子(炮,去皮脐)、人参(去芦)、干姜(炮)、甘草(炙)、白术各三两。上为细末,用炼蜜和为丸,每两作一十丸。每服一丸,以水一盏化破,煎至七分,稍热服之,空心食前。”
通常认为,理中丸治疗中焦虚寒证,附子理中丸治疗中焦兼下焦虚寒证。如《张氏医通》:“附子理中汤:治下焦虚寒,火不生土,泄泻呕逆。”
从临床辨方证的角度看,论中“手足厥寒”是一特征性的症状。手足厥寒即《伤寒论》中所说“四逆”。理中丸证有“手足温”,附子理中丸证有“四逆”。
实际上,附子理中丸可以看作是理中丸与四逆汤的合方。论中所谓治疗“一切沉寒痼冷”,实倚重于四逆汤。
有方书谓寒轻者用理中丸,寒甚者用附子理中丸。此非临床语。无四逆用理中丸,有四逆用附子理中丸,此语切合临床。
曾治一“白面书生”,体瘦,纳差,腹胀,溏泻,畏寒,四逆。舌质淡,舌苔薄白,脉细弱。夏暑来诊,处以附子理中丸2盒。不期药店药师告其夏天不宜服附子理中丸。复为其解释,中医是治证的,有附子理中丸证,夏天服用也无妨。服后泻止纳增。
14、附子理中丸中附子的用量
关于附子理中丸中附子的用量,原方为诸药各等量。倘改丸为汤,医生在实际临床应用时,多不用等量。其中附子的用量,有用大量以“两”计者,有用小量以“分”计者。尽管方药的用量总宜因证而施,但临床指导理念不同,用量自也有别。
倘在附子理中汤中,使用附子的着眼点在于邪气,用其温散阴寒,自当使用大剂;如使用附子的着眼点在于正气,即用其温振阳气,便需使用小剂。
张璐在《张氏医通》附子理中汤方下有一段按语:“方中用参三钱,仅可用附一钱;若峻用温补,用参一两,方可加附三钱;如寻常小剂,用参一钱,只可用附三分。设不审此,而附过于参,下咽之后,壮火食气,反招竭泽之殃,制剂不可不讲。”
论中附子用量,是着眼于正气而言。“制剂不可不讲”,此语对今日中医临床,仍有实际意义。
15、连理汤
后世治疗中焦虚寒而有热者,制有连理汤,即理中汤加黄连、茯苓。《张氏医通》:“连理汤:治胃虚挟食,痞满发热。理中汤加黄连、茯苓。”方中干姜、黄连相配,有辛开苦降治疗痞满之效。
连理汤可与附子理中丸对等相看。冉雪峰在《冉氏方剂学》中指出:“后贤加黄连,名连理丸,为中而兼上之治;加附子,名附子理中丸,为中而兼下之治。”
当代学者何绍奇指出:“理中汤加黄连方出丹溪《证因脉治》。张璐说本方主治‘ 胃虚挟食,痞满发热’,戴复庵说‘盛暑逼于外,阴冷伏其中’,俱难得其要领。我的理解,无非脾胃虚寒而又挟肠热,多年来用此方治疗泄泻屡收捷效。”
临床上,理中汤治疗中焦虚寒,黄连上可清心、中可清胃、下可清肠,故连理汤适用范围较广。
《张氏医通》载一案:“家弟曾余,虽列贤书,最留心于医理。弟妇郑氏,乃世传女科中山之女,昆弟俱为时医。戊申夏患呕逆,不食者月余。服宽膈理气药二十余剂,几至绝粒,而痞胀异常,邀余诊之。脉得虚大而数。按仲景脉法云:大则为虚,数则为虚。此胃中阳气大虚,而浊阴填塞于膈上也。因取连理汤方,用人参三钱服之。四剂而痞止食进,后与异功散调理数日而康。”
本案看似平淡无奇,然对应于临床,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呕逆痞胀,很多医者舍宽膈理气,似无二法;二是脉得虚大而数,很多医者是想不到可使用理中汤或理中汤类方的。
16、理中汤治疗口疮
口舌生疮疼痛,老百姓常说“上火了”,医者也常从实火或虚火论治,多用凉药。
《丹溪心法·口齿》:“口疮服凉药不愈者,因中焦土虚,且不能食,相火冲上无制,用理中汤。人参、白术、甘草补土之虚,干姜散火之标,甚则加附子,或噙官桂亦妙。”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不读书,绝不易想到理中汤可以治疗口疮疼痛。
论中“干姜散火”似属牵强。干姜与参、术、草相配,补土以制火,即后世所说“补土伏火”。
《柳选四家医案·评选静香楼医案上卷》载一案:“中气虚寒,得冷则泻,而又火升齿衄。古人所谓胸中聚集之残火,腹内积久之沉寒也。此当温补中气,俾土厚则火自敛。四君子汤加益智仁、干姜。”
齿衄、口疮有别,而土厚火敛理同。
清代医家郑重光在《素圃医案》中载一案:“程若思守戎令眷,年二十外,腹痛作泄已久,渐增口舌生疮,因疮痛不能食热物,益致痛泻不止。前医谓痛泻宜温,口疮宜凉,用药牵制,辞不治,决之于余。诊其脉,两关虚大无力,食物便呕,呕止即腹痛,痛则下泻,而满口之疮,白如米粒。余曰:‘此脾虚寒也。盖脾土虚则肾水乘之,逼心火上逆,致口舌生疮,乃上焦假热,实中焦真寒,惟治其寒,不惑其热,宜用附子理中汤冷饮,使暗度上焦之假热,而冷体既消,热性随发,脾土得温而实,则肾水不上乘心,心火不逆,口疮不治而自愈,此五行相乘之道也。’遂以附子理中汤加茯苓,令其冷饮。病人不知有姜、附也。服四剂,口疮果不痛。再求治痛泻。予曰:‘但药热饮,则痛泻自止。’温补一月,痛泻方愈。后十余年,怀孕病痢,亦用桂、附、干姜而愈,胎竟不堕。人之脏腑各异,不可以一例论也。”
本类案例在临床上并非少见,只是多数程度较轻而已,医者往往寒热并施,有效有不效。
上案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认证上,直认“上焦假热”、“中焦真寒”,治法上“惟治其寒,不惑其热”。二是服药方法上,治口疮热药冷服,口疮愈后热药热服。
《伤寒论》理中丸方后服法明确指出“温服之”、“温服一升”、“服汤后如食顷,饮热粥一升许”,且“勿发揭衣被”,需服至腹中热。
温服为常,冷服为变。为医者当须知常达变。
如果从现代科学角度思考,药物入口所起药效,主要是化学层面上的作用,而药物之冷服、热服对人体的影响,主要是物理学层面上的作用。西医主要关注的是药物在化学层面上的效用,而中医所关注的似乎远不止药物在化学层面上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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