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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歌语意的形象美

 杏坛归客 2015-08-16

论诗歌语意的形象美

肖甫春

 

    诗歌是形象思维的产物。没有形象,就没有诗歌艺术。理论界把诗歌的形象创作分为物象和意象两大类,具体表现为诗歌语意的形象美。

    物象是客观事物的艺术形象。古人把物象称之为"景"。王夫之在《古诗评选》中评曹植的《来日当大难》一诗时说:“于景得景易,于事得景难,于情得景尤难。”王夫之分析的这三种情况,精辟地概括了物象的三种形式。

    首先,“于景得景”,即直接描写客观事物的具体形象,这在创作上是比较容易的。连《红楼梦》里从没作过诗的王熙凤,都能说出“一夜北风紧”的佳句来。像“一夜北风紧,开门

    雪尚飘”这样纯粹的摹仿,是缺少艺术性的,所以它在诗歌中往往只能起到铺垫陪衬的作用。  第二,“于事得景”,即用具体的形象表现具体事物,这在创作上是比较难的。可以说它是叙事诗的创作原则。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叙事诗《长恨歌》、《琵琶行》等之所以成为千古绝唱,正是因为他充分运用了这一创作原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等佳句,就是这一创作原则的具体体现。叙事诗的创作绝不是平铺直叙事件,而是“于事得景”,通过物象来表现事件。艾青在评论杜甫《石壕吏》一诗时说:如果“把所有的韵脚删去,也可以讥之为‘散文’。”(艾青:《艾青谈诗》)这话不无道理,因为它不是通过物象来表现事件,而是平铺直叙事件,什么“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根本不符“于事得景”的原则。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诗,而是诗体散文。

    第三,“于情得景”,即用具体形象表现思想感情,这在创作上是特别难的。它是抒情诗的表现手法。例如,“身长翅膀吧脚生云,再回延安看母亲。”(贺敬之《回延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赠汪伦》)以此可见,抒情诗是“于情得景”——情寓于景,借景抒情;绝非是直接描写思想感情。这种抒情性是一切诗的基本元素。可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自由·爱情》一诗,却没有运用抒情诗的表现手法,而是直接描写思想感情。过去殷夫和孙用都曾翻译过这首诗,近年兴万生根据匈牙利原文将它译为:

    自由与爱情,我都为之倾心。

    为了爱情,我宁愿牺牲生命。

    为了自由,我宁愿牺牲爱情。

 

作品直接描写思想感情,连一点物象都没有,这能不能算诗呢?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最好先看一下孟子的散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这段话和前面所引的诗一样,都是表示为正义事业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所不同的是:前者是韵文,后者是散文;假设把后者改写成韵文,是否就是诗呢?也不是,而是诗体格言。

    意象和物象不同,古人称意象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它打破了物象那种借景抒情、白描景物的手法,融主体与客体于一炉,广泛应用象征和通感,用有声有色的客观事物的形象来暗示启发微妙的内心世界。它由于以表现主观意识为主,因此意象中的客观事物的形象往往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形成极度夸张和变形的艺术效果。司空图在《与极浦书》中说:“戴容州云:‘诗家之景,如兰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谈哉。”(司空图:《与极浦书》)这里所说的“象外之象,景外之”,即指意象那种极度夸张和变形的艺术效果。它使诗中的内容透过一种具有象征与暗示作用的意象,触动读者的心弦,而引起读者广泛的联想或想象。即由吸取外部世界的具象,转化为对内心世界的发掘。犹如兰田日暖,良玉生烟,读者似乎隐隐约约地可以感觉到,但又无法具体来叙说。例如,李白《秋浦歌》十七首之一,“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是千百年来传唱不衰的名诗,其中“白发三千丈”,更是名诗中的名句,它以极度夸张和变形的意象手法,表现了李白那不同一般的愁情和愤懑。这“白发三千丈”便是“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严羽说得好,“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因此,对“白发三千丈”做任何坐实的解释,都未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别林斯基说:“诗歌的本质就在这一点上:给予无实体的概念以生动、感性的、美丽的形象。”(别林斯基:《杰尔查文作品集》)如果说物象是通过寓情于景、借景抒情,间接给无实体的概念以事物的形象,那么意象则是一种抽象艺术。虽然它是在物象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它是抽象艺术,所描写事物的方法与物象处在不同的层次上。具有物象所不具有的高度而又是变形的概括力。例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回答》)作者直接给“卑鄙”和“高尚”等无实体的概念以“通行证”和“墓志铭”等生动的形象,来调动读者的感知能力,产生联想或想象,使之具有折射生活的功能和艺术鉴赏的价值。意象是诗人在表现主观的假设,而不是在表现客观世界。这种非自然真实的描状非理性认识的宣泄,浸透了现实主义的血泪,具有物象所无法表现的概括力和逻辑的推论所无可比拟的艺术魅力。

    意象与物象相比,无论从创作的难度还是鉴赏的层次上,都略胜一筹。特别是所谓的表现更高层次的人类普遍感情的新诗潮的作品,意象更是诗歌腾飞的翅膀。但我们不能以此便忽视了物象,甚至认为它是旧的传统,应该抛弃。如果说意象是诗歌的翅膀,那么物象恰恰是诗歌的脚儿。譬如鸟儿,有没有翅膀的几维鸟和翅膀退化了的鸵鸟,却没有没脚儿的鸟儿。鸟儿没有脚就无法生存;诗歌抛弃了物象,也无足立地。可以说意象是物象的升华,绝非是物象的叛逆。例如,北岛的《黄昏:丁家滩》一诗,其意象的密度、意象的结构美和意象的含蓄美都很突出,但是将其中的“是她,抱着一束白玫瑰”的诗句单拿出来,便成了物象。

  有些新诗之所以缺乏读者,就是因为它抛弃了物象,过分强调个人内心的体验,甚至用一种精神贵族的优越感去写作,使作品让读者由欣赏变成了猜想,以神秘感受代替了审美感受。尽管它一时随着流行的时俗飞会起来,但只是过眼烟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有些人往往把意象和意境混为一谈,这是不对的。意境指的是一首诗作整体的艺术境界,意象指的是一首诗中具体单一的形象。例如,韩瀚的《重量》:

 

    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让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

    ——重量。

这首诗作在整体上无疑具有高深的意境,而其中"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这句诗,虽然是一个完整的意象,但却没有意境。因为它仅是这首诗作中具体单一的形象,不可能产生意境那种反映出诗作整体的艺术境界。

    物象和意象统称为诗歌的形象。由于诗歌是借助于形象来表达思想感情的,没有形象,就没有诗歌艺术。因此,那些既没有物象也没有意象的作品不是诗。例如,苏轼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严格地说:它就不是诗。别林斯基说:“诗人用形象来思考,他不证明真理,却显示真理。

”(别林斯基:《智慧的痛苦》)而《题西林壁》中,既没有物象,也没有意象,连一点形象

都没有,更不用说“用形象来思考”了。它不是“显示真理”,而是“证明真理”,用的是

逻辑推理。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是论点,“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是论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论证。这论点、论据和论证是论文的三要素。所以说它不是诗,而是诗体论文。但是绝不能以此便得出哲理诗不是诗的结论。别林斯基说得好:“诗人需要表现,而不是证明,——在艺术中,被表现的东西已经等于被证明了。”(别林斯基:《孟采里,歌德的批评家》)哲理诗恰是这样,其哲理是利用物象和意象来表现的,是通过物象和意象的客观属性同人的主观感受相联系而形成的,绝不是靠逻辑推理来证明的。例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等诗中将深切的生活感受融入物象和意象之中,借助于“离离原上草”等物象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等意象的客观属性,同人的主观感受相联系显示出深刻哲理的。

    诗歌要发展,而不断地创造新的物象和意象是诗歌发展的特点之一。有人说:第一个用鲜花比喻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用鲜花比喻美人的是庸才,第三个用鲜花比喻美人的是蠢才。当代女诗人甄秀荣写的《送别》诗中“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之所以能一下子便风靡诗坛,难道不正是因为她创造出了用“夕阳”比喻“红豆”的生动物象,从而言别人所不能言,却又是人人心中都存在着的欲吐不能的诗意的形象美吗?因此,优秀的诗人都是第一个用鲜花比喻美人的天才,他们成功的秘诀之一便是善于创造新的物象和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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