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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马路中间的断头台:女侠魂断

 飞云阁0811 2015-08-26

作者:高成

驱车绍兴城区,略感疲乏,忽见一石碑屹立于马路中央,远而望之,不甚高大,略显陈旧,这块石碑被盆盆鲜花锦簇,能够体会到当地人深深的敬意。来往车辆见之,皆避行。往石碑右处望去,有一牌坊,上书四字:“古轩亭口”。

为什么石碑会出现在马路中间?莫非有什么玄机?问了出租车司机,方才恍然大悟,他告诉我,那是鉴湖女侠秋瑾的纪念碑,遥想一百年前,浙皖起义失败,秋瑾就是被清廷官员压到这里砍头的,君不见石碑下,流淌着烈士的热血。人们为了纪念她,便在当年的刑场处树碑立像,永表怀念。对于秋瑾,中老年人不会陌生,年轻人就差点。初中高中的历史课本肯定会写她的英雄事迹,只是现在的中学里,很多学生读书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图名图财,高考结束便把学得东西尽数忘光。我虽知道秋瑾,但也未曾料到,会稽山下的温柔富贵乡,竟然会是一代女侠的故里。

秋瑾故居座落在塔山之下,乃是女侠最终居住之地,屋内陈设较为朴素,参观者也不是很多,比较寂静。秋瑾遇害时年仅三十岁,而立之年。如果现在的年轻人住在这个地方肯定呆不下去,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韩剧小说,有的是书籍、进步报刊,以及那密室里藏着的枪支弹药。

秋瑾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爸爸名叫秋寿南,是个举人,曾在台湾、厦门、郴州、桂阳等地任职,爷爷秋嘉禾也是满清官员。做为一个官家的大小姐,和贫苦人家比起来也算不错了,至少生活无忧,运气好的话,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应该问题不大,可秋瑾最终却走上了反抗道路,站到了父亲祖父所在阶层的对立面。

虽然出身还算可以,但秋瑾一直深受不合理制度的荼毒。八九岁的时候,父母莫名其妙地拿了块布缠在秋瑾脚上,还给了双小鞋,秋瑾不理解,忙问这是要做什么,母亲给她解释道,这是要缠足,女人的脚都应该是小脚,老祖宗传下来的。忍受着巨痛,可又无法反抗。稍长,父母看她也老大不小了,就给说了门亲事,嫁给湖南的王廷钧。王家特别有钱,王父曾经给曾文正公当过账房先生,发了财,家里有一批产业,富甲一方。秋家看中了这点,官商结合,把女儿嫁过去,不就既富且贵了嘛。

可这是场包办婚姻,秋瑾非但没和王廷均谈过恋爱,就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反抗?最终只能接受远嫁湖南的命运。结婚那年,秋瑾十九岁,丈夫十七岁。相处了一段时间,可算明白了,王廷均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天天游手好闲、纵情声色犬马,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提着鸟笼坐茶馆,下午睡大觉,晚上跟基友一起流连于青楼妓馆,小日子别提多滋润了。秋瑾经常被晾在一边,抱怨着不幸福的婚姻,从小就富有反抗精神的她怎能满意!《马关条约》签订,秋瑾劝告丈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廷均直接回了句:“朝廷只知割地赔款,委曲求全,我们这些匹夫有个屁责!”双方思想完全相反,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却羁绊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可以一妻多妾,而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心如古井,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连个改嫁都要被腐儒骂来骂去。社会上歧视女性,女人没有地位,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受尽欺凌,不能实现人生抱负。

如果秋瑾出生的更早些,恐怕也就是沉默的大多数,我们八成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奇女子,然而时代给了她机会。婚后几年,孩子出来了,丈夫王廷均花钱买了个官,当上了户部郎中,是个没有实权的京官。他带着秋瑾到北京上任去了,没办法,土豪就是有钱,穷屌们想当官还得挑灯夜战呢。在帝都,秋瑾接触了许多进步报刊,思想也发生了变化。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侵华,秋瑾被迫跟着丈夫南下避难,祸不单行,父亲也在辛丑年病故,这样一来,她在王家的地位就下降了,娘家已经败落,无法提供更多支持。

联军撤退后,王廷均带着秋瑾回京复职,然而秋瑾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赴日留学。甲午战争以来,特别是清廷开始新政之后,赴日留学人数越来越多,当时的人们对日本的印象还不错,视为中国效仿的榜样。消息传开,丈夫当然是极力阻拦了,但秋瑾铁了心要去。此时的日本已经变成了革命党的大本营,大部分留学生对清廷不满,秋瑾结识了孙中山、陈天华、陶成章等革命人士,还加入了同盟会,立志反清,同时还发表文章,号召妇女解放。这时人们发现,秋瑾一介女流,却改穿男装,把鞋子换成了皮鞋,那片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早就被它扔到垃圾桶了,她的腰间还多了把明晃晃的倭刀,完全一副女侠模样。秋瑾是一个女强人,胆子特别大,经常当众发表演说,不畏强权,同学都很敬佩她。

随着革命的风起云涌,清政府也注意到了日本的情况,可又鞭长莫及,所以和日本政府交涉,准备出台《取缔清国留学生规则》,禁止中国留学生集会结社,进行革命活动,来往的书信还要受到检查,必须遵守清帝国的法律。留学生们大为不满,组织抗议,陈天华甚至还投海自尽,秋瑾号召所有留学生集体回国,但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最终《取缔规则》没有实施,但秋瑾依然说到做到,愤而归国。

轮船由日本抵达上海,距沪不远的萍乡、浏阳、醴泉,一场起义正在进行。回到家乡后的秋瑾与同乡徐锡麟准备起事,响应萍浏醴起义。先前徐锡麟经人介绍,得到安徽巡抚恩铭的信任,被委派管理安徽警备学堂,秋瑾则管理了大通学堂。清政府鼓励办学,革命党就利用办学为幌子,暗中培养革命人才,训练部下。为了麻痹清政府,秋瑾特意去拜会了绍兴知府贵福,请他到学堂出席开学典礼,并发表讲话,贵福听后欣然规往,还给学堂送了副对联“竞争世界,雄冠全球”,正好是秋瑾别号“竞雄”拆开后的组合。

经过一番准备,秋瑾争取到了这些人参加起义:会党、新军、学生,计划是这样的:先在金华、处州起义,吸引清政府由杭州派兵镇压,等清军都出城了,绍兴的义军便趁虚而入,偷袭杭州,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与此同时,安徽的徐锡麟也举事,拿下安庆,然后双方会和攻取南京,这样的话,江苏、安徽、浙江三省便可收入囊中了!盘算的很好,但只要一看到部队的组成,便可知起义实在是难以成功,会党的组织纪律性不强,战斗力也弱,策反新军容易被发觉,学生数量少,也缺乏战斗力,而且枪支弹药都不充足,部队人员难以得到补充,最终就算有所成就恐怕也会受制于人,后来的辛亥革命不就是如此吗?要在中国成大事,搞一场彻底的变革,必须依靠占绝大多数的农民,光依靠留洋的精英不行,光依靠新出现的团体也不行,人太少,国家太大。

果然,还没起义,计划就暴露了,部分会党分子叛变,甚至还有的会党私自与清军交火,引起官府的警惕。一日,安徽巡抚恩铭把徐锡麟叫来,告诉他有一个会党成员向官府举报,说安庆官场混进了一个革命党,徐锡麟听后一惊,幸好没有透露姓名,否则自己就暴露了,他故作镇定,向恩铭保证,一定把这个“反革命”分子揪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徐锡麟决定提前举事,他邀请恩铭参加警备学堂的毕业典礼,伺机枪杀了恩铭,由于势单力孤,徐锡麟也被俘遇害。

看了上海那边的报纸,闻知安徽的事情,秋瑾心如刀割,她无法忍受同志的惨死,拿着报纸在内室哭泣,不吃不喝,也不发布命令。金华那边的义军已被剿杀,其他地方的义军也被破坏殆尽。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大通学堂,徐锡麟的弟弟在审讯中供出了秋瑾,不时还有他人告密。许多人劝秋瑾赶快逃跑,到上海租界内暂避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革命来日方长。可秋瑾拒绝了,她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同时,彻夜烧毁革命机要文件。

杭州派来的清军终于到了,有人报告:绍兴知府贵福和山阴、会稽的知县一起率兵来拿秋瑾,此时学堂里还有三十几人,他们做最后一次努力,请求秋瑾赶快从后门逃跑,秋瑾已报必死之心,没有撤离,只是让其他人走,等到清兵赶来,学堂里只剩下八个人。

清军猛攻学堂正门,一时枪声凌乱,有数位清军被打死,也有两位学生牺牲,会稽知县听到枪声,吓得赶快躲进乌篷船避险,由于敌人数量太多,秋瑾等六人最终被团团包围,以致集体被俘。秋瑾的双手被反绑,一个士兵在后面推着她走,还有些在周围跟着,全都端着上刺刀的枪,向府衙走去。

当晚,绍兴知府贵福升堂审问秋瑾,要求她供出革命党的名单,组织情况。秋瑾临危不惧,只是说全都是一人所为。贵福又换了个问题,问是否与徐锡麟结识,秋瑾说曾经结识。贵福一听很高兴,看来肯说了,又问还和哪些人往来。秋瑾灵机一动,说贵福也去过大同学堂,还给她送过对联,贵福一听不妙,赶紧退堂。

第二天,审讯人员换成了山阴知县李钟岳,可问来问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索性就给了秋瑾一纸一笔,让秋瑾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出来。秋瑾沉思片刻,忽然提笔,写下人生最后七字:

秋风秋雨愁煞人

严刑拷打依然撬不开秋瑾的嘴,清廷官员明白了,秋瑾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为了防止革命党营救秋瑾,他们草草结案,伪造口供,痛下杀手。农历六月初六凌晨,天还没亮,秋瑾便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望去,烛火通明,一队队士兵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她明白过来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秋瑾大喊着,要求和山阴知县李钟岳见面,提出了三个要求:一、写信给亲友告别;二、临行前不得脱衣带;三、不要把首级示众。李钟岳拒绝了第一条,同意了后面两条。秋瑾带着脚镣,被清兵推着向轩亭口刑场走去,那里是闹市区,相当于北京的菜市口,封建统治者为了震摄人民,常常当众处决犯人。在牢房灯火的照耀下,秋瑾的身影渐行渐远......

就义前四个月,秋瑾曾与挚友徐自华共游杭州,两人指点江山,伤怀往事,行至岳王庙,为之动容,久久不愿离去。徐自华问秋瑾:“你是否希望死后也葬在西湖边?”秋瑾感叹地回答:“如果死后真能埋骨于此,那可是福分太大了。”自古以来,西湖边有埋葬的忠烈之士的传统,精忠报国的岳飞,要留清白在人间在人间的于谦,以及成仁万世毕的张煌言。秋瑾的墓地命途多舛、一迁再迁,人们都不会预料到,墓地竟然迁了十次之多,其中有一次是被御史常徽告发,清政府下令平坟,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还是好的,如今的秋瑾墓就座落在西湖畔,符合烈士的遗愿。

秋瑾死后四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终被推翻,帝制结束了,可女权运动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国长年重男轻女,传统农业社会里,耕战是社会一等一的大事,繁重的农活,高强度的战争只有男人可以胜任,女性能做的就显得次要了些,地位便因此一落千丈。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工业革命的进行,人们越来越发现出了女性的价值,她们在一些职业确实更有优势。类似情况的还有文科和理科之间,几十年前一穷二白的时候,人们往往重理轻文,这从双方学生的人数上就可以看出,但随着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文科的价值逐步被人们认可。虽然女性的地位有了较大提高,但社会上歧视女性的事件依然发生,男女事实上的平等依然任重道远,每次要抗争时,人们便会想到百年前的先驱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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