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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之用药,如使少林棍

 徐建峰医师 2015-09-10

前几天,在中医微信群里,有老师发起温病和伤寒门派的讨论。

其实这个话题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吧?还没结果呢。不奇怪,在摄影的论坛,尼康和佳能的粉丝也经常打架,汽车论坛,德系和日系的车友难免互掐。


我是一个记录片工作者,一生的训练就是尽量去做一个客观的观察者。所以我理解生活中间永远存在两种人:观察者和表达者。观察者没有固定的立场和焦点,用一颗温暖不带偏见的心看世界,他们的胸怀广阔包容。而表达者,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说自己想说的。


李辛医生应该是一个温和的观察者吧?他没有参与伤寒和温病学说孰是孰非的讨论,只是安安静静扔了一首小诗在群里:


“人生不过百年,难抵气运半点,局处病种所限,各自阐发己见,寒热本是外相,气机神机化显,辩证论治体系,不同工具自选,拔刺穿针引线,误用榔斧火钳,寒温厚薄刚柔,当合病机气血,全在医家贯通,工具多多益善,运用存乎一心,深研古书实践。”


“伤寒温病是一体的,治疗方案治疗手段,是根据病人的体质和病情来定,该用什么用什么,不必拘泥。寻求古训,博采众长,才是大道”。

在李辛医生看来:中药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其实有一条很清晰的线。就是根据药物的性质、气味,比如是寒性的还是温性的,酸的还是辛的,比较厚重的还是清淡的,来判断它走的是哪个方向,是开还是阖,升还是降,并以此来考量配合使用其它的药,以决定最后整个方子的方向、作用范围、作用深浅。这是我们要学习经典本草的主要方向。这个部分,叫药势或者药象。

关于本草的经典认识,从《黄帝内经》开始,到张仲景的《伤寒论》,那是汉代;然后到唐代的孙思邈,然后李东垣,李东垣的师父张元素,那个是宋金元时期;再到明代,明代有李时珍、薛己;还有清代吴鞠通的《温病条辨》,这是一条主线。

学习了这些关于药势、药象、药性的经典,我们会比较容易看懂各种流派和学说的区别与长处,避免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认识......


李辛兄说,关于伤寒和温病的派别的执着,自己也都曾经执着过迷失过,直到遇见一位叫做宋祚民的老中医。记得当时宋老笑对李辛:“汝之用药,如使少林棍,打中有神效,不中则伤人”。

下面的一篇文字,转载自李辛老师的qq空间,应该能够更充分解读李辛医生的那首小诗。




《宋祚民老师学术思想的学习与实践》

——李辛

本文系《宋祚民先生行医72周年学术研讨会》发言稿,已收入《颂橘草堂医汇》,将于近年出版。

宋祚民先生,国家级名老中医,1944年毕业于北平国医学院,师从北京“四大名医”之孔伯华先生。

余大学至遇见宋老前的十年中,临证偏于东垣与仲景诸法,用药以“温阳、温中、温通、行风气”为多,于体质、病情相对单纯的病患,方效尚好,唯在神气敏感、体质虚弱,尤其内有湿热、郁滞,或气机不畅,甚至气机逆乱的病证,常常出现初期有效,后续难以深入的困境。

余亦常引用东垣以行风气药,如荆防柴羌独,佐以石膏、黄连、黄柏,以开畅气机,清化湿热之法,时觉药性过重,于体质敏感、气血纤弱者,常有过或不及,难以权衡。常常思考,用药如何能深入细密,以施与此类病患。

1997年初,余在北京炎黄国医馆创建时,得谒宋老,2000至2002年底,有幸每周两次伺诊抄方,余尝以此惑请教宋老,宋老笑对“汝之用药,如使少林棍,打中有神效,不中则伤人”。

余闻之如梦醒,渐渐体悟老师以忍冬藤、批把叶、芦茅根、桑白皮、地骨皮、公英、连翘、苏叶、苏梗、佩兰,生谷芽、生麦芽、莲子、藕节,肉苁蓉,菟丝子等清轻柔润之品的用意。

学生于2004年正式拜入尊师门下,得大裨益。临床实践应用十年,多有体会,今不揣鄙陋,参杂己见,点滴汇之,以为共享。


一. 药有刚柔之别,以合人体体质、气机、病机之异。

刚柔者,清代医家石寿棠《医原用药大要论》有云:“《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草木虽微,其气味有阴阳之分,体质有刚柔之别,一物一太极也。古人论药性,多言气味,少言体质。盖以地之刚柔,即天之阴阳所化,言阴阳而刚柔即在其中”。指出用药处方要注意体质刚柔与药物气味相合。

药物的气味厚薄,是调整刚柔的关键。《阴阳应象大论》云:“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壮火之气衰,少火之气壮,壮火食气,气食少火,壮火散气,少火生气。”

气过厚,则发热,容易壮火食气;味过厚,则归于形,多致泄泻,如东垣所谓“直入肠府”,不仅容易伤中气,而且影响升降之气机。


宋师所述之“柔”药,多指调补中下二焦之品。

气多以平或平凉,或微温、微寒,味多甘平或微苦微辛,气多平和,味多甘缓。处方总以平补,润补或凉补为主,不燥不火,不粘不滞,补益之中,寓流通气机之意。临证中,此法常用于中下二焦虚弱之质。

07年,余尝接治一六旬老妇,本为轻度胃溃疡,被误切三分之一胃,又因体质虚弱,伤口愈合不良,每月胃镜一次,至今已历八月,共六次胃镜,因每次胃镜诊断结果均告知伤口未合,导致精神极为紧张,多方转诊。

医多补益气血、运化中焦,如党参、当归、白术、枳壳、半夏诸品,且剂重味杂,服之不惟无效,且胃痛心慌加重,体质、脉象、面色现极虚弱之象,每日仅可进少量流质,此为药之气味过厚之过也。

余以宋师清补脾胃以复生机之法,方以生谷麦芽、太子参、生甘草、茯苓、莲肉、炮姜、五味子,佐以小剂生芪、砂仁。服用当日,老妇即觉胃中安和;五日后胃纳渐开;一月后,胃气渐强,酌加炒白术、肉苁蓉、巴戟天、白人参须小量,以助化源,生气通达;三月后,体重渐丰,再入当归、厚朴类行血通肠胃之品。后胃镜复查,愈合良好。此药之刚柔效用之验也。


盖虚弱之体,非柔药不能化,故非此不能斡转气机。

盖气机一转,升降开阖自复,三焦之湿热淤血郁滞亦易流行外出。此法中正平柔,不似姜附苍术寇仁木香当归之气厚燥热而易升阳动火,亦避免了生熟二地龟板阿胶之粘滞,不过度扰动人体本来之生机、气机。对于脾胃虚弱不运和元气虚弱,三焦气机不行者尤为适宜。


宋老所常述调补中下焦之柔药如下:

(一)、“生谷芽、生麦芽、莲子、藕节、生甘草、太子参、白扁豆、薏苡仁”之属,此中焦脾胃之柔药。

临证时,诸体质虚弱,或胃弱不运而兼郁火,或兼湿者,若投以炒白术、苍术、黄芪、党参,有助热难化之症,柔药宜之。

(二)、“山药、莲须、芡实、桑葚、肉苁蓉、菟丝子、生杜仲、巴戟天、何首乌、山萸肉”之属,此下焦肝肾之柔药,较之“生地、熟地”,无粘滞之弊,较之“仙茅、狗脊”无燥热之偏。

当今之人,嗜食肥甘,辛辣烟酒,四体不勤,神思过用,泄散于外,故多见湿热毒内郁,而元气精血亏损,中气虚滞不运。

此类体质,如补之以气厚之品,常热生燥起,补之以味厚之品,则碍滞而难化。临证中,如用“八味、六味、左归、右归、生熟地、枸杞、仙茅、狗脊、龟板、鹿胶”运化不及者,可选用以上诸品。


二 轻可去实,用药贵在流通。

宋师早年深研温病学说,曾言:温病用药,贵在轻灵流动,轻可去实。

药有轻重之说,如《本草纲目.序例》,徐之才曰“药有宣通、补泻、轻重、涩滑、燥湿十种,是药之大经。”又曰“轻可去实”,时珍曰“轻可去闭”。从正曰“《内经》所谓轻而扬之也”。

所谓轻者,不仅指全方剂量之轻,亦气轻味薄之意。《阴阳应象大论》所谓“味薄则通。气薄则发泄”。此法多用于气机壅滞之证。

宋老为儿科大家,幼儿脏腑脆弱,气机轻灵,神气敏感,临证之时,辨证准确固为安全、取效之前提。然药之选配,剂量之酌,亦不可忽视。


2010年,余曾诊治一出生五十余日,发热、输液三十日之患儿。医院诊为“上呼吸道感染”,无法控制病情,曾延中医治疗,亦多清热解毒、疏风散表、消食和胃之品,而不效。

当时患儿每日发热3-5小时,汗出则退,反复发作,舌淡苔浮腻,面色淡黄,尚有红晕,面部皮肤略浮肿,不欲饮食,大便尚可。此输液太过,水气停滞之过。

此患儿体质尚强,先发热之时,因予输液,致寒湿固阻气机,郁而化热,致气机运转失度,其发热往复之象,乃正气回复,起而抗争,此正气未败之象。


然因其雏龄体弱之质,湿热阳郁之病机,前医多以“小柴胡汤”或“参苏饮”,“荆防败毒散”,多辛甘温热之气强,助热而发散太过;以银翘芩连加枳实杏仁半夏之属,药杂剂重而味厚不宜。此剂量气味过重之弊。

乃取平柔补中,轻灵流动之品,淡竹叶、竹茹,炒白术、白茯苓、苡仁、砂仁、车前草、太子参,一剂而热退,三剂热势已停,后以四君子加莲子、乌梅、苡仁、木香调理两周而全愈。


此案所用“轻可去实”之法,不似姜附荆防柴羌独之气候燥热燥热而易升阳动火,亦避免了连柏芩军之苦寒滞碍气机,伤败中焦之弊。

此法不惟用在外感温热诸病,亦通用于内科诸多病症,如肝病,心脏病,强直性脊柱炎,高血脂,高尿酸,糖尿病患者中,体质壅实而瘀热在内,气机郁滞而表里不畅,脉络淤滞者。

邪正交争于上者,多以忍冬藤、枇杷叶、桑白皮、地骨皮、公英、苏叶、苏梗、荷叶、竹叶、车前草子、薄荷、桑叶、佩兰、连翘、芦根之属,以轻开上焦,疏透气机,引热外出。

郁之于中焦气分者,以佛手、香橼、砂仁、陈皮、白蔻、苡仁、厚朴、竹茹之属,以柔正中焦,复其升降,引气下行。

临证中,如以“木香砂仁,干姜茱萸,补中益气,平胃,藿香正气”之类欲补中运中而不达者,甚或气逆火盛,烦躁发热者,可以此“轻可去实”法一试。

停之于下者,多以泽兰、王不留行、水红花子、水蛭、三七、槟榔、红花、桃仁、萹蓄、瞿麦、赤小豆、白茅根、大小蓟、茜草、蒲黄、丹参、紫草、侧柏。


2008年,曾接治一肝癌化疗后患者,原为政工干部,此金气太过之职,又家事不和,婆媳不睦,多年无交流舒展,气机郁而不发,且常年缺乏运动。盖运动者,通行气血,舒运经络,畅达木气之法也。

其人之脉弦急而劲,面颊赤红隐隐,口中气热而臭,大便不畅,行坐之态拘紧,常觉右肋下紧掣时痛,纳少,胃时隐痛,反酸多年,舌赤红,苔薄腻而少津液,舌下青筋瘀黑,性急而时头痛,寐差且神不定。此阳气闭郁之证。

治之以宋老所授之柔肝、通阳、通络、化湿之法。

以桑叶、桑枝、竹叶、忍冬藤、蒲公英、菊花、芦根之属,以通达上焦之阳气。

以苡仁、蔻仁、砂仁、厚朴、陈皮、枳壳、枳实、花粉、生谷芽、乌梅、内金、佛手之属,以运化脾胃,通达中焦之阳气。

以生牡蛎、珍珠母,紫石英,水红花子、鳖甲、红花、地龙、泽兰、生蒲黄、三七粉、丹参、仙鹤草、紫草、旱莲草、茜草、赤小豆之属,通达下焦血分之淤阻。

以上诸药,顺势合度,斟酌用之,前后调理两年,至今患者健在。

此“轻可去实、贵在流通”之法,不仅适用于外感,亦可通行于内科诸证。


盖当今之时,人多困伤于现代生活方式:五脏精气亏虚于内,湿热食痰壅困于肠腑之中,其外者,表气不畅而有郁闭,在内者,多血分瘀滞,气机郁滞,精虚气弱而邪阻神浮,此类体质,不再适宜辛香温燥以动气血,苦寒败中贻害生机;更不适合长期重剂使用大辛大热、大苦大寒之气味皆厚之物。

轻可去实、轻灵流通之法,具体遣方用药,还是要根据当时患者的状态加以选择调节。这些看似轻柔的药容易被医家忽视,甚至有片面观点,认为温病学派之药,都属轻描淡写之剂,只可治疗外感温热,与内科诸证无力,这是一个偏见,在认识宋老之前,我曾犯此病。


三 通阳不在温

宋老尝言:“通者,行也,阳者,气也,三焦者,元气通行之府也”,通阳,即通达三焦之气机。

宋老认为:“通阳与回阳、温阳有本质的不同。回阳者,阳气之衰竭,故曰“回阳救逆”。温阳者,用于阳气不足,失于温熙也。”

通阳之法,多以“辛平、甘平,辛凉,味苦微辛”之品。用于正虚邪阻所致之阳气闭郁之证,非阳虚、阳亡之虚证、寒证、危证,故在避免使用温热药的情况下,运用通阳之法,使阴阳顺通,三焦气机流通无碍。

如芦根、生姜皮、忍冬藤、佩兰叶、防风、荆芥、石菖蒲诸品,乃通行上焦,兼通心肺之药。

枳壳、佛手、陈皮、藿香、蔻仁、砂仁、厚朴、薏仁、茯苓皮,中运脾土,通达四末。

白茅根、赤小豆、路路通、通草、滑石、竹叶,下施肾气,淡渗通利,是为下焦通阳之物”。

总以运行三焦气化,气行则阳通,阳通则邪达。

通常之通阳行气的药物,性味多偏于辛香、温燥、走窜之品,如麻、附、细、羌、吴萸、生姜之属。对于体质、病机偏寒闭者,多可应用。


然现代人之体质多虚多郁,病机多挟热挟湿,虚实并存,湿热相杂之证,如用上药,常有助热伤阴,通行发散太过之弊。

尝治数十例儿童过敏、湿疹、皮炎诸证,此阳气与湿热寒邪夹杂,而闭阻于肌肤、皮毛,多兼中焦湿热食滞之证,如以羌、防、荆、桂之属开宣表气,多易致病情加重。乃以忍冬藤、桑叶、桑皮、茜草、菊花、芦根之属,轻开上焦,配以谷芽、苡仁、花粉、乌梅、茯苓以柔运中焦,皆取效有验。

上述之“柔药”“轻可去实”“通阳”三法,为笔者跟随宋师学习体会最深,受益最大者。


三法看似各有所别,其本一也。总以微苦、微辛、甘、淡、平,微温或微凉之药,通行气机之为大旨,气机一转,淤阻邪浊自然随汗便而出,此法中正平和,不动气血,不伤正气、阴液,药轻味淡而疗效确然。

读者如欲深思者,当从“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开阖走守、刚柔、轻重、缓急”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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