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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秋自曝小说创作三大秘诀

 红豆居士 2015-09-14
1921年在《小时报》上发表了98则《我之小说观》——
李涵秋自曝小说创作三大秘诀
“以我笔端之言”
写出“人人心中之所欲言”“腾挪敷佐法”
处处是闲言语,而实非闲言语“倒卷水晶帘法”
若棋子信手撮置,为我所用

    李涵秋题赠听秋仁兄扇面

    自1921年11月5日至1922年3月22日,李涵秋在《小时报》上发表了98则题名为《我之小说观》而实为创作经验谈的短论。李涵秋在这些文章中谈自己如何从阅读唱本、古典小说开始,以至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历程,谈他创作小说时如何布局、立意、遣词,不仅谈小说的作法,也谈创作的甘苦和小说类型的转型。这些资料的发掘与研究,不仅可以补正李涵秋生平创作中存在的若干史料问题,而且为解读李涵秋小说创作提供了一把钥匙。

    “以我笔端之言”

    写出“人人心中之所欲言”

    李涵秋从小就是小说迷,虽然在当时以八股文六韵诗为士人的正业,青少年时代的李涵秋凭着自己的兴趣和执著,深受中国古典小说的滋养,为他日后成为一代小说大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大量的阅读中,李涵秋总能对他所读的小说提出自己独到的批评与见解,为他日后“读”生活和创作小说常有别具一格的见解作了准备。《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布局之神妙与片段情节之精彩引他入胜。在阅读的过程中,他逐步认识到生动的人物形象、精巧的布局结构、生动的故事情节是调动读者阅读兴趣的关键,从而确立了小说必须“醰醰有味”的美学追求。青年时代的李涵秋还认识到阅读小说与自己的阅历颇有关联。他少年时代觉得《红楼梦》《水浒传》琐屑,不能引人入胜,但对宝玉的艳福,又为之神往;之所以全书尚不能使他为之钦服,日后他究其原因,是因为当时不“熟于社会之状态”,尚不“谙于儿女之情味”。进而在论及有些青年男女因读《红楼梦》“思慕成疾”的原因时,甚至猜度:“我则以为此等男女心中,必另有所谓艳如黛玉、美若怡红之情人,未能遂其所欲,于红楼偶有触发,疾与死则诚不免矣。”因此,他体悟到,生活阅历是阅读小说时产生强烈共鸣的重要条件。而他写小说也要“以我笔端之言”,写出“人人心中之所欲言”,才能达到使读者深感“醰醰有味”的艺术效果。

    李涵秋读得最多的是言情小说。《梁祝》及《安邦志》等言情故事不仅影响着他的恋爱观,而且对他日后的言情小说情节模式和人物形象塑造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虽然只有七八岁,但是他竟然能对《梁祝》这样的经典爱情故事发表自己的批评和见解,他说:“祝氏女郎太不自爱,似此呆鹅,何至与之商订婚约,且以身殉。”对“呆鹅”般的才子梁山伯居然得到才貌双全的佳人祝英台许婚殉身情节不满,进而影响到他日后笔下男主人公的形象,如云麟(《广陵潮》)、冯阿祥(《侠凤奇缘》)、林赛姑(《战地莺花录》)不仅才貌出众,而且知情识趣、风流倜傥,绝非“呆鹅”。《安邦志》中赵少卿的艳福,冯仙珠等诸美人的神韵储满了李涵秋“方寸的小心坎”,影响了他日后小说创作的情节模式与人物塑造。云麟、林赛姑、鲍秋坪等才子身边美人环绕,左拥右抱,都是赵少卿的后身;红珠、淑仪、金娉娉、凤琴等佳人则有冯仙珠的影子。更重要的是《安邦志》《天雨花》等弹词小说中女扮男装的套路也给李涵秋日后的小说提供了镜鉴,《战地莺花录》中的主线之一就是林赛姑如何从男扮女装的娇小姐回归到壮士英雄的过程。此外,《雌蝶影》《活现形》等小说中均有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情节。

    由于长期与书中的才子佳人“周旋既久”,18岁乃有私眷媚香事。贡少芹在《涵秋轶事》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十二三岁的李涵秋读《红楼梦》后,觉“宝玉性情与己甚合,自况宝玉是我前身”,告知邻家女宝黛情事,彼此竟以宝哥哥林妹妹相称。可见,这些言情小说竟成了他爱情的启蒙课本,从而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收获了小说创作的第一枚果实——《双花记》。

    “倒卷水晶帘法”

    若棋子信手撮置,为我所用

    《双花记》是李涵秋的处女作,但他深知自己在驾驭长篇小说的结构和命意方面存在缺陷。由于《双花记》结构的不尽如人意,使得李涵秋在创作中特别重视小说布局的设计。他认为布局并不难,就是“起承转合”,把事情的“由来”、“措置”、“归束”叙述清楚,不能“东扯西扯,左支右绌,即费我千百言,而人亦终莫得解”,这是布局的基本要求。但是往往犯两大弊病:一是“以诗起以诗结”、“以梦起,以梦结”的有名无实的形式主义陈腐套路。二是“一鼓作气,乃未几再衰三竭,入后遂成强弩之末”的虎头蛇尾的通病。

    汲取前人小说布局结构的教训,作为围棋高手的李涵秋既不走形式主义的套路,也不走从前往后布局的虎头蛇尾的下坡路,而是另辟蹊径,从对弈布局之道中悟出自己的小说布局之正路:“他人之作长篇小说也,或由始而贯之于终,鄙人之作长篇小说也,乃由后而溯其既往,何以故?由始而贯之于终者,手写一事,必预为后文地步,稍一不慎,则成两橛。由后而溯其既往者,若棋子然,信手撮置,初不及谋全局,然凡为吾所撮置之棋子,至是处处为我所用,偶有生发,决不另起炉灶,脉络条理,望去乃成一贯。斯道也,取径极巧,收效极巨。”

    即把故事和人物的结局先安排好,把命意设计好,写作过程中,以后面的结局为根据写前面的事,有如倒卷水晶帘一般,所以又称为“倒卷水晶帘法”。因为有了结局的规制,人物、情节即便任意穿插藏闪,也能“由分而合,由散而整,由枝枝节节而归于一本”,只要运用得当,达到“神乎其技者”,就能“又不必规规于迹象,仅有望去使人惝恍莫测,支离破碎,至于精神脉络,仍属一丝不走”,有如“群山万壑赴荆门”一般。作为民初最当红的长篇小说家,李涵秋常常一天要续稿三四种长篇,但是他却能做到“长篇之长,无论长至何度,首尾均能衔接,而又能放处放得极长,收处又收得极紧”,而且丝毫不乱,足见“倒卷水晶帘法”的功效之巨。这种布局法的创造,除了归功于棋道外,更多的得益于李涵秋对侦探小说结构模式的借鉴。

    李涵秋的“倒卷水晶帘”的布局法自有其特点,主要是以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结局为核心推导前面的故事情节,将市井乡土风情、时代风云变幻作为故事背景纳入小说之中,将重大历史事件作为达成此结局的推动力。言情故事从闺房家庭的狭小空间走向更为广阔的社会空间,与历史风云融会,又扩大了言情小说的表现深度和广度,从而推动了言情与社会的联姻,为社会言情小说的发展作出了独特的贡献,确立了李涵秋在通俗文学史上的地位。

    “腾挪敷佐法”

    处处是闲言语,而实非闲言语

    李涵秋的命意比我们一般意义上的主题更为广义,其命意既指全篇的中心主旨,也指每段每章甚至每句话的用意,即“世间无无意识之文字,文字优劣姑且勿论,凡其人笔所到处,皆其意所到也”。各种题材有各种题材的命意,但是确定如何命意有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原则:“以我笔端之所言,成为人人心中之所欲言。”唯其如此,才能“颠倒众生”。

    所谓腾挪,是指挪用和转换之意,而敷佐则辅助陈述。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善于“旁敲侧击”,却能“命中正鹄”。用李涵秋自己的话说就是“初无关于正意,然必以正意为焦点”,“看去处处是闲言语,而实非闲言语”。用侧面描写、虚实结合、正反对比等叙事手法,达到言在此有意在彼的效果,赋予语言以弦外之音,而具咀嚼的韵味。譬如《聊斋·巧娘》,书生傅廉天阉,夜遇鬼女巧娘,与巧娘同床而眠,不能成周公之礼,女悲啼,华姑来,见女涕零,惊讶地问道“合卺之夕,悲啼不伦;得勿怨郎君粗暴耶”。原来巧娘生前丈夫即是天阉,郁郁而终,如果“巧娘所遇之男子而非天阉,则此问必不作此语”,细细一品,这话是反话,不自主地将“焦点注射到天阉”。又如《西厢记》中张生遇到红娘,自报家门,“某年几何,某岁某月某日某时生,并不曾娶妻”,就常理而言,本来一见陌生女郎,自报年纪生辰,“可谓无聊极矣”,但是“因有‘并不曾娶妻’五字,而笔势遂觉飞舞跳跃”,“闲言语”变成了“非闲言语”。

    李涵秋的小说命意能妙趣横生,颠倒众生,还与他的生活规律和创作态度有关。李涵秋构思小说既娱人又自娱。李涵秋如是描述自己的创作生活的:“文字娱人,亦以自娱,苟不于烦恼中寻一乐境,则闭门著书,宁复有生趣耶?忆我居扬州,每日十二小时,除食息外,我以六小时莳花种竹、调鸟养鱼,三小时于园中散步,或出门访友闲话,伸纸濡墨,不过仅仅费一二小时耳,每小时能一千五百字,故担任说部虽多,曾不虞竭蹶,向不愿于灯下构一字一句,以时近午夜,则人之神志远不如日中之清澈也。”像种花养鸟一样,创作是李涵秋娱乐休闲方式之一。以此种心态著书,小说的命意自然趋于趣味化,虽然偶有插科打诨的嫌疑。与不夜城的上海相比,扬州的生活方式相对清净规律,为其提供了构思小说的从容、闲适和清醒,成为他小说高产和高质的重要条件之一。在这种环境下,李涵秋这样形容自己写作时的自信、愉悦与自得:“命意既定,搦管而下,如疾风骤雨”,“一卷既终,掷笔狂笑!”

    “加一倍写法”

    无字无句处,仿佛亲睹其人

    李涵秋曾用美人打扮来比喻人物塑造,“美人之为美”,须“加以粉饰”,才“则楚楚风致,愈使人增愉快之感”。经过高明的艺术手段进行刻画的人物形象“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各人有各人的口吻”,使读者能在“无字无句处仿佛亲睹其人”,随着人物的命运起伏“忽而怒,忽而笑,忽而哭,忽而怒发冲冠,忽而回肠荡气”。李涵秋提出了自己的人物塑造法:“人之性情容止,若平平写法,依旧未足动人心目,其足动人心目者,必须加一倍写法,使得言有声有色。”

    “加一倍写法”的提法并非李涵秋首创,张竹坡在《金瓶梅·读法》中说:“文章有加一倍写法,此书则善于加倍写也。”张竹坡所谓“加一倍写法”指的是背面傅粉法,从多侧面的相关描写,来强化须浓墨重彩着笔的情节,乃重笔轻写。而李涵秋则是继承并深化了“加一倍写法”。他突破了单一的重笔轻写的艺术层面的规定,而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达成“加一倍写法”的写作路数。他认为,首先必须善于观察日常生活,在生活中观察人物的类型特征。“泼妇骂街,醉汉寻衅,车夫争路,菜佣估价”,“清客取媚,细崽工颦”,都是存储人物形象的绝好材料。其次,选取人物类型最具典型的个性特点作为书写的着力点。“譬如我描摹一清客,若此清客犹未尽丧其羞恶之心,则吾书必不取,何者,羞恶之心者,为清客所必不许有。”再次,在同类型的所有人物原型中选取最鲜明的一点进行拼贴,合成一个该类型个性最集中的典型人物。李涵秋很形象地比喻这个过程:“我化身为蝴蝶,只须得其一枝一叶,一须一蒂,一蕊一瓣”,安插布置,“则自然而然,色香俱活”。这就和鲁迅写人物时的经验谈一样。因为人物塑造太逼真被人误认为影射,以致李涵秋遇到了朋友的交恶与匿名的恐吓,这个遭遇也与鲁迅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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