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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西晋 2.石崇：此生不差钱 公元273年（西晋泰始九年），历任魏晋两朝的元老——司徒石苞进入了弥留状态。躺在病榻上的他，无论是药汁抑或米汤，已经一律喝不下去了。 双眼通红的夫人知道家中的顶梁柱即将倒下，她带着孩子们跪倒在床前，低头聆听着石苞的遗言。在最后一丝生命力的刺激下，石苞把家里的财产按照不同比例分割给了前面四个孩子，但唯独没有提起幼子石崇的小名。 “老爷，齐奴呢？齐奴有什么？”夫人急迫地问道。 石苞的眼神已经涣散，他靠在枕头上，指了指姿容秀美、垂泪抽泣的石崇，脸上浮起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微笑：“这孩子虽然还小，以后一定能挣钱（此儿虽小，后自能得）。”说完，溘然长逝。 回顾石苞的一生，堪称是草根起家的励志典范。他年轻时在长安是个打铁匠，打出不少锋利的兵刃，恰逢乱世，武器商人也同军政要员们有相当的接触。不知道是他命中注定，还是有意而为，石苞居然被司马懿赏识，并从此走上了仕途，历经两代，立下了赫赫战功，最后以大司马的身份病死任上，也算达到政治生涯的顶峰。 石苞去世以后，西晋首任最高领导——晋武帝司马炎，亲自主持了追悼仪式，并把灵柩送到长安城门外，让石苞极尽哀荣，不愧人臣典范。 顺便说一句，石苞自己并不在乎所谓哀荣，风流一世的他，在临死前似乎大彻大悟，留下了书面遗嘱，坚决反对搞奢华的葬礼，坚持用朴素的服装和仪式来举行仪式。 石苞终究是死了，但在他的父荫之下，几个儿子人生路程的起点还算不错。但真正能在历史上流名千载的，还是那个幼子石崇。 石崇，字季伦，因为出生在青州，所以小名叫齐奴。看起来，他似乎遗传父亲的基因更加明显，从小就机智善谋、英勇果断，完全颠覆了人们心中“官二代”的形象。 特别值得一书的是，石崇从小就具备“致富”思想。 少年时期，他曾经和后来有名的大“叛贼”王敦一起进太学（国家研究院）参观，看到了悬挂的孔子弟子像。石崇大发感慨：“要是能跟他们一起去听孔子讲课，和他们也就没什么差别了吧！”王敦说道：“我不知道其他人跟你比怎么样，不过感觉子贡跟你蛮接近的。” 王敦干吗这么说？因为子贡可是孔子得意门生里日子过得最好的一个。这位先生不仅精通政治、善于雄辩，还能化理论为实践，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斩获千金，成了一方巨富。 作为朋友，王敦当然知道石崇喜欢钱，所以他拿出子贡做例子，石崇当然也没忘记表一表胸中壮志，于是慨然说道：“读书人应当既有名气又有家财，干吗一定要待在瓦罐口那么大的窗户后面？” 石崇这人生志向就相当明显了，让他选择的话，他肯定要子贡那样的千金，也不要颜回那样一瓢冷水、一篮子剩饭的物质贫穷、精神高贵的生活。 然而，在追求“名”的道路上，石崇走得并不算顺利。 他20多岁，历任修武县令、朝廷散骑郎，又到了地方担任城阳太守，接着在讨伐东吴孙皓的战争中立下功劳，封为安乡阳侯，但不久之后，他就因为疾病提出了辞职的要求。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看重“名”的石崇，会在青春气盛的时候因为“疾病原因”不干了？石崇家里妻妾成群，天天欢饮达旦，说自己有疾病，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其实，问题就出在伐吴战争后他的贪污索贿行为中。可以肯定的是，石崇一定因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而早早提出辞职，躲避可能袭来的政治风浪。 这样说并非作者在信口开河。 从三国鼎立直到魏晋，孙吴政权基本上秉持“不惹事、不闹事”的原则，很少主动挑起什么战事，因此孙氏家族才得以在江东积蓄了大量财宝，成了一块肥田。而石崇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块肥田，要知道，他可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人，属于“净身出户”、自力更生，赤手空拳打天下。 如果说伐吴之战后，石崇没有在这块肥田中捞到好处，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了。 有人会反驳说，按照《晋书》上的说法，石崇致富，是从他担任荆州刺史、抢劫过路客商、收取保护费开始的，但您没想到的是，这明显有时间逻辑上的错误——早在他赴任荆州之前，石崇就开始和晋武帝的大舅子斗富了！ 斗富的事情是这样来的—— 石崇辞职在家，顶着个黄门郎的虚职，开始享受他的美好生活。 当时，晋武帝的大舅叫王恺，算京都有钱的头号大人物，听说石崇家房屋华丽，妻妾成群，穿绫罗、戴美玉，有最好的私家乐队，有特级的私家厨师，心里难免生出恨意。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了暗地较劲。王恺家里用麦芽糖水涮锅，石崇家里用大白蜡烛当柴火烧，王恺用紫布做了四十里路边的屏风，石崇就用绸缎做了五十里。最后，王恺听说石崇家里有不少珊瑚树，便特意捧着从皇宫“赏赐”来的二尺珊瑚树，跑到石崇面前炫耀。 发生的事情让人意想不到，石崇用铁如意随手把珊瑚树敲了个稀烂——即使在崇尚疯疯癫癫的晋代，这种行动也太为过分——但还没等到王恺发飙，石崇已经让手下把家里六七株珊瑚树抬了出来，全都高三四尺，让王恺随便挑、随便选。 不用说，王恺脸色都绿了。 诸如此类的斗富故事经过不同版本的流传，弄得人人都在羡慕中还带有一丝仇恨，觉得石崇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腹便便的暴发户。 其实，事情并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石崇斗富，与其说是一种奢侈的浪费，不如说是一种快意的报复。可惜的是，他的报复错了方向，更可惜的是，他最终因为叛逆的脾气而冲昏头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说石崇的斗富是一种用金钱乃至生命进行的报复？其实，这还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个“名”在作祟。石崇如果此生真是个但求富家翁生活的花花公子，恐怕结果也不至于那么凄惨。 辞职之后，石崇并没有真心从政坛上消失，他始终念念不忘自己当年在太学中抒发的议论。 很快，梦想中重返政坛一举出名的机会到了，兄长石统因为得罪扶风王司马骏，结果不断获罪。石崇仗着自己写得一手好文章，上表为兄长鸣冤，在表中他说（兄长）“近为扶风王骏横所诬谤……飞笔重奏，劾案深文，累尘天听”，也就是直接点名批评身为皇亲国戚的司马骏不仅诬陷手下，还反复上书，耽误皇上的正常工作，简直罪不可赦。 这封上表中，石崇纵横笔墨、文风肆意，结果真的说服了英明之主晋武帝，亲自出马解决了矛盾纠纷，并重新安排石崇的工作问题，担任了朝廷的侍中。 看起来，这一次石崇是胜利了，然而正是这次上表，暴露了他性格中最大的稚嫩之处——自傲！ 石崇自以为有才，看不上魏晋那种清谈名士的放任旷达，总想做一番大事，闻名天下； 石崇又自以为有钱，看不上那帮朝廷中的那些高干子弟，不是跟他们比富，就是跟他们斗嘴。 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迎来人生的又一次低谷。 果然，晋武帝去世以后，晋惠帝继位，因为年幼，由杨太后和其父杨骏临朝听政。石崇还没观察好动静，就又急急忙忙干了一次上书的事情。 问题是，这次他玩砸了。 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基因突变，一向以盛产高智商野心家出名的司马家族，这次却迎来了著名的“痴呆”皇帝司马衷。终其一生，晋惠帝司马衷除了谥号有个“惠”之外，其智商表现都最多在及格线上徘徊，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他居然曾经提出过“论青蛙是公共财产还是私有财产”、“论饿死的老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粥”这些著名课题。 石崇主动给这样的皇帝上书也就罢了，而内容居然是直指把握朝政的杨骏，批评他的施政方法有三大错误。身为女儿的杨太后看见批评父亲的奏章，会有怎样的做法，也就不难推断了。 结果，一纸调令下来，石崇被贬到荆州当刺史，相对于在中央朝廷继续步步高升，这不亚于对其仕途的重大打击。 然而，石崇的脾气变本加厉，在荆州，他做了以下不可理喻的事情： 以刺史的身份，去抢劫过路的客商。 以士子的知识，却违反制度，把不祥动物鸩鸟送到长江以北。 被朝廷任命为大司农，却没有拿到正式调令就擅离职守…… 结果，在这一连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中，石崇再一次被免官。 不久之后，他又重新复出，负责镇守徐州旁边的下邳，结果，在任所又和徐州刺史饮酒过量、谩骂侮辱，结果再次被免掉官职。 （似乎是小说中张飞和吕布的情景再现，哈哈……） 这已经是石崇第三次免官了，他的心态早就发生了变化。 到了第四次出山以后，石崇已经彻底换了个人，他开始从自傲的极端走向极端的自卑，攀附上了当时大权在握的贾皇后之弟——贾谧。据说，贾谧的外祖母每次出行，石崇在路上看见她的车疾驰而过，都会下车到路边，在尘土中向着车队施礼鞠躬。 看来，石崇已经被整怕了，他打算给自己找个强硬的靠山，保住自己的万贯家财。问题是，这个靠山贾谧，除了文章写得出类拔萃，政治上也同样不成熟。他动起了谋害太子的心思，结果计划没安排好，反而为赵王司马伦所杀。 作为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石崇自然脱不了干系，人生中再一次被免官。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或许还有所转机，悲剧的是，石崇得罪了司马伦的手下孙秀。得罪的原因还是因为财产，石崇舍不得宝贝歌姬——绿珠，始终不肯把她献给垂涎美色的孙秀。 孙秀派人赤裸裸放话：“您博古通今，远近的事情都明白，如果不交出人，希望您三思。”石崇不为所动，继续说不，于是孙秀大怒，劝司马伦杀了石崇。 派去捉拿石崇的甲士来到酒席前，石崇把目光投向绿珠：“我今天是为你而获罪啊。”绿珠泪流满面，说：“我也会为君侯而死。”说毕跳楼身亡，成为了政治斗争中的不幸牺牲品。 但这只是死亡阴影的开始，石崇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不过是被流放，直到被拉到刑场，看见满门老小，他才叹气说：“这些奴才，是看上我的家产了（奴辈利吾家财）。” 捉他的士兵回答得倒也经典：“既然知道财富太多会招来祸害，怎么不早点散财消灾？” 石崇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了。刑场上，全家十五口，从母亲到兄长再到妻子儿女，全部被处以极刑。 巨富石崇，离开人世年仅52岁，财产全部归他人所有。 但石崇所掀起的奢华之风，并没有得到任何遏制，相反却更加疯狂地在腐蚀帝国官僚的意志。而在这糜烂的中层肌体上，还将兴起一股务虚之风，并让西晋帝国为之而彻底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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