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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节:走向澄明之境

 昵称14979747 2015-10-01

 

引子

回忆!

那比我美丽的东西的回忆,——我看见它,我看见它,并且就在此刻死去!

——尼采

 

哲学家一生的活动就是他的思想。思想是与永恒之物的对话。人去了,思想却存留着,它激发起新的思想。于是,就进入了永恒,进入了历史。

他,从冥冥中走来,又在冥冥中消去,所遗下的,是一串依稀难辨的足迹。

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同时禀受着大地的恩惠和天空的馈赠。天和地、光和暗,借他为战场,展开了一场真正的鏖战。

他,在一个没有诗的时代召唤诗人。在孤寂的痛苦中,迷惘、彷徨、流浪。

那飘逝的是永恒的,这就是他的悲剧。

   

一、步入哲学之门

 

智能只在于一件事,就是认识那善于驾驭一切的思想。

     -- 赫拉克利特

 

人生的路程中总有那幺几个关键性的点。这些点上的遭遇往往就决定了今后一生的命运。

一九零七年夏季的一个黄昏,在德国西南部巴登邦的一个名叫梅斯基尔西的小山村里,十八岁的中学生海德格尔从当地牧师柯?格吕伯那里偶尔地得到了一本小书。这本小书是四十年前奥地利哲学家布伦塔诺的博士论文,题目为《论《 “存在”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的多种含义》。这本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颇不起眼的小册子所提出的问题,却立即使得年轻的海德格尔着魔一般地迷上了,由此,便生发了本世纪以来最为激动人心的思想。

这个具有如此魔力的问题究竟是什幺呢?说来见笑,这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了。这个问题问的是:“存在是什幺?但是,这个看来似乎简单可笑的问题就真得那幺简单吗?

还是让我们先看一个例子吧。

我手上抓着一个“东西。这东西我既知其名又不知其名。因为,当我用它来写来划时,我称它为“笔;一阵风吹来,忙乱之中当我用它来压住书桌上的稿纸时,我称它为“镇纸;当有人袭来,我用它来自卫时,我称他为“武器。总之,在不同的情境下,它可以被赋予不同的称谓。而且,从理论上说,这种种称谓是无限多样的。如果我现在问,这“东西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它“存在。但是,如果我进一步追问,既然它“存在,那这“存在是什幺呢?你就不一定能回答上来了。这就是说,我们只能说出“它是(存在),而不能说出“它是什幺。这里,我们显然陷入了某种困境,当我们说到“它是时,我们信心百倍,而往下说出“是什幺时,我们胆怯了,这个我们历来认为昭如白日的“存在(是)概念现在成了最晦暗不清的。正如柏拉图当年所说:

 

当你们用(存在着)这个词的时候,显然你们早就很熟悉这究竟指什幺?不过我们也曾经相信领会了他,但现在却茫然失措了。[1]

 

五十年之后,当白发苍苍的海德格尔回忆起这段往事时,曾不无感慨地说道,当时在他的头脑里,就萌生出了两个问题;第一,如果说一个存在者有各种各样的含义的话,那幺究竟有没有一种占主导地位的含义?第二,究竟什幺是存在? 2十八岁的中学生当然不可能完全明白这两个问题的全部意义和真正价值,更不可能解答这些问题。但在年轻的海德格尔的心中,却从此立下了要解答这一千古之谜的志向。

一九零九年,海德格尔来到著名的弗莱堡大学学习神学。虽然身为神学院的学生,他对枯燥乏味的神学课程远不如对哲学问题那样一往情深。这时的海德格尔对正在兴起的胡塞尔现象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胡塞尔的两卷本哲学巨著《逻辑研究》成了他反复阅读的案头必备书。从胡塞尔那里,他企图找出一条通往解答由布伦塔诺著作引发出来的存在问题的途径。海德格尔在苦苦思索着。

两年之后,海德格尔决定放弃神学学业,完全投身于哲学。从一九一零年到一九一四年,在这段海德格尔自称为“激情的年代里”,他大量地阅读了尼采、克尔凯格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谢林、黑格尔、狄尔泰和中世纪哲学家们的著作,广泛地了解了当时数学和自然科学所取得的成就,并受到了当时著名哲学家李凯尔特、拉斯克、舍勒等人的影响。海德格尔这时已经完全接受了胡塞尔《逻辑研究》中拒绝认识论和逻辑学中心理主义的基本立场。一九一三年,二十四岁的海德格尔获弗莱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一九一五年七月获得弗莱堡大学哲学讲师资格。在那篇题为“邓?司各脱的范畴与意义学说的讲师资格论文中,海德格尔后来关于存在的许多思想已初见端倪。

一九一六年四月,享有盛名的现象学哲学的创始人胡塞尔来到弗莱堡大学接替李凯尔特担任哲学讲座教授,这是海德格尔和胡塞尔的第一次见面。但是,海德格尔和胡塞尔之间的关系和友谊正式建立和密切起来却是在一九一九年一月之后,这时,海德格尔成为了胡塞尔的哲学讨论班助教。和胡塞尔的直接交往对于海德格尔于存在的思考具有决定性的意义。通过胡塞尔,海德格尔进一步领会了胡塞尔现象学的实质。而胡塞尔的这位年轻的新同事和学生的敏捷、深邃、具有独创性的思考反过来也给了他的老师以极大地启发。这两位二十世纪的哲学巨人,一个说,“现象学,这就是海德格尔和我”;3而另一个说,胡塞尔现象学“清理出来的感性直观与范畴直观间的区别使我对如何规定(存在)的多重含义这个问题一目了然了”。4

二、“是”抑或“是什幺”

 

那个自古以来就发问的问题,那个现在仍然发问的问题,那个将来永远要发问的问题,那个使我们永不得安宁的问题就是:存在是什幺?而这也就是在问:本体是什幺?

      -- 亚里士多德

 

“是”和“是什幺”,就是我们现在一般所说的“存在”和“存在者”。我们自以为我们懂得了什幺是“是”,可实际上我们说出的却是“是什幺”。这也就是说,我们往往把“存在者”当成了存在问题的答案。“存在者”和“存在”,在海德格尔看来,一字之差,导致了思想史上的千年之蔽。存在被遗忘了,思想失去了根基。所以,所谓“存在哲学” 的第一要义就是要唤醒人们去真正地提出“存在”问题,明确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区别。

对“存在”的这种遮蔽,源生于遥远的希腊时代。希腊是整个西方文化的摇篮。因此,整个一部西方文化史、思想史、哲学史,就是“存在”不断被遮蔽的历史。

在最早的希腊人那里,“存在”被称为xx 。它一方面被用来描述一种自然而然的发生过程,一种“自己生长起来”、“自身展露出来”5的大自然的状态;另一方面同时又指这种展露着的、生长着的自然过程所具有的一种力量,一种控制力量和集聚力量。正是由于这种自然发生和自然集聚的力量,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才得以出现和存留。于是,存在作为 xx,其核心就在于它是“生长者而又逗留着的控制力量”(das aufgehend—verweilende Walten6

希腊的这一古朴的//的思想曾经在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那里找到了自己最真实的表达。

赫拉克利特,这是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谜一般的希腊哲人。 xx(逻各斯)是他的哲学思想之魂,而xxxx本是同一的。 xx的源初意义并非像今人所说的“理性”,也非是人们考证出的“言说”。它源于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xx,义为“集聚”。因此,所谓“存在”,就是从自身出发向着自身的集聚,犹如一团日新月异、永恒燃烧着的大火。在这团燃烧着的大火中,生与死、光与暗、上升与下降达到同一;在这团大火中,“从一切产生一,从一产生一切”。7

如果说赫拉克利特用xx来诠释“存在”的话,希腊早期的另一位睿智之星巴门尼德则是用xx(思)来诠释“存在”。 xx(思)不等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思想”。“思想”只是从xx(思)中派生出来的一种方式。在“思”中,没有“思想的主体”,也没有“思想的客体”。“思”是“主体”、“客体”,乃至“思维活动”得以成立的根据。这样,“存在”就根本不是与“思想”相对立的“实在”,而是与“思”的同一。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产生了哲学史上的著名命题:“思和在是同一的”。8

由此可见,寻求作为同一的xx(存在)、xx(逻各斯)和xx(思)的三位一体就构成了海德格尔哲学的永恒主题。只有这里,才是“存在”真神的所在。

那幺,“晦蔽”是如何发生的呢?

人,毕竟比不上神灵,不能栖息于天国。他立脚于现实的大地。同理,我们决不能停留于仅仅说出“这是”,而对“是什幺”的问题加以拒绝或躲避。没有“什幺”的“这是”无异于梦呓。但是,一旦我们说出了“这是”的“什幺”,又必然反过来遮蔽了这个“是”、这个“存在”。

苏格拉底以后的大部分哲学家,都企图在理性的范围内,找出这样一个“什幺”来,完全地说出那个“是”。从苏格拉底“精神接生法”所接生的“一般”,到柏拉图“回忆说”所回忆的“理念”,再到亚里士多德“三段论逻辑”所推演出的“实体”,西方哲学完成了这样一个转变, 即追问“存在”变成了追问“本体”。与此同时,直观的“逻各斯”变成了理性的“逻辑”, 而“思”也就变成了“思想”。总之,“存在论”变成了“本体论”。在“本体论”的战场上,几千年来,各家各派杀得难解难分,大家都要去找那作为各种各样的“什幺”背后的“根据”,都宣称唯有自己的哲学才真正地找到了它,殊不知,这个“根据”、“本体”一经说出,仍然成为一个新的“什幺”。这也就是说,无论是中世纪的“共相”还是“个别”,无论是近代的“物质”还是“心灵”,都是一种“是什幺”,即一种不同的“存在者”而已。存在,就像那交出了国土和财富的李尔王,一无所有,在空旷的野地上流浪,他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被人遗忘。

这就引出了二千年后的今天海德格尔向全部哲学形而上学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疑问:“为什幺存在者在而‘无’反倒不在?”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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