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
母亲是一位极为普通的妇女，没有啥文化，但她有一手做西瓜豆酱的好手艺，让儿时的我们颇感自豪。家里母亲最珍爱的东西，要数那几个大花瓷盆了，搬了几次家，母亲总舍不得把它们撇下。我知道，也正是这几件粗糙的瓷器晒出的西瓜酱，伴随着我们度过了拮据的岁月。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母都在一个国有农场工作，就靠每个月几十元的微薄收入，维持着全家七口人的生活。在每年西瓜成熟时节，母亲就会把黄豆煮熟捂好，用瓷盆将西瓜和黄豆搅拌在一起，加上以食盐为主的调料，拌均匀后用细纱布封住盆口，放到太阳充足的地方开始暴晒，每天搅拌几次，个把月时间几盆西瓜酱就晒成了。待到青黄不接的蔬菜淡季，母亲就把西瓜酱舀出两勺，用油爆炒葱花，添点水和匀放入青红辣椒，在锅中翻炒一下，炒熟的西瓜酱更加鲜美可口，使我们饭量大增。母亲的西瓜酱做得好，且做得多，每当西瓜酱做好时，她总会从酱坛中盛些，送给左邻右舍。时不时地，还有人请她去传授技艺，由此母亲还赢得了“晒酱王”的美誉。
母亲说，做西瓜酱说容易也不易，尤其是费功夫。西瓜要完全熟，沙田薄皮西瓜最佳，黄豆无霉烂变质，颗粒饱满。这精挑细选出的黄豆要加工煮熟，火候适宜才能保证黄豆煮得熟而不烂，然后捞出控水拌面，上下簸动使每个豆粒均匀滚上白面。接着是捂豆，这个环节更为关键，选择捂豆的地方应温暖而不透风，上盖下铺的东西也很有讲究，不然豆子不发酵长不出黏黏的连丝，更不会有褐黄色的菌毛。捂好的豆子还需搓掉豆面上的绒毛，簸去杂质，这既脏又累，干下来母亲总被荡得面目全非。
晒西瓜酱是一个技艺活，也是让母亲操心的事。按比例将西瓜、豆和作料放入盆内搅拌均匀，放在平房上或开阔的地方让太阳照晒。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做酱豆从来没有失过手。刚晒的前几天非常重要，母亲总是选好晴朗天气，备好一切所需物件，抓住有利时机赶快下好晒上，以免刚晒上的前几天没有太阳暴晒出现变质。每天放在外面晒，晚上也不收起，这样日晒夜露，盆里的酱逐渐变成褐红色，越来越稠；露水是夜间遇冷凝结的小水珠，有了露水的润泽，酿出的西瓜酱色泽很是鲜艳。伏天雷阵雨较多，母亲一看天色暗下来，便赶紧往家里赶，急忙把酱盆搬进屋或遮盖住，唯恐遭到雨淋。
那些年，母亲晒的西瓜酱就是我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吃着热馒头蘸着西瓜酱，酱香伴着豆香扑鼻而来，满嘴生香。后来，我和姐姐上学住校，每逢星期天回家返校时，母亲总会为我们装上满满两瓶西瓜酱，让带到学校去吃。在那豆香扑鼻的酱液中，不仅有咸香适口的美味，有我永远也嚼不尽的滋味，更有母亲伏天忙碌的身影和勤俭持家的品行，以及她为全家吃穿操劳的浓浓亲情……
现在母亲已是80多岁高龄的人了，每年仍晒着西瓜酱，只是在我们不让她晒的强烈要求下，晒得特别少而已。她还嘱咐我爱人和家里姊妹：“以后我年龄大了，你们也学学晒瓜豆酱，吃起来也方便。”这两年她们虽学着做些，但还是达不到我母亲晒的质量那样好。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西瓜酱虽已不是物质匮乏年代家里餐桌上的主导菜肴了，可它承载的一个时代的记忆却是抹不掉、回味无穷的。今天的我越来越感到，是不起眼的西瓜酱陪伴我家度过了那个年代。由此，我也终于理解了晒西瓜酱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并接纳了它——那坛中存放着的不仅仅是平平常常的西瓜酱，而且还浸泡着母亲的勤劳、俭朴、善良和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