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英雄母亲 - 爱琳诺

古老的中世纪，封建割据的欧洲大陆上有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女继承人，风云一世的英雄母亲，名叫爱琳诺。

爱琳诺出生于显赫的世族之家。她祖上的领地几乎相当于今天的半个法国。当年的查理大帝统一了西欧的大片领土，在圣诞节的祈祷典礼上，罗马教皇身不由己，将一顶皇冠放在他头上，然后俯首跪拜，从此开创基督教授冕的先例。然而“纵有千年铁槛栏，终须一个土馒头”，查理大帝死后，他的子孙连年征战，加上北方部落的侵袭，欧洲坠入黑暗世纪里的最黑暗的一页。

查理大帝的后代，秃子查理和胖子查理无力抵抗北方的诺尔曼人，只好签约割地 ，只要保住巴黎便万事大吉，（多像中国的满清）。 大批的诺尔曼人南迁，终于在公元十一世纪征服英吉利。英国可以说至今仍被诺尔曼人统治，但这已是旁话了。

君王的另一个抵御外敌的办法是分封诸侯，让有本事的自己保卫自己的家园。于是亲朋好友，心腹爱将都成了有领地的伯爵，国王的地盘越来越小。公元十世纪，卡庇特家族夺得王位，成为第一个法兰西国王，王家的土地只剩下巴黎周围赛音河谷一小片，和中国历史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不可同日而语。

爱琳诺的祖父威廉九世是颇有名气的游唱诗人。他的大作至今留下的有十一首：

骑士英豪，今生一切不足惜。愿上帝怜悯保佑。

 来世再会，有朋自远方来。天上寒舍增辉。

 据说这是为十字军写的一首歌。然而吟唱归吟唱，威廉九世并不太热衷于餐风宿露的远征生活。他是不得已才应征的伯爵。他强占了他内兄的领地，为了不被革出教门，参与了十字军的第一次东征。中世纪被革出教门等于下地狱，好在基督教鼓励忏悔，无论多大的罪孽都可以悔过自新，重归教门。远征的辛苦却未能了结威廉九世和教会的矛盾，他接二连三地触犯教规，演出了一幕幕闹剧丑闻，活像一位中世纪的好莱坞明星。

 教徒被革出教门时，大主教要当众宣读所谓的革籍诅咒。威廉九世在一次被诅咒时拔剑架在大主教脖子上。大主教吓得丢下手中的革籍诅咒，却又平静地捡起来，一字一句地念完后，引颈任凭处置。按剑横眉，威廉九世相视良久才悻悻地说：“罢，罢。我犯不上成你上天堂之美。”至于他后来是如何忏悔这一段公案的，我们已不得而知了。

 第二次触犯更加精彩。威廉九世偷娶了他属下一位子爵的夫人。按照当时的风俗，骑士的浪漫对象必须是有夫之妇。婚姻是政治经济交易，和爱情毫无关系，追求待字闺中的女子是不道德的，没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说。骑士的爱是不可实现的爱，流传下种种不切实际的痴情佳话，令今人感叹之余，难以理喻。至于威廉九世，他不仅仅爱了这位子爵夫人，也满足了这位子爵夫人，还冠冕堂皇地把她带回自己的城堡。恼羞成怒的公爵夫人哭诉到大主教那里。大主教是个秃子，于是威廉九世对他的回答是：“要我离开丹柘尔（子爵夫人），除非你头上长毛。”无奈何，只好又把他革出教门。伯爵夫人岂能与情妇同榻？宁愿扫地出门，自己住到修道院去。有意思的是，在这场戏里，丹柘尔的丈夫没有出场。他作为威廉九世的属臣，以沉默换主子的青睐，岂不是利大于弊？他更欣然将女儿许配给威廉九世的长子继承人，“亲上加亲”，富贵前程无量。这个女儿名叫茵诺，她就是爱琳诺的妈妈。

威廉九世的绰号是游唱人威廉，其子威廉十世的绰号是圣徒威廉。据说圣徒威廉身材魁伟彪悍，性情比其父更加放荡不羁，竟决定脱离罗马，转向所谓的“反教皇”。他无法无天，威逼领地内层层教会的执掌，巴黎的红衣主教伯纳德亲临坡蒂艾（领地的首府），只一声断喝：“服从我！”便喝醒了这个多浑虫。从此他成了虔诚不移的罗马教皇之教徒。顺便说一句，威廉十世只是绰号为圣徒，伯纳德才是货真价实的，坐在天国交椅上的圣伯纳德。也许那成功的“断喝”便是奇迹之一。

威廉十世死在朝圣的途中。那天正直纪念耶稣受难的“好礼拜五”，威廉十世在祈祷中猝死。老百姓们笃信他已升入天堂，所以授予他圣徒的绰号。长途朝圣在当年，也和今天一样，是一次辛苦的体验。也许威廉十世有所预感，他临行前留下了一封遗嘱。

威廉十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是爱琳诺，爱琳诺的妹妹叫帕妮拉。十二世纪初叶，长子承袭制尚未成为铁打的惯例。威廉十世命名爱琳诺为继承人，因她年幼力薄，便将她托孤给国王路易六世。同时又附加了一条：公爵世家的领地，阿基坦，永远属于爱琳诺和她的后代。威廉十世可以说是一个爱女儿，有远见的爸爸。乱世英雄起四方，一个未婚的女继承人如同狼群里的羔羊，任何时候都可能被掳去做夫人。说掳去也绝不夸张，各地领主们自统一方，和山大王也差不出多少去。但是威廉十世再有远见，也不会看到因为那附加的一句话：阿基坦永远属于爱琳诺和她的后代，英法两国打了一百多年的仗，史称“百年之战”。

美丽富饶的阿基坦不愧为令人垂延之地。威廉十世尸骨未寒，路易六世做主将爱琳诺许配给自己的继承人，既后来的路易七世，并加冕这位小路易为阿基坦公爵。新公爵星夜兼程，携带厚礼前去完婚，并接受属臣的朝拜。熙熙攘攘的热闹之中，传来了路易六世过世的消息。于是再加冕，再朝拜，阿基坦公爵同时又成了国王路易七世。爱琳诺在短短的数月内，丧父，结婚，由女公爵变成公爵夫人，又变成王后。那一年，她或者十三岁，或者十五岁，她的国王丈夫十六岁。

中世纪的欧洲常常是被一群孔夫子所谓的“气血未成”的青少年所统治，这是任何世袭制度国家常见的现象，中国也是一样。不同的是中国的皇帝有一套较完善的官僚机构，并一群效忠的臣工，就是被贾宝玉讽刺的“文死谏”“武死战”之流。欧洲的君主则更要靠在实践中学习，有幸活到成年的，也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统治者。路易七世在修道院里长大，贵为国王，却依然保留了苦行憎的习惯。但他的情绪波动很大，发怒时无人敢近前，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至尊青少年。

对于这一时期的爱琳诺，后人颇有微词。想象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南国女子，住不惯北方的巴黎；想象她生于诗歌之家，受不了苦行憎的丈夫。的确，这些全是“想象”，因为爱琳诺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书信文字，我们无从得知她的感受。而从她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看出她是个很实际的人。作为一国之王后，她的最大的责任是哺养一位男性继承人。

后人也许会责怪她没有太好都履行这一责任。新婚燕尔，又初登宝座，这对年轻夫妇暂时还不用太过虑后代问题。路易七世带兵去爱琳诺的老家，那里有几个不恭敬的伯爵需要教训教训。爷爷威廉九世念念不忘的图卢兹，内兄的领地，路易七世屡战却未能夺得。有这样忠实的丈夫，爱琳诺自然高兴，她送给他一只爷爷远征带回来的镶嵌着珠宝的杯子。不久，她听到妹妹和人私奔的坏消息。

关于爱琳诺的妹子帕朵妮拉，我们知道的不多。（想象她如果生活在今天的信息时代，成千上万的粉丝！）中世纪的习惯是把遗产一股脑地留给一个人，通常是长子，为的是保护基业的实力不被分割削弱。所以爱琳诺得到阿基坦，成了狼群里的肥羊，帕朵妮拉却一无所有。吃穿用度自是不用操心的，她至少可以到修道院里平静地度过一生。现代人也许想象不到，当年的修道院是学子的象牙塔，贵妇的养老院，不仅这一生得保障，更有来世灵魂升天的期冀。爷爷威廉九世的两任夫人就是这样“销声匿迹”的。然而或许是修道院生活不和帕朵妮拉的性情，或许，谁知道呢？是出于真正的爱情，总之帕朵妮拉迷上了比她年长的有妇之夫，拉沃尔伯爵。

基督徒是不准离婚的。婚姻是上帝（不是什么月下老儿）牵的红线，凡夫岂敢斩断？何况婚誓是在上帝面前发的，悔背任何向上帝发的誓都无异于拿到了下地狱的保票。但是中世纪的人和今天的人一样地喜新厌旧，他们的捷径是宣布婚约无效，最常用的借口是婚姻的双方是近亲关系 。拉沃尔伯爵的一个兄弟是主教，于是他轻而易举的得到一纸无效证书。帕朵妮拉得到姐姐姐夫的首可，高高兴兴地嫁给了拉沃尔伯爵。

伯爵的原配夫人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投奔到她叔叔那里。叔叔是袭三处领地的伯爵，颇有与国王分庭抗礼之嫌。这本是一桩需要妥善处理的家务事，年轻冲动的国王竟出兵攻打叔叔伯爵。战事中国王的军队血洗了一个村庄。佩尔图沃的百姓听到大军压境，纷纷躲入村中的教堂。不料士兵们竟点火焚烧了教堂及避难的近千余无辜百姓。路易七世骑马入庄，正值教堂浓烟滚滚，哭声惨绝人寰。神灵被亵渎，生灵被涂炭，一项以虔诚著称的路易七世受到强烈的震撼。更有事后主教圣伯纳德言辞犀利大加谴责，路易七世的情绪跌入了低谷。爱琳诺不久头胎生了一个女儿。

路易七世很快便得到了一个抵罪的机会。第二年的圣诞节，教皇下书号召基督徒东征。按照通常的惯例，教皇诏各国君王竭尽全部人力物力东征，事后教皇，上帝的代言，将原谅他们的一切罪孽。用焚烧他人的战火洗清自己心灵上的罪恶，其中的逻辑与今天的恐怖分子何其相似！国王筹备军饷并亲自带队，这又是不折不扣的当权者“兴办”的恐怖活动。为了煽动基督徒的怒火，从教皇下至乡村牧师，竭尽宣传喉舌之能事。轰轰烈烈地准备了一年有余，大军终于上路。

王公贵胄们远征前要多次隆重祷告，接受高级教士的祝福，这一去性命相抵，当然要让上帝明白其中的缘故。并且还要原谅一切有亏欠自己的人，购销所有债务。中世纪人没有“多少事，从来急”的习惯，远征准备一年，路上一年，牲畜家眷，拖拉百里，毫无战略意识。爱琳诺也参加了这次远征。

妇女参加远征，这在当时并不是罕事。女基督徒也有待赦之罪，也要为来世着想。另外还有一些有“移民倾向”的，带着宝眷，梦想在富饶的东方另起炉灶。我们不知道爱琳诺的动机是什么，也许她想得到一个儿子。

数年的路途艰辛，栉风沐雨，沙场上的生死较量，刀林血海，却未能弥补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裂痕。相反，极端的环境更暴露了两人之间的性情差异。爱琳诺没有得到朝思暮想的儿子，只留下一系列史书上的风言风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