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荣力 这是浙中一块秀土，会稽山层峦叠嶂，古村落白云掸拂。这是江南一片神奇的山林，千年香榧树漫山遍崖，满坡樱桃花蜂飞蝶舞。 这块土地是西施故里浙江诸暨的赵家镇；这片山林是有着百年以上香榧树3.7万棵的“国家香榧森林公园”；而树上的坚果，便是被大诗人苏东坡誉为“彼美玉山果，餐为金盘实”、世称“坚果第一品”的香榧。 仲秋之时，正是香榧青果采摘的季节。 在未到赵家镇以前，我对香榧和香榧树知之甚少。在面积达50平方公里的“国家香榧森林公园”里穿行，一旁的香榧大王骆冠军如数家珍。叶似杉、木大连抱的香榧树，树高可达25米，雄树笔直挺拔，雌树逶迤虬曲，是植物界里阳刚之美和阴柔之逦的典型。在我们熟悉的树种里，寿命能长达千年且果实盛产不衰的，除了银杏树，就只有香榧树了。受地理环境制约，中国的香榧树基本集中在浙中诸暨、绍兴、嵊州、东阳、磐安等会稽山脉中段一片很小的区域内，而赵家镇的高山密林中则集中了全国将近60%的香榧树，面积达5万多亩，百年、五百年、千年以上的香榧古树群更是多达126个，亦因此，“世界农业文化遗产”这一金名片落户到赵家镇，当是实至名归。 形似橄榄、食之肥美、润肺除虫的香榧，从开花到成熟需跨两个年头。第一年5月开花，第二年5月结果，第三年处暑成熟，“三代同枝”的故事发生在每一株香榧树上，香榧由此被称为三生果、长寿果。由于生长、成熟周期如此漫长，香榧口感松脆爽口、香味甜美，更凝聚了42%的含油量、10%的蛋白质以及铁、锌、钙、磷等十多种微量元素和VA、VB2、VE、胡萝卜素等多种维生素。 在香榧古树群中穿行，我们或为盘根错节、纵横攀援的率性和壮观所瞠目，或被膛空冠巨、一枝三代的生机和活力所感动……这样的穿行，是天地山野间的生命触摸，更是对自然生态画卷的诗意阅读。就在这样的触摸和阅读中，我同样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些采摘、劳作的榧农们，对香榧、对香榧树那份溢于言表的珍爱、呵护和敬畏。 在树龄达1381年、年产香榧700多公斤的西坑马观音榧王树下，树冠庇护着相当于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用篱笆小心地围着。“榧王”开摘，成为赵家镇榧农们心中的图腾。在香榧林中漫步，迎面而过的榧农们则会不时友善地提醒，一定不要攀爬榧树，更不要折枝采果，因为香榧的采摘不是一个低门槛儿的专业活儿。 对这份庇佑家园，给了世代榧农丰衣足食的珍宝，赵家镇百姓有一个形象贴切的说法：老天爷赐予，老祖宗留下，劳动艰辛换来。香榧大王对此这样解释：别看香榧树都是现成的，但榧农们付出的心血汗水颇为惊人，不说日常的养护、打理，每年一次向山上的运肥、施肥和培基，劳动量十分繁重，尤其是青果采摘，更是既具风险又花力气的活。香榧树花萼、幼果、青果三代同枝，故采摘香榧不能像采摘栗子、核桃、枣子一样可用竹竿敲打，而需爬上高高的树枝或站在10多米高梯子上，一颗颗用手采摘。故而，采榧的艰辛是采摘其他果实所远远不能比拟的。一路穿行中，我们看到不少采摘香榧的场景，尤其是一位站在蝴蚣梯上采榧的女子，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下山途中，转过一处山崖，但见一片茂密榧林中，一树高出众冠数米，几乎就在离地近20米的树梢，一蓝裤青衣的中年女子在高高的梯子上依树而立。山风吹动树梢左右晃动，梯子上的女子虽随树梢倾仄摆动，双手采榧的动作却未曾有一刻停歇。此等惊险和不俗技能，刚引得我们一行尖叫和赞叹，旋即被陪同者及时制止。再定睛细看，女子站立的梯子并非惯常所见的在两根毛竹中间用木档穿联而成，而是只用独根毛竹，将木档穿出两边制成，梯子下端立地处仅用一个人字架支撑。因状如一条巨大的蜈蚣，此梯亦称为蜈蚣梯。 蜈蚣梯的最大好处是简便灵活不占地方，可更近树身，然而事物都有两面，其稳定性和支撑力亦差，昔日因使用蜈蚣梯采榧而出险的事例并不鲜见。“这几年条件改善，不少人家都搭井字架采榧，女子上树采榧的亦不多见了。”骆冠军说。这位女子为何仍在蜈蚣梯上采榧？或许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天经地义的习惯了的劳作。 蜈蚣梯上，采榧女在山风吹动中，时而伸手、时而俯身、时而攀摘，一时间我们鸦雀无声，看得有点呆了。为防止分散她注意力而出险，我们终究不敢对她询问搭讪，只有心里默默祈祷，一路继续下山。 然而人下得了山来，脑海里掸拂不去的，依然是那高高的蜈蚣梯上蓝裤青衣的女子的动作和身影。这身影仿如苍穹中风一般掠过树梢的鹰，又似大海里花一样绽放水底的鱼。它是勇气与技能同频的旋律，胆略和责任共奏的交响。 同行的北京大学中国文化书院院长王守常教授感叹，那数万棵的古榧树之所以能在赵家镇这块土地上繁衍千年，除了老天的偶然恩赐之外，亦是榧树与其他植物“物物和合”，人与榧树“物我和谐”的必然。我想，在这样的必然里，包括蜈蚣梯上采榧女在内的众多榧农们千年赓续的艰辛和劳作，分明是维系这种和合的精气，传承这种和谐的血脉。 甜美哉，香榧；华美哉，榧林；大美哉，劳动。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