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广州大剧院，坐在舞台右侧第二排靠近贵宾通道的椅子上，我总算明白了小说家福斯特评价诗人卡瓦菲斯的那句话：“他站在稍微偏斜的角度面对宇宙。”只不过，我的角度更斜一些。 上一次进剧院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那是前年在镇远，看一场名为“镇远印象”的音乐剧。中途我退场了，原因不详。再上一次呢？哦，是听李健的个人演唱会。也是中途退场，受不了那股平庸的味儿。印象最深的还是看赖声川排戏，黄磊袁泉主演的《暗恋桃花源》。不是正式演出，而是彩排，孟京辉悄悄摸进来，坐我后边。就那次，我意外地跟几个演员在化妆间锄大地。还记得袁泉说，比起电影，她更喜欢戏剧。她说剧院最有魔力，“一个演员站在台上，幕布拉开，整个舞台都是我的。不管导演喜不喜欢，他都没办法上来喊‘cut’。我喜欢这种感觉。” 剧院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所在。在这样的空间里欣赏，更令人激动。因为这出戏里隐含着一种类似俄罗斯套娃的嵌套结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特别能施展剧场的魔力。 其实，在一出戏里演出另一出戏，让一个演员扮演另一个演员，或者一个角色装扮成另一个角色，这种嵌套的方式，乃是戏剧的经典手法。当台上的角色频频切换自己的身份，台下的角色也随之幻化出多重的自我，相互映照，神魂颠倒。但是，这种手法要能打动人，就得从心理上释放观众层层闭锁的自我，需要很高明的手段。弄不好一部戏就会穿帮，或者表演崩溃。 正当我胡思乱想，贵宾通道的门打开了一扇，两女一男三个年轻人，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小女孩悄悄进来，站在过道上打量剧场。紧接着，他们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径直走到我的位子前，伸出右手威严地说：“请把你的票给我看看。”我见他的浅蓝色短袖衬衣上没有任何标识，疑惑地问：“请问你是？”中年男子回答：“我是剧院的工作人员。”可能因为我的反应有些慢，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大厅，然后俯视着我：“我知道这一排座位是不售票的，请你把票拿出来。”我赶紧找出票来给他。他仔细查看后把票还给我，转身指着第一排的空位对那几位年轻人说：“那你们先坐在这里吧。” 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男青年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椅子上，很熟练的样子。两个女青年生疏一些，其中一位老是放不好小女孩的靠垫，另一位刚想帮忙，手机响了，她向同伴摇摇手，轻快地闪出门去。 剧场的灯光暗了下来，一对情侣前来找座，三个年轻人很自觉地让位。坐了一会儿，情侣离座向中间的空位移动，三个年轻人复位。忽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剧院的那位男士。他说：“刚才对不起了。”我说没关系。大幕开启，正是《剧院魅影》的第一个场景：拍卖会。拍卖师落槌，我的肩又被那位男士拍了一下：“刚才真是对不起。” 仔细想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从小时候的过家家，到成年后的社会互动，人人都热爱表演，需要表演。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通过扮演某个角色的方式，来成为别人想要我们成为的那个人。虽然，这种努力有时候很荒谬，有时候很失败。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喜欢观察剧场中的人，无论是台上的演员，还是台下的观众，包括剧院的工作人员，我们都在完成一系列不同于日常表演的表演。 法国小说家加斯东·勒胡（Gaston Leroux）的原作不算出彩，改编成了剧本却享誉一个世纪。《夜半歌声》、《剧院魅影》，还有电脑游戏，不少版本。此次在广州大剧院演出的戏码，我看还是蛮经典的。舞美花了不少心思，不仅充分地利用了大剧院的精良设施，还设计了不少或堂皇或诡异的场景。导演的调度也不错，好几个场面宏大的情景都安排得当，几无瑕疵。“魅影”的扮演者布拉德·里特尔（Brad Little）唱功扎实，低音部分很好，形象上也显得有气势。当他带着白色的面具站在台上，我就想起乔治·桑塔耶纳在《英伦独语》写的那句话：“面具是吸引人的表达方式。” 扮演拉乌尔子爵的安东尼·唐尼（Anthony Downing）则中规中矩，比较符合角色本身朴实的性格。只是女主角克里斯汀的扮演者艾米莉·林恩（Emily Lynn）风采稍逊，无论声线还是表演，都显得单薄稚嫩。我从未奢望她能达到莎拉·布莱曼的水准，但是就算与安德里亚·克莱顿（Andrea Creighto）扮演的配角卡洛塔夫人相比，她也有所不及。最可惜的是《剧院魅影》的舞蹈，我实在不敢恭维。难道说，音乐剧就只是音乐加戏剧？不过有趣的是，好像舞台上一个角色还对“巴黎歌剧院”的舞蹈水平批评了几句，想必也是一种自我调侃？很遗憾我记不住台词。 不过总的来说，这部音乐剧具有不小的情绪感染力。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在洗手间里听到好几个年轻人一边小便一边陶醉地哼唱着剧中名曲。显然，他们已经从日常生活的角色中解脱出来，想像出一段更加浪漫的人生。我想，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剧院里的魅影。是的，只要你愿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