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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诗

 昵称535749 2015-10-29

2015-10-28 11:30 | 豆瓣:

昨夜的长安下了一场雪。

王适清晨起床时,已经明显感到了寒意。准确的说,他原本就是被这一股料峭秋寒冻醒的。昨日还显得萧索的庭院,此时因为满是积雪,反而有了活泼的气息。这原本秋日的死意,转变为眼下冬日的灵气,凭借的就是这一夜白雪皑皑。

王适想作诗,他坐在床沿边微微晃起了脑袋,几分钟后,他有了灵感。他轻咳了两声,徐徐吟道:

“春眠不觉晓,添衣要趁早。忽觉头晕至,无食忌晃脑。”

“好诗。”王适对自己说。这首诗的首句就引用了名篇名句,奠定了全诗的文化积淀,明明是深秋却反而说是初春,彰显了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后两句告诉了众人切勿在没吃早饭时剧烈运动,否则容易引起不适的生活哲理,可谓是寓教于乐,升华了主题。在这个鸡汤诗盛行的朝代里,王适对自己这首特立独行的科普诗感到十分满意。

“老爷,快吃饭了。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夫人匆匆赶来打断了王适的思绪,这让后者有些不悦。

“今天休息,老爷我不上班。”王适说完又仰头躺在床上。王适在长安城任职京兆司功已经有些年头,本想趁着这次年末的干部换届能升到京兆府尹,却被其他后台硬的抢了去。王适掐指一算,估计自己干到退休也是升迁无望,工作也就没了奔头,于是隔三差五就称病在家,任凭其余的司功们在背后指手点脚。

“老爷,您忘了今天在宣阳坊有斗诗啦?您几天前不久嚷着要去看吗?”夫人嗔怪的瞪了王适一眼,用指尖轻捅王适的肋骨。王适怕痒,平日里只要有人不经意碰到他的肋骨,他都会抖个夸张的激灵,时常吓到旁人。然而王夫人就喜欢这样捉弄他,听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果然,王适经此言语提醒,再加以指尖挑逗,他的身心瞬间都达到了高潮。他猛然坐起,一拍脑袋:“对啊,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是那两个人斗诗,不能不看!”他赶忙洗漱更衣,踏着绵绵的软雪匆匆出门。

长安的早上向来是热闹的。王适在京多年,早已熟悉了这座古城的作息。此时道路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各色马车和手推车交叉而过,不一会就把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马儿的嘶鸣,小贩的叫卖,熙熙攘攘的脚步组成了冬日特有的贞观长歌。王适在心中为自己没有选择坐马车的决定暗自得意。脚下的步子也随之轻快了起来,不一会的功夫,他就穿过一片嘈杂徒步走到了宣阳坊的匾额下。

而这里,是另一种嘈杂。

此时的宣阳坊早已是人山人海,达官显贵和街坊四邻挤在一起,把宣阳坊的楼上楼下塞得是满满当当,而这对于平日里以素雅清修著称的宣阳坊来说也是头一回,伙计们忙里忙外依然是应接不暇,人群中的王适耳边始终夹杂着各色叫骂。

要说这斗诗在长安城里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争斗自古就有文武之分。江湖上两个侠客发生如果发生了冲突,那么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死找一条僻静的街,拉开了架势好好地干一仗,打完以后牵牵手,以后依旧好基友。而这种武斗在长安城里是愈发的少了。一是因为大唐盛世,歌舞升平,和平年代里舞文弄墨的总是要比舞刀弄枪的吃香;二是因为长安城里治安良好,警备森严,每一场打斗都要冒着被抓进衙门的风险,总归是有些得不偿失。所以这几年,长安城里的秀才们大翻身,文人墨客落魄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主人。

而今日的斗诗之所以会惹得这么大动静,是因为对阵的二人,绝非等闲之辈。

人群中终于有百姓认出了他们的京兆司功,围在前面的几个人识相的让出了一条窄道,王适这才有机会上前近看。只见面前摆着一张紫檀八仙桌,桌上一壶茶,两小杯,左边的杯子握在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手中,此人就是眼下在长安炙手可热的文坛新贵,人称:陈?心机宝?灵魂诗者?少女心?子昂。

陈子昂不是本地人,然而凭借手段独绝已然在长安站稳了脚跟。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里有一人卖琴,琴是上好的瑶琴,然而琴美价贵,赞赏之人如云,却鲜有人问价。碰巧陈子昂经过,当即买下此琴,并告知围观群众,三日后将在宣阳坊当众演奏此琴,让大家一饱耳福。

占便宜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听闻有免费的演奏,甭管喜不喜欢,反正是呼啦啦去了一大片,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陈子昂并没有演奏,而是当众摔了那琴,继而痛斥社会不公:“老子这么有才华,却没有人赏识,这把破琴算个屁啊,居然还敢开这么高的价,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虽然没有听到演奏,但是却看到了比演奏还要热闹的好戏,围观群众基本上都还是心满意足的,于是也都配合着说陈子昂是当今第一怀才不遇可怜虫,如此言论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就传遍了长安的大家小巷。

文学这种东西,本来就只有喜恶,没有好坏。一个文人只要有了名气,他的作品也就随之有了高度,毕竟你可以说他写的不好,可你不能质疑群众的审美。

于是名气影响主流,主流带来审美,审美造就经典。

批判诗人陈子昂就这样红遍了长安。

而坐在八仙桌右边的,是一个柳叶眉梢的姑娘,她的名气比起陈子昂似乎还要大上一截,她就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上官玻璃?腹黑女?傲娇颜控?婉儿。

上官婉儿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会写诗的。她的祖父上官仪本就是诗人,祖父天资聪颖,又善于钻研,历时多年终于有所成就,自创了上官体,从此开创了唐朝阿谀奉承的烂诗先河。上官婉儿出生时,家族已经败落,于是她自幼在皇宫长大,由于深得祖父溜须拍马的真传,她渐渐从幕后走出,走到了权利的中心。

而诗,她已经很久不写了。

这一次斗诗,并不是她本意,陈子昂的诗词独树一帜,给长安带了新的春风。这让武皇帝不安。除了男人,她不喜欢任何新的东西。于是她让上官婉儿替她出面,灭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锐气,她要这风再也掀不起波澜,她要这雨再也迷不了人心。

“陈子昂和上官婉儿坐在这里,背后是庶民与王的影子。”——王适。

“你知道的,你赢不了我。”上官婉儿说得不动声色。她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提前立一个大写的flag,这话说给对面的人,却是警醒在自己的心中。她此时代表的是武皇帝,她如果输了,武皇帝就输了。

而武皇帝永远不会输。

那么她就永远的输了。

对面的少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风流才子见过太多的少女,她们都是面红耳赤的紧张,那是喜欢。可他没想过会有一个姑娘,把紧张表现成不漏痕迹的倔强,那是厌恶。少年笑出来声:“我希望今天能用简单的言语,解开你超载的心,有些情绪,是该说给懂的人听。”

上官婉儿说:“滚。”

斗诗就这样开始了。他们二人吟诗作对,歌舞青春,从财经时政,斗到八卦娱文。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就要降临,大家都必须要离开。大部分围观群众听不出好坏,他们只是在等结果,看看是春风得意的才子少年被打脸,还是皇族重器的风韵佳人被摧花。

最终王适提议,命题作文定输赢。

没有人反对。

王适看了看窗外,长安的夜色里,雪又下得大了些,他说,就写今日雪吧。

上官婉儿先写:

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

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

花蝶来未已,山光暖将夕。

雪印何人始,唯祖上官仪。

王适默默回味了几嘴,突然拍手叫好,周围人连忙拍手附和,王适解析道:“这首诗对仗工整,用词舒心,明明写的是秋日雪夜,却全然没有半点颓意,甚至还有几分初春的生机盎然。最后一句点题太深,看似是纪实写事,实则夸赞了祖父上官仪开创上官体之功勋,可谓是敬意满满,真不愧是上官一族的后人啊。”说完王适又鼓起掌来,顺带着替一旁的陈子昂捏了把汗,这首诗,可不是那么容易破。

掌声停下后,陈子昂的掌声响起,他拍的轻慢,语速也徐缓:“上官姑娘的这首诗歌深得您祖父真传,小生自愧不如,本想就此认输,可也不想让旁人说姑娘胜之不武,适才碰巧想了首打油诗,还请姑娘不要见笑。”

姑娘没笑,众人笑了,都说这陈子昂徒有虚名,如今竟被逼得连诗都没出就已拱手讨降,在一片唏嘘声中,陈子昂念: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哈哈哈哈什么鬼,这和雪有什么关系。众人的嘲笑愈发大声,王适和上官婉儿却皱紧了眉头。突然,二人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的说:“马踏梅花香?!”

陈子昂只是继续微笑,并未作答,这让王适想到了许久以前的故事。那年宫廷举办画赛,题目是“踏花归来马蹄香”。大多数人作品都是画上各种别样的花朵来表示花香,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他的画里不见一花一草,而是在马蹄四周画上了几只围绕马蹄翩翩起舞的蝴蝶,最终他的画作被评为最佳,多少人都为少年超群的想象力啧啧称奇时,他却放弃了朝廷的高官厚禄,作别皇城,消失在了长安的夜色里。

临走前他说:“其实我想做一个诗人。”

从那以后,无人有他消息,这一晃,已是十年。

回头再读诗,诗中虽无一“雪”字,实则字字写雪。这是一场跨越古今的旧日雪,这是一首写通了往事的随笔诗。王适融在了这场雪里,他看不清旧日的少年,也看不清今日的容颜。悠悠天地间,雪与蝴蝶纷飞,斑斓了多少岁月。

“我输了。”上官婉儿说。

陈子昂并不在意输赢,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对上官婉儿说:“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上官婉儿照做,但是不解:“这是为何。”

陈子昂说:“这是让你快乐的方法,这是青春修炼手册。”

陈子昂说:“你有没有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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