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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究竟缘何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在自由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有最美的设想，最好的愿望。然而，出生不由自己，人生的路也不能完全由自己选择和主宰。这就决定了生命具有强烈的被动性和偶然性。 哈姆莱特出身高贵，天资不凡，算得上人中龙凤，时代的宠儿。如果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如果人生就这样平静地铺开，哈姆莱特顺利地承继了王位，或许他能成为一代英武有为的君王。德国诗人歌德对哈姆莱特似乎有着天然的好感。他说，哈姆莱特“这个皇族的花朵，本来是娇嫩而高贵的，在国王直接的庇荫下成长起来，正义与皇室尊严的概念、善良与纯正的情感，以及他贵族出身的意识在他身内同时发展着。他是一个王子，一个天生的王子，他希望统治，只是为了善良的人不受任何阻碍，永远善良。” 然而，正如中国谚语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灾难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降临到了这位年轻王子的头上。 父王死了。 父王死得很突然。若是一个平头百姓，突然毙命倒也罢了，但他是一国之主。一国之主而突然驾崩，这事儿就小不了。 而公开的死因，更让人感到蹊跷：父亲是在后花园睡觉时被毒蛇咬死的。这里是王宫，不是荒郊野外。一个国王，在自己宫廷的后花园被毒蛇咬死了，可信度能有多高？ 更耸人听闻的是，在老国王死后不到两个月，哈姆莱特的母亲，前王后乔特鲁德，就嫁给了新国王克劳狄斯，摇身一变，成了新的王后。 一日长过百年。短短两个月，这些连续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彻底粉碎了哈姆莱特在不长的生命历程中所建立起来的信仰和理念，关于人，关于人性，关于亲人，关于国家。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叔父克劳迪斯完全不符合他对一国之君的理想。 这就是“王子复仇记”的开端。中国人最早将这部戏译作《王子复仇记》。 关于克劳狄斯，剧中用了大量的、近乎诅咒的称谓：奸淫的畜生，过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阴险的手段，一个卑劣龌龊的人，一个杀人犯，一个恶徒，一个不及你前夫百分之一的庸奴，一个冒充国王的丑角，一个盗国窃位的扒手，一个下流的国王，等等。莎士比亚似乎要将人类的一切诅咒都集中到这个野心家身上。一句话，克劳狄斯就是恶的化身，人间的撒旦。 与这位兄弟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死去的老国王天神般的完美： 瞧这一幅图画，再瞧这一幅；这是两个兄弟的肖像。你看这一个的相貌多么高雅优美：太阳神的鬈发，天神的前额，像战神一样威风凛凛的眼睛，他神使一样矫健的姿态；这一个完善卓越的仪表，真像每一个天神都曾在那上面打下印记，向世间证明这是一个男子的典型。 父王蹊跷的死让他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挫败感，而母亲不体面的改嫁让他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遗弃感。家仇国恨，聚结心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为了迷惑和笼络哈姆莱特，同时也为了安抚王后（曾经的嫂子）的情绪，狡猾的克劳狄斯主动承诺，哈姆莱特将继续享受王子的待遇，并公开宣布哈姆莱特是他的直接继承人。克劳狄斯用公告天下的“善意”，为哈姆莱特编织了一个笼子：若哈姆莱特拒绝叔父的“善意”，无异于宣言他与新国王的对立，宣言他对母亲的悖逆，他不仅将因此失去权力的庇护，也为克劳狄斯的迫害留下了口实；若顺从克劳狄斯的“善意”，就意味着他必须从“老哈姆莱特的王子”变成“克劳狄斯的王子”，他必须出卖自己的尊严，忘却父王的不幸，放弃对父王暴毙原因的怀疑与追查，放弃自己作为人子的责任。 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哈姆莱特被卷进了这场政治风暴。别人可以袖手旁观，唯独他别无选择。他必须选择，在归顺与叛逆、安逸与动荡、荣华富贵与生死存亡中，做出自己的选择。 哈姆莱特选择了后者。因为哈姆莱特有着自觉的、强烈的“王子”意识。他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影响着这个国家和臣民。雷欧提斯劝告妹妹奥菲利亚，要她远离哈姆莱特，因为他是王子，“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自已也要被他的血统所支配；他不能像一般庶民一样为自己选择，因为他的决定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安危”。雷欧提斯的这番话，毫无疑问也是哈姆莱特对自己的期许。 是的，他是王子，他不是一般庶民，他别无选择。 王子的身份，使哈姆莱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个体的狭隘，也使他的复仇具备了更多的社会意义，而不再是单纯的血亲复仇。在他眼里，国王的邪恶、王后的堕落，与国家的混乱、宫廷的淫靡、社会的分裂、人心的散失联系在一起。国王与王后，首先是一种社会身份，他们的一举一动，必然会造成对国家的影响。他们堕落了，丹麦也就堕落了。克劳狄斯的宫廷，充斥着阿谀奉迎的谄媚，觥筹交错的迷醉，礼炮狂鸣的喧嚣，哈姆莱特对此深恶痛绝。他说，“世界是一所很大的监狱，而丹麦是一间最坏的囚室”，丹麦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这里只有“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 对国家深深的爱与责任感，也使他不能放弃对事件真相的追查。 王子的使命是上天注定的，无可选择，也无可推脱，无论多么艰难：“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世界，倒霉的是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明知艰难，依然前行，这一声悲壮的感慨，正是哈姆莱特自觉的身份意识的体现。 他是儿子，也是王子。家仇国恨，集于一身，责任担当，义不容辞。 选自《经典名著的人生智慧》，余党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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