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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样东西 我想占有”

 圆角望 2015-12-16
米沃什的《礼物》是一首好诗;“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80年),肯定不是因为这首诗,但是,只读这首诗,也会让人们感觉米沃什当之无愧。也不需要先去了解米沃什的身世背景,仅从这首诗本身出发,就能引领我们进入境界:那是绚烂之后的平淡、大风大浪之后的万籁俱寂。那是在一个早晨,春天或秋天,是在海边吧,沙滩或是礁岩,晨雾一层层淡去,从浓到淡,只是一个瞬间。万物苏醒,苏醒了也没有一点声响。一只蜂鸟停息在忍冬花上,轻盈、敏捷,优雅,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生命与生命,人与物,物与物,无所相争,相互慰惜。在这样花园一般天地间,我们干活,——除草,捡拾落叶,浇水、采摘果实,多美好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有的翻译成“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不管“占有”还是“拥有”,都表明:此情此景已让我超然于物外。无恨无愿,什么人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不值得羡慕,唯有一颗宁静的、平淡的心与天地相契合。真有这样的场合能让人静下来吗?真有这样的时辰能让人不再去胡思乱想之想吗?甚至连自己曾经遭受的任何苦难、任何不幸,都会忘记?都会如这个清晨的晓雾一样不留痕迹地飘然而去?米沃什是一个经历过不幸与苦难的人。他是一个被流放的作家,曾被他的祖国抛弃,说他是叛国者。“米沃什的生活一开始就以分裂和瓦解为其标志”,他所描绘的世界“正是人在被逐出天堂之后所居住的世界”(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所有流亡诗人只是在回忆中访问他们的城乡,他们的守护神永远是但丁”(诗人在获奖仪式上的答词)。背离故乡、逐出家园,在炼狱与地狱中转换,尝受战争与暴行,这样一个受尽折磨,决不妥协的诗人,竟在这个早晨忘却了所有。
  这首诗为何取名叫“礼物”,——似乎与文本没有直接的联系。是这样吗?其实不是。诗人的心境,是人所需要的,——更是整个人类所需要的。诗人有这样的心境,正是上苍赐与人类的最好礼物。或者换一个角度说,是人,乃至人类尝试了无数幸福苦难之后,——顿悟之后,把自己的切身体验献给上苍,那是给上苍最好的礼物。能做到如此,既靠人力也靠神力所助。读《礼物》不妨与读《窗》结合起来:“黎明时我向窗外了望,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苹果树已果实累累。\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再也记不起。”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何等美妙的两个瞬间?在这两个瞬间之间,与其说是一棵苹果树的成长,还不如说是一个人的一生的在成长。所有的的痛苦、失望,乃至绝望,哪怕是一个长长的旅程,如今都是一瞬间而过。诗人诗中的这些形象的比喻:晨雾、蜂鸟、年轻的苹果树等,是以诗人的自己独特的感受与经验,赋予了它们奇异的性格,——那也可以看作是诗人自身的化身。
  米沃什还有一首诗叫《读安娜·卡缅斯卡的笔记》,开头两句:“读她,我明白她多么丰富而我自己,多么贫乏。丰富的爱情和痛苦,哭泣和梦想和祈祷。”米沃什阅读波兰女诗人安娜·卡缅斯卡时的感受,当我在阅读米沃什时,我也有。我读米沃什,同样,我明白他多么丰富而我自己,多么贫乏。“他的老年遇上富饶的丰收期。\没有地震丶干旱或洪水。\似乎四季的轮转越来越好,\星光渐强,太阳增长力量。\就连偏远的省份也没有打仗”(《恰到好处的一生》),分明是自况,诗人的欣喜与满足,溢满纸上,更溢满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周遭。当成就、荣誉像阳光一样照耀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老年遇上富饶的丰收期”,却坦然了,把自己融入到了那片晨光。这个境界不是所有的人所能达到的,——许多人得到了树,还要得到森林,得到了天空,还要得到天空上所有的星辰与云彩,而米沃什却不,他说,“这一切似乎都是误会”,“直到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变成没有发生过。如释重负!”(《这个世界》),只有具备这种心态和情怀的人,才能说得出“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这样的经典名句,——具有永恒的穿透力的诗句,没有人不会不被击中而在其诗境中任意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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